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蓉死了。

年前得封縣主的喜意還未散，京城忽傳來這樣的噩耗。

程五老爺痛失，瞬間就沒了氣神。

剛的程五老爺不會讓別人看見自己嚎啕大哭的場麵，然而一夜白頭，卻又如此直白程卿到這份父的份量。

程卿的心都被酸填滿了。

和程蓉接不多，但那真是一個非常溫大方的小姑娘，有教養還有勇氣，敢於去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五房送程蓉上京，是為找一個好夫婿，謀一段好姻緣，不說五老爺和李氏會有多難過多後悔，就是程卿也沒想到程蓉會因此送命！

五老爺頹然坐在椅子上，原本走起路來虎虎生威，如今佝僂著背，被寬大的椅子一襯，沒有了程卿印象中的高大。

程卿說自己要去京城接程蓉「回家」，五老爺眼神中纔有了點神采：

「蓉孃的傷勢總也不好，是該接回南儀來治。卿哥，你把府城最好的大夫帶去，那是致仕的老醫，能給蓉娘治傷！」

「京城的大夫都不行的，宮裡的醫也不行，他們怕擔責任，隻會開四平八穩的養生方……」

「出了京城就走水路，一路乘船回來，莫要把你蓉姑姑顛著，是最怕疼的，小時候吃藥都嫌苦，要你叔祖母親自抱著哄，還要讓老夫去買縣裡最好的餞。」

「不行不行，走水路也不行，北方的運河還未化凍。」

五老爺絮絮叨叨，說話也有些顛三倒四。

怕程蓉顛著，又說程蓉小時候怕吃藥。

他不能接程蓉死的事實，要讓程卿去京城把程蓉平安接回。

冷清冷心的程卿眼裡蓄滿了悲傷。

五老爺說什麼都點頭，五老爺把所有的注意事項都待完了，忽然閉了，嚨裡發出輕嘆：

「……你六叔爺不會說謊的，路上跑死了三匹馬帶回的信，老夫的蓉娘，已經死了！」

「叔爺——」

五老爺嚨嗬嗬作響，人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竭力想剋製自己，然而帶著悲痛的憤怒依然刺激他揮著手臂：

「你六叔爺說蓉娘召宮，傷勢複發惡化，死在了宮裡。的傷既未痊癒，又怎會召宮？」

「宮裡那麼多醫，救不活蓉娘。」

「皇帝下旨賜封號『平』，厚葬……那是什麼封號，是謚號！」

「哈——厚葬！」

五老爺的雙眼躥著怒火。

這個雖未出仕，卻也讀了許多聖賢書的程氏族長，學了一肚子儒學，是堅信著皇權至上，維護正統的忠君良民，此刻卻塌了素來堅持的信仰。因為六老爺在信裡寫程蓉的死因，是那麼荒誕可笑，以至於讓五老爺失態至此！

程卿怕五老爺不了刺激，一時也顧不上別的了，抓住五老爺的手臂不放。

「叔爺，您不要這樣，蓉姑姑會走的不安。我知道您的意思，蓉姑姑的死另有，為救太後傷是年前的事，再重的傷也該養好了，又怎會傷勢惡化去世？叔爺，蓉姑姑死的蹊蹺，您若不振作起來，我們又如何替蓉姑姑報仇！」

五老爺機械的點頭，裡喃喃著「報仇」二字。

程卿還扶著五老爺坐下，他閉上眼睛，足足有半注香功夫，再睜眼時已不見了瘋狂。

或者說那瘋狂被五老爺到了極深的地方，在那半注香裡，他又想起了自己的份，除了是蓉孃的父親，他還是南儀程氏的族長，在他後，是數代繁衍發展至今的百年家族——

「卿哥，這仇我們報不了。」

「皇帝說蓉娘是傷勢惡化而死，蓉娘就隻能是這個死因。」

「就像皇帝砍了河臺府那些員，給你父親死後殊榮，你也隻能歡歡喜喜的接，跪著接旨謝恩。」

「好孩子，你跟叔爺去京城，咱爺倆去把蓉娘接回南儀，不要讓孤零零留在京城。」

五老爺也是有兒子。

程蓉是五老爺夫妻老來，五老爺的兒子都年過三旬了，位不高，卻也常年在外地，並不在南儀。

五老爺亦有孫輩。

然而比程卿年紀還小，一團稚氣，遇到這樣的大事本派不上用場，所以程卿一接到訊息就說自己要去京城，為五房做這件事。

五老爺沒有拒絕程卿的好意。

一通發泄後，他當族長的理智看似歸位了，其實並不完全。

若在平時他會罵程卿胡鬧，會問程卿還要不要學業了，教育程卿要以科考為重。但眼下，五老爺也想從程卿這個親近喜的後輩上汲取力量，竟同意了程卿跟著去京城。

皇帝說程蓉是傷勢惡化而亡，程氏就隻能認了嗎？

看著背微微佝僂的五老爺，程卿沒有爭辯。

但這並不意味著是認命的。

就像謀害程知遠的幕後真兇，程卿都記在心裡！

如今還沒有足夠的力量，所以不與五老爺爭辯，但這兩件事，一樁一件的，在這裡可遠遠不算完——程蓉死的太突然了，如果不當什麼縣主，程蓉會不會還好好活著？

皇家給了什麼殊榮，果然就要收回更多，皇恩難。

程卿低著頭，眼角眉梢全是譏諷。

程蓉的死訊由快馬送回，五老爺並未公開，隻是將族中庶務託付給幾個族老就帶著程卿匆匆上京。

他是不願程蓉死了還被人議論，迎回棺柩後再尋個穩妥的說法將程蓉下葬。

但程卿好端端的在書院念書要跟著去京城，就有人奇怪了。

程卿拿「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那套說辭來應對，別人都覺得程卿恐怕是飄了。

若是遊學，也太早了呀！

起碼要過了鄉試，有了舉人功名吧？

崔彥也覺得不對勁，然而程卿不肯多說，崔彥也沒法子：「窮家富路，出門在外你上的銀子夠不夠？好好的要去京城，一來一迴路上要耽擱多久，明年你還想不想參加鄉試了……罷罷罷，崔哥不與你叨嘮，你拿我私章去，手頭短的時候可以去裕錢莊支銀子，一萬兩以隨你用。」

程卿也沒推辭，崔彥給不給是一回事，用不用是另一回事，乾脆收了私章也崔彥放心。

隻一天，程卿就向書院請好了長假，又托何老員外照顧家裡，自己隨便帶了點換洗，又把書裝了一箱就隨著五老爺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