天剛破曉，寒風低卷，雪揚如霧，約見客棧門口人馬忙碌。書趣樓()

將在外皆無甚行李，不過一套換洗袍，元修躍去馬背，戰馬打了聲響鼻，馬蹄踏雪，隻聞蹄鐵寒聲。男子轉頭，逆著風雪，對旁年道：“你不若也去馬車裡，路上還需幾日，越往北越冷，你子弱，不起寒氣。”

“嗯，子弱。”年淡淡接話，聲音一貫的冷。

元修眉心一，壞了，這話定不聽。

“那更乘不得馬車。”暮青端坐馬背，裹了裹大氅道。

“為何？”

“暈車。”道罷，暮青一夾馬腹，戰馬嘶鳴一聲，踏踏馳遠。

元修哭笑不得，隻覺後一道埋怨目，回頭去，見月殺坐在馬車外，臉比剛破曉的天還沉幾分。

馬車裡坐著楊氏一家，西北軍自邊關出來，將領及親兵皆騎馬而行，未帶馬車。這輛馬車是從縣衙裡征用的，但那馬非戰馬，怕路上腳力跟不上，便套了戰馬。

月殺不滿的是套戰馬也倒罷了，套的偏是他的戰馬！給那人當親兵長已是件苦差事，如今還得當車夫！

元修也是個愣頭，偏將氣走，他駕著馬車自追不上，若又被呼延昊纏上或是出了何事，主子又要責他辦差不得力。

元修瞧了眼月殺的臉，又瞧了眼前頭不見了暮青影的長街，對邊將領道一聲，“走！”便也策馬而去。

城外的五萬新軍不進城，已於昨日繞奉縣而過，等候在奉縣北門外，迎聖駕繼續北上。

客來居門口，鑾駕已備，李朝榮領著鑾駕隊子在前，暮青策馬近前，見朝與五胡議和使團的車駕皆已列好，便道：“可以出發了。”

李朝榮朝暮青抱了抱拳，表示知道了，抬手便示意鑾駕出發。

暮青點頭便要回馬往前去，不經意間瞥了鑾車一眼，忽然一怔。

鑾車裡傳來一道慵懶笑音，懶洋洋的似未睡醒，“卿來了？”

“嗯。”暮青淡應了聲，眉頭皺得更，打馬便馳近鑾車，李朝榮未攔，暮青來到鑾車窗旁，問，“陛下可用過早膳了？”

“嗯，用過了。”窗關著，隻聽裡頭聲音含笑，似與往常並無不同，窗兒裡卻有些清苦氣味傳來。

甘鬆香？

暮青心一沉，道：“陛下，楊氏昨夜進上的包子怕太油膩，半夜裡又包了素餡的，剛蒸好還熱著，囑咐臣帶來進上。”

鑾車裡半晌無聲，過了會兒，聽裡頭嘆了聲，道：“那卿送呈進來吧。”

暮青聞言，利落下馬，進了鑾車。

鑾車裡四麵錦繡，駝絨鋪地，雲龍盤銅爐裡燒著火炭，爐壁微紅，暖意融融。爐旁伴一香爐，裊裊香半遮一人，那人臥在錦裡，銀狐袖口裡手腕如雪，執著卷泛黃古卷，容在香後，有些模糊，卻被那殷紅的華袍襯得些許蒼白。

暮青關上鑾門，挪了過去。

鑾門關上時，元修從遠馳過來，見一林衛牽著暮青的馬，馬背上無人，便問道：“英睿呢？”

李朝榮道：“將軍在鑾車。”

元修迎著寒風向鑾駕，被風颳起的雪沫模糊了容，看不真切，卻怔在馬上。

不是暈車？

李朝榮道：“大將軍請去前頭兒吧，聖駕該啟程了。”

元修沒看李朝榮，隻著鑾駕，李朝榮喚了幾聲他纔回過神來，回馬慢慢往前頭去了。

也好，鑾車裡……暖和。

見元修去了前頭，李朝榮才抬手示意聖駕啟程，鑾車緩緩行出，車裡，暮青已挪到步惜歡旁，問：“何有痛癥？”

他在行宮時便常熏甘鬆，在西北邊關時沒見他熏，怎到了奉縣又熏上了？甘鬆可是理氣止痛的，他可是何有痛癥？

步惜歡不答，隻笑問：“素包呢？”

