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信傳到宋巍手裡,老太太的靈柩已經到了寧州,就停在上個月溫婉置辦的那座宅子裡。
突如其來的訊息,打了溫父和上河村宋家族人一個措手不及。
上個月還好端端的人,怎麼說沒就沒了?
溫父幫著重新佈置了靈堂。
眼下,宋家族長帶著幾位族老,整齊地站在老太太棺木前,臉都不怎麼好看。
族長單獨把宋巍喚到一旁,問他,“三郎,你娘到底是怎麼沒的?”
宋巍還沒說話,就聽到後麵傳來痛呼聲,轉頭一看,竟是宋二郎把雙手被綁的宋琦從柴房拎出來,大手揪著的頭發,等到了靈堂,二話不說一腳踹在宋琦窩,迫使跪了下去。
對著黑漆漆的棺木,宋琦止不住地抖,“爹,我錯了,我真的知錯了。”
從京城到寧州,背上的鞭傷沒人醫治,已經開始發炎化膿,襯的裳粘在上麵,宋琦甚至能聞到自己上的惡臭,能活到現在,全靠死亡的恐懼撐著。
眼下的求饒聲,有氣無力。
宋家族長瞪大了眼,“這娃是……?”
麵對族長的發問,宋二郎有些一言難盡,他握了握拳頭,最終還是不得不把宋琦這個小孽畜在京城乾下的事兒和盤托出。
早就答應了三郎要給死去的娘和姣姣、以及宋家族人一個代,宋二郎半個字都不敢瞞。
族長聽了,一張老臉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若是他沒記錯,宋琦今年才十四歲吧?
一個還沒及笄的小姑娘,就憑借一句“無心之言”害死了親姐姐和親?
族長雖然一輩子沒離開過上河村,多還是有些見識,他知道京城裡的大戶人家都會開設家學,給族中子請專門的先生教書授課。
按說宋府這麼大個門庭,宋巍又高升到帝師之位,就算府上沒有專門的先生,這麼多年的耳濡目染,家中子該有的禮儀素養,都應該高於尋常人家才對。
可宋琦上不僅沒有這些東西,還能在害死親姐姐和親之後各種推卸責任,覺得跟自己無關,自己隻是隨口開了個玩笑,是無心之過。
這到底是小姑娘道德淪喪,還是當父母的沒教好啊?
族長糾結了,這一糾結,眉頭也皺了起來。
“從我娘死的一天起,我就沒有這麼個喪盡天良的畜生兒。”宋二郎滿臉怒火,“該怎麼置,三郎和族長看著辦,就是要了這小孽畜的命,我們兩口子也絕不會站出來說半句不是。”
若是發生在上河村,族長倒還有開口的權利,可事發當時在京城,況且宋巍份擺在那兒,族長自然不可能主指指點點。
他隻看向宋巍。
宋巍目略淡,從宋琦上掃過,“等孃的棺槨下葬,送去墳邊守著,每天給口吃的,能否活下來,全憑自己。敢逃,抓回來把雙打斷,送回去跪到死為止。”
最後這一句,明顯加重語氣,聽得宋琦眼前一黑。
族長也是汗直立,那小姑娘渾是傷,後背好像還在化膿,隔這麼遠他都能聞到味兒,再送去墳山守墳,過不了幾日就得活活疼死。
如此罰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確實有些殘忍,可一想到作下的孽,族長又在心裡默默罵了一聲活該!
