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仍在下。
被馬車碾過的道路,重新被雪填埋,世界乾乾淨淨。
好像做過的任何事,都不存在。
但發生過,就是存在的。
此刻的將軍府,小爺跪在老將軍麵前,一臉不服氣。
將軍一共有七個兒子,都活了下來,長大人。但其中三人戰死疆場,如今隻剩下長子、第三子、第四子,以及這位尚未長
大的七爺。
七爺是老小,跟著夫人住在京都。
每每他父親和哥哥們回京述職,都要給他帶各種稀奇禮,很是寵他。
老將軍甚至不要求他習武,家裡請了坐館先生,要教小兒子唸書。
隻可惜,七爺不是個唸書的料子,整日跟著家將舞刀弄槍,現在頗有幾下子,能跟他爹對上幾招。
全家寵著的小爺,這會兒被罰跪,包括夫人在,無人勸說。
“……我就是不服。”七爺嚷著,“蕭靖承是親王,我不能打他,就連他的狗也不能打?”
“住口!”老將軍嗬斥他。
“你們都冇骨氣,害怕他!”七爺氣得失去了理智,對著父親咆哮,“他不過是個王爺嗎,怕他做什麼?他害死了姐姐!”
家七個兒子,隻蘭卿一個兒,纔是真正的千驕萬寵。
不過,蘭卿從小就不氣,是個大方爽利的子,功夫甚至能跟哥哥們齊平,是個巾幗英雄。
七爺最崇拜的人就是他姐姐。
五年前,姐姐慘死在白崖鎮,對他是種沉痛打擊。
他那時候已經九歲了,該知道的事都知道。
若不是蕭靖承無能,護不住他姐姐,姐姐就不會儘屈辱而自儘。
“蘭卿是自儘。”大爺提醒弟弟,“今後莫要再說這樣的話。”
“還不是蕭靖承無能?”
“我們也全部都在白崖鎮,難道也是我們無能嗎?”四爺煩躁起來,“你休要胡攪蠻纏。”
七爺就和他吵架。
老將軍被他吵得頭疼,鐵青著臉,指了指外麵:“去跪著,何時反省了,何時再進來說話!”
七爺氣鼓鼓去跪了。
雪還是很大,很快就落滿了他肩頭。年人跪得筆直,冰天雪地也無法消融他滿心的怒氣。
姐姐若不是為了蕭靖承,為什麼會去白崖鎮?
既然去了,蕭靖承就應該保護好。
那般,匈奴的單於覬覦的貌,是人之常。蕭靖承應該保護好,不能讓從白崖鎮被人擄走。
就是蕭靖承的錯。
蘭卿的死,他也有責任。
屋子裡的家父子,都不說話,個個沉默著。
他們從來不提蘭卿。
今天,陡然又被小七嚷嚷出來,幾個人心頭各有緒。
大爺心頭有件事,一直很想說,但冇有好的機會。
這次他們父子回京述職,王爺生死未卜,父親要辭賦閒,一切都要改變,大爺覺得不能不說了。
正好今天是個機會。
“爹,孩兒打聽到一件事,隻是一點苗頭,不知真假。”大爺慢慢開口。
老將軍在出神,慢半拍才聽到了他的話:“什麼事?”
“蘭卿……可能冇死……”大爺的聲音,刻意得很低。
這話一出,家父子幾個,同時變了臉。
三爺的牙關打:“不、不可能!必須死!”
“王爺親自的手,他回來的時候,槍頭都被染紅了。”四爺也震驚,“不可能冇死的。”
大爺心中也是發驚。
老將軍的手指,攥起:“你從何聽說?”
“是從前用的信鴿,出現在京都。”大爺道,“那些信鴿都是自己馴養的,彆人養不了。”
“那也不能證明冇死。”四爺的臉煞白,“爹,除了,還有誰會養那些信鴿?”
老將軍的手指攥得更。
冇有人。
那些信鴿傳遞報,隻蘭卿會馴養,是自己想出來的辦法。
“爹,要不問問王爺,他總歸知道得更清楚一點。”大爺說,“當時殺匈奴七百人,就是為了遮掩這個,王爺不可能放過蘭
卿的。”
老將軍看了眼兒子。
他什麼話也冇說,可這一眼傳遞了太多的訊息。
怎麼不可能呢?
王爺,他到底是個男人啊。
英雄難過人關,他真的很有可能放過蘭卿。
蘭卿做的事,任何人都無法替收拾。為了家九族的腦袋,為了白崖鎮數萬將領的頭顱,為了蕭靖承的命,隻能遮掩。
因此,蕭靖承夜闖匈奴營帳,斬殺匈奴單於和將領,將所有的都遮住。
然後,他們對外說,蘭卿被匈奴人擄走、糟蹋、自儘。
扭曲事實,毀了的名聲,保全了數百萬人命。
反正匈奴單於死了,知曉的大將死了,蘭卿也死了,全部死無對證。
家和蕭靖承,還能落個人同。
可若是蘭卿冇死,他們付出這麼多,全部了炮灰。
家父子至今想起蘭卿,心都是寒的。
隻七爺懵懂無知,不知他崇拜的姐姐,是個怎樣喪心病狂的惡鬼。
“王爺昏迷不醒,現在也找不到他對證。”四爺道,“爹,我親自去查。”
“不,不能去!”大爺道,“你鬥不過蘭卿,是何等機敏!若真冇死,這些年躲躲藏藏,就是不願意跟咱們過不去。
你去查,泄了底,反而可能打草驚蛇。現在王爺昏迷著,若是想要報複,咱們可承不住。”
“我們到底是親人,未必就……當初不過是道不同……”三爺話。
“五年前不把咱們當親人,五年後也不會。”大爺道,“但願是我們多疑了,王爺說過已經殺了。”
“對,王爺都氣瘋了,不可能留命。”四爺篤定,“肯定死了!”
七爺還跪在院中,還在默默咒罵自己的父親和哥哥們,以及蕭靖承。
他不知道,他如今還能跪著,這些他憎恨的人,為他做了多。
當初殺匈奴單於、殺七百匈奴人、殺蘭卿,就像下了一場大雪,把所有的骯臟都埋住了。
一切看上去那麼乾淨,就好像從未有過汙垢。
但,雪會化嗎?
當初藏在雪下的那些,是否有一天會出來?
到時候,家要死多人,才能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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