“沒有。”暮青道，隻為尋個理由進來瞧瞧。

步惜歡笑了聲，不見意外之，隻往暮青懷裡一瞥，眼神勾人，“還以為你將包子捂在懷裡熱著呢，若如此，倒真想嘗嘗。”

暮青披著大氅，麵沉寒，問：“究竟何有痛癥？”

“何都痛，要不你來？”步惜歡放了古卷，倚去枕裡，含笑著暮青。旁邊一隻梅瓶，早梅簇簇，一片暗影落在眉宇，顯得有些青暗。

“你能正經些嗎？”暮青皺眉。

“這不是正經著？”步惜歡斜臥著，手便來牽暮青的手。

這算哪門子的正經！

“何病，怎不宣醫？”暮青忍怒問。

“怎知未宣？”

“若宣過醫，車輦裡怎會無藥香？若知你病了，外頭隨駕的醫和宮人怎會一個個神如常，毫無慌張神？”那些醫和宮人可不是朝，敢不將帝王放在眼裡，他們神如常隻能說明就不知帝王病了。

步惜歡著暮青的手心，瞧了半晌，嘆道：“隨行的宮人裡若有你這般聰明的，定是不能留的。”

“何意？”暮青不喜這罔顧人命之言，但也從此話裡聽出了不同尋常之意，“此事你瞞著人？”

“知者甚。”

“何疾？”

“舊疾。”步惜歡垂著眸，梅花剪影落在眸底，一片晦暗，“時練功落下的，醫也治不得，天下唯一人有方醫此疾。”

“何人？”

“巫瑾。”

暮青疑地看著步惜歡，並未聽說過此人。

“此人乃南圖國的質子，其母為圖鄂一族的聖，於醫毒蠱三，如今人在盛京。”步惜歡道。

南圖國乃大興屬國，與江南滇州接壤，此國原為大圖國，奉神權為尊，後不知因何事分裂為兩國，皇族治五州，稱南圖國，依附於大興，圖鄂一族治四州，稱圖鄂，仍信奉神權。

此國有些神，暮青隻從一些地理雜記中讀過，爹出事前，連大興國事都懶得放在心上，自不知南圖國有位質子在盛京，還是如此一位能人。

“此疾乃練功所致，偶有心脈沉痛之癥，巫瑾開的方子，甘鬆隻是味引子，我常年熏著，倒是有些年頭未犯了。這回出來得急，以為停些日子無妨，到底還是停得久了些。”

鑾駕穩穩行著，香飄搖，男子眸半瞇，麵蒼白，意態比往日還懶。

暮青瞧著皺了眉頭，問：“巫瑾既於醫道，難道沒有治此疾之法？”

“有。”步惜歡道，卻嘲諷一笑，“但此藥在圖鄂，圖鄂鎖國已有百年，外人難。我如今去不了圖鄂，巫瑾乃南圖質子，更出不得盛京。”

“巫瑾的娘親不是圖鄂聖？”話雖如此問，暮青心中卻約覺得事沒那麼簡單。大圖分裂已久，南圖與圖鄂勢不兩立，理應不通婚纔是。可巫瑾是南圖國皇子，即是說南圖國君與圖鄂聖有才生下了他。巫瑾在南圖皇族定是個被排的皇子，不然不會被送來大興為質，而圖鄂聖與南圖國君有染，又會如何？想必此事不會善了，不然為族中聖，幫親子尋味藥應是不難的。

“此事乃巫瑾之忌，我亦不甚清楚。尋藥如今倒是不急，此功未臻化境，有藥也難醫，待臻化境後纔可醫治。”

暮青對功無甚瞭解，隻問：“那你離化境尚有幾重？”

步惜歡笑道：“一重。”

暮青不說話了，步惜歡的手也是迷，他六歲宮，在宮裡事事不由己，太皇太後怎會允許他練功？且他這功法應頗為厲害，他從哪裡學的，何時學的？

暮青想得出神，忽覺手心一痛，低頭瞧去，見步惜歡正手心，問：“怎知我子不適？”

暮青冷著臉把手收了回來，道：“窗子關著，你話也隻問了一半，鑾駕又熏了甘鬆，加上昨夜沒來，我若不知你有事，來的定不是我。”