一品誥命夫人的靈柩回鄉,寧州府自然要有所表示。
因此這幾日,宋巍一直沒空看溫婉送來的信,他忙著辦後事,等知府知州知縣三人分別來吊了唁,杠夫們才抬上棺木,浩浩前往墳山。
這場從京城到寧州的喪事,因為有了宣景帝的旨意,辦得十分隆重,歸來途中,就有宋巍的門生同僚甚至是世家大族設了路祭,下葬這天,更是驚了大半個縣城的百姓前來觀禮。
墳山上,劈裡啪啦的鞭炮聲響了足足有一刻鐘。
等棺槨下葬砌了墳塚,先前被宋巍抱著來的引路忽然撲騰著翅膀跳上墓碑,扯開嗓子高聲鳴。
“金長鳴辭晦氣,後世三代好運來。”
族長滿心激,“我活了這麼大把年紀,送上山的人不,還是頭一次見到引路長鳴,這是老人家泉下有知,保佑後人呢,三郎要轉運了。”
宋巍角微抿,麵上神並沒有因著族長的話而有半分波。
因為就在宋婆子的墳塚不遠,還有兩座舊墳,那是大郎夫婦的。
他走過去,除完雜草之後燒了些紙錢,又上了一炷香,之後就坐在墳塚旁邊的草叢裡,數日來的疲倦在這一刻盡數湧上眉梢眼角。
宋元寶一看便是那是他親生父母的墳墓。
十七年了,他還是頭一次知道,他們就葬在這裡。
從竹籃裡抓了一把紙錢,上六支香,宋元寶慢慢朝這邊走來,燒紙點香,最後跪下,分別給爹孃各磕了三個頭。
宋巍知道宋元寶過來,但他沒想出聲。
宋元寶沒在父母墳前說什麼,等起後,安靜地走到宋巍旁,與他並肩坐著。
宋巍見他比自己還沉默,“這麼多年頭一次到親生父母墳前,就沒什麼話想對他們說?”
宋元寶偏頭,對上宋巍難掩疲態的雙眸,搖搖頭,“您把我教養得很好,父親母親在天有靈都看著呢,多餘的話,無需說。”
宋巍邊浮現淡淡笑意,“馬上就要下山了,讓阿瑤也來上柱香。”
“好。”
……
回程途中,葉翎看著前頭宋巍削瘦孤清的背影,有些不忍,跟宋元寶說“等回去,相公去爹房裡陪他說說話吧,今日當著親兄嫂的麵把生母埋了,他心裡肯定很難過。”
宋元寶也是滿心惆悵,“十七年前我親生父母橫死,他消沉了七年,直到郡主過門才慢慢有轉變,好不容易從當年的影中走出來,這又來了一出,郡主還在他最失意的時候提出和離,給他的打擊何止一重,能撐到現在,爹真的不容易了。”
……
族親和觀禮的百姓們下山之後,宋二郎趁著天把宋琦送去墳山,給鬆了綁。
“山下所有路口都有人把守著,除非你長了翅膀能飛出去,否則就給我好好在這兒為你守靈,要讓我發現你逃跑,抓回來就打斷!”宋二郎的語氣裡,滿是怒恨。
宋琦看著眼前剛壘的新墳,彷彿看到了死不瞑目的樣子,直接嚇哭,見宋二郎要走,趴在地上抱著他的,“爹,您別扔下我,我怕,我好怕呀!嗚嗚嗚……”
“作孽的時候怎麼不見你怕?”宋二郎狠狠踹一腳。
宋琦本來就沒剩多力氣,被他這麼一踹,扯到後背化膿的傷口,疼得滿地打滾。
“啊!啊啊啊!!!爹——爹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您救救我,我好疼,好疼啊!”
宋二郎眼圈泛紅。
這是他親生的兒,看到宋琦這樣,說不心疼是假的,可自己心疼,誰來心疼姣姣?那個二房最聽話最乖巧的孩子,原本能平平安安生下寶寶,過上幾十年的幸福日子,卻在難產當日絕而亡。
姣姣就不可憐麼?
想到這些,宋二郎心中的矛盾和自責消散幾分,咬咬牙,頭也不回地下了山。
天越來越暗,宋琦蜷在鬆樹腳,前麵一丈開外就是的新墳。
不敢上前,也無法逃離,後背上沒經過任何理的傷口越來越嚴重了,那疼鉆心,致使連站起來都做不到,就這麼蜷在鬆樹下睡了一宿。
隔天醒來時,太已經高高升起,宋琦得頭暈眼花,半死不活地側躺在鬆樹下,雙眼看著宋婆子墳前的供品,直吞口水。
心糾結半晌,還是決定爬過去弄點吃的。
剛爬了一點點,覺到後背上有什麼東西在蠕,手去抓了一把,將手回來,卻見指甲裡是兩條白的蛆蟲。
那是背後的化膿的地方,已經潰爛生蛆了!
“啊——!!!”
剎那間,宋琦的驚聲響徹整座墳山。
……
第三日,負責給宋琦送飯的小廝回來報,“二姑娘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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