步惜歡到了西北後幾乎夜夜來房裡，為那止祛疤的三花止膏。昨日夜裡他沒來，原以為是縣衙裡發生的事給他添了心事，因此並未多想，但今日一見鑾駕便知事有不對。

這一路上往盛京去，西北軍將領在前開路，其後是聖駕、朝臣車駕和五胡使節團，旁邊由林衛和龍武衛護著，後頭由西北五萬大軍跟著，每日都要由西北軍將領檢視一遍才能啟程，而每當到鑾駕前與李朝榮代公事時，鑾車總是敞著半窗，總有人風雪不誤地問：“卿來了？可願隨朕乘車？”

今兒窗子關著，話也隻問了一半，豈非不同尋常？

步惜歡聽著，眸漸明，眉宇間的青暗之都似褪了些，笑道：“我說過的話你都記著？”

暮青一愣，瞥向窗邊的梅花，道：“自然記著，我還記著每日都迴文乘車武將騎馬，但偏偏有人要日日問。若有人天天都讓你答同一句話，你也會記著那人說什麼的。”

“撒謊。”步惜歡瞧著笑，“如若不然，看梅花做甚！”

暮青聽出他說的是視覺阻斷，不由轉頭盯住他。

“嗯，似乎總盯著人瞧，此人也不可信。”步惜歡笑意更沉，蒼白的臉都笑出些紅潤來。

暮青眸底湧出怒意，咬牙道：“你真有病痛？我瞧著你神好得很。”

“見著你，自然萬般皆好。”步惜歡又去牽暮青的手，“昨夜沒去，還掛唸了？”

“我眼下有青烏？”

“沒。”

“那我就是沒徹夜難眠。”是掛唸了，但隻一會兒，以為他隻是有心事不來了，便睡了，沒人打擾，這一夜睡得還好。

“……”

“觀人麵乃最簡單的察言觀之法，想學此，先從最基本的開始吧。日後這等事，你可自己瞧，那沒影兒的話就別問了，問得人不自在。”

步惜歡眸一亮，似沒聽見前頭暮青教他的話，隻聽見了那最後一句，笑道：“既如此，那便習一習觀人之法。”

暮青皺眉，總覺得這話不太正經。

步惜歡已坐起來，眉宇間意繾綣，手去解的大氅，道：“祛痕之事貴在勤，一日不可懶憊，你上那疤已淡了許多，昨夜未去，我可是掛念著，不如這就瞧瞧。”

果然！

“以往都是夜裡在帳中瞧，是該在白日瞧瞧，這鑾車行著，晃晃悠悠的，想來應別有一番趣味。”

“……”

奉縣街巷頗窄，雪天路，鑾駕行得慢，馬蹄緩踏之聲悠悠，馬上林衛被長街兩旁堆著雪晃得虛著眼，遠遠瞧著，昏昏睡之態。

鑾車忽然傳出咚的一聲！

兩旁林衛齊齊轉頭，仍是那虛目昏睡之態，瞇的眼裡卻寒勝雪，手整齊劃一地按在腰間。

隻這一按間，鑾車裡又傳來幾聲悶響，林衛拔刀齊指鑾車時，那響聲已落，聽裡頭傳來一道年冷音，“停駕！我要下車！”

鑾駕果真慢慢停下，李朝榮將車門一打，暮青寒著臉躍下，車裡未聞帝音，李朝榮抬眼一瞧，眉心兒一跳！

隻見步惜歡仰臥在車裡，臉上蓋著隻枕，旁邊梅瓶翻倒，一支梅花掛在頭頂，雪水了古卷……

“陛下！”李朝榮大驚，回頭去暮青，暮青已翻上馬，策馬去了前頭。

鑾車裡，步惜歡臉上仍蓋著枕，隻抬手擺了擺，雙肩得厲害，有笑聲自那蓋著臉的枕下傳來，低沉愉悅。

“繼續前行。”步惜歡沒將那枕拿開，隻悶聲道。

“是。”李朝榮瞧了他一眼，關上鑾車的門，上馬示意鑾駕啟程。

但沒走一會兒，鑾駕又停了下來。

“嗯？”車裡傳來步惜歡不悅的聲音。

李朝榮下了馬來，又開了車門，這回麵上帶了些激之，道：“陛下，前方……奉縣百姓跪送聖駕！”

奉縣北門，百姓跪滿了長街，鑾駕停在長街口，步惜歡從車上下來，舉目遠，難見盡頭。

數十位老者相攜跪在前頭，高舉彩綢大傘，道：“奉縣無父母，草民幾個代奉縣百姓跪送聖上，此乃一縣百姓昨日趕製的萬民傘，送與聖上，願吾皇萬歲，安康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