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清晨的帝國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紙,一帖,云后的兩記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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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之前大唐立國,在昊天道沉默關注之下,天下十七國伐唐,結果慘敗。經此一役,大唐帝國在世間奠定了千秋雄主的地位,代表神輝照耀世間的昊天道也不得拿塊臟布蒙了自己眼睛,心不甘不愿地承認了這個事實。

時至今日,昊天道在大唐帝國境傳播仍然極廣,但并不代表西陵神殿能擁有在其它國度那般神圣至高的地位。因為在大唐子民的認識里,有資格傳達上天意志的宗教機構昊天道南門,而昊天道南門正是無數年前那場戰爭最終催生的畸形產

名義上,大唐帝國昊天道南門是昊天道的下屬教門,由西陵神殿直接管理,從南門掌教神至高階道人,修行的都是昊天道法,師承也延續了西南一脈。然而事實上,昊天道南門更應該算做大唐帝國的一部分,無數年的實踐證明,無論是傾向還是立場選擇,但凡帝國與神殿之間發生爭執,南門所有道人的立場都非常堅定——他們永遠堅定地站在帝國一邊。

正是基于這種原因,西陵神殿里某些保守派老道人,始終堅持認為南門眾人乃是比魔宗更可惡的叛逆,基于同樣的原因,大唐帝國始終對昊天道南門信任有加。

如今的南門神李青山,被皇帝陛下正式冊封為大唐帝國國師,兼署天樞。要知道天樞乃是朝廷管轄大唐境所有修行者的機構,由此可見帝國與南門之間真正的關系。

昊天道南門的總部道觀就在南門,不是長安城朱雀南門,而是皇城的南門外。

那座黑白兩為主的道觀被無數青樹掩映,與皇城遙遙相,別有一番麗,顯得平靜溫和并且相對矮小,沒有太多神圣肅穆之

道觀深偏殿,啞的深木地板盡頭坐著兩位道人。其中一人穿著深道袍,腰間系著賜的明黃系帶,儼然一副得道高人模樣,正是大唐國師李青山。

對面坐的是位瘦高老人,老人穿著一骯臟道袍,染著無數油垢的道袍與閃爍著下流目的三角眼相映不趣。面對著地位崇高的大唐國師,老道的眼睛依舊盯著別的地方,腳蹺的老高,渾然沒有一點尊重敬畏覺。

李青山看著案上茶杯,若有所思說道:“今天書院開二層樓。”

“嗯。”老道士隨口應了聲。

聽著有些不對勁,李青山抬起頭來,正好瞧見老道士正迷迷盯著廊外行過的一名秀麗中年在看,那位而是含而笑,不勝怯。

瞧著這一幕,李青山苦笑連連,看著老道說道:“師兄你符之時立誓純道,一生不近,既然如此還何苦夜夜在青樓里流連,總要擺出個中惡鬼模樣給人看?”

猥瑣老道便是昊天道南門碩果僅存的神符師瑟,聽著李青山言語,他極不贊同的搖了搖頭,捋著頜下三兩胡須認真反駁道:“師弟此言差矣,當年心急妙符之道立了那個毒誓,我便悔了半生。如今不敢破誓真個親近子,眼神作派何不盡量放些,也好求個道心無礙?”

李青山無奈一笑,實在拿這位道法高妙卻偏在紅塵里打滾的師兄沒有毫辦法,轉而神凝重說道:“隆慶皇子進了二層樓后,自有書院后山看著他,你我的責任便小了。”

聽到此事,瑟大師的神也難得變得認真起來,沉片刻后說道:“那個家伙年紀輕輕就已經是裁決司的二號人,在神殿里肯定有大靠山,我們能不沾手那是最好。”

昊天道南門的地位始終有些尷尬,他們首先要考慮大唐帝國的利益,但師門一脈始終還是在西陵,于這等夾之間,又有那些歷史仇恩怨,面對著隆慶皇子這位西陵神殿重點培養的神子,便是李青山本人,若沒有大唐國師這件神圣外,也會覺得份外棘手。

做為昊天道南門領袖及供奉,他們深知西陵神殿道門總壇深不可測的實力,所以從來沒有想過隆慶皇子不能進二層樓。

“與擁有無數年積累的西陵道門相比,我南門始終還是過于單薄弱小,神殿實力太過深不可測,隨意來一個晚輩,都會令你我到麻煩……”

李青山神凝重看著瑟,說道:“公孫師弟苦研符陣合一之法,心神消耗過劇,如今必須留在山中清修,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復神通,現如今我南門就只剩下師兄你一個神符師,又后繼無人,真不知道如何應對日后局勢。”

能邁知命境界的修行強者,經常被人們稱做大修行者,而一旦能進知命上境的符師,則會被稱為神符師,用來形容此符師能夠擁有某種近神的力量。

在普通戰斗中,神符師并不見得會比別的大修行者擁有更強大的神妙手段,然而符可以助修行,可以強兵甲,可以布陣法,可以益軍事,甚至可以行云布雨。

偏偏符之一道卻是所有修行法門里最艱深的學問,極為講究修者的悟與資質,這種悟資質極難用言語闡釋,只能歸類于某種天然對符文的敏,純粹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能力,完全無法通過后天知修練而

傳聞南晉劍圣柳白曾經嘗試明符道,然而即便是這樣一位被公認為天資蓋世的人,也始終無法在符道上前進一步。

所以對于宗派和國家而言,神符師這種存在毫無疑問是最寶貴卻也是最稀缺的關鍵,甚至有種說法,沒有神符師的國家都是小國,沒有神符師的流派本沒資格流。

大唐帝國雄霸天下,神符師卻不超過十人,其中大多數神符師醉心于紙墨符文的世界,不問世事居深山別院不出,真正在世間行走的不過廖廖三數人。西陵神殿號稱擁有世間最多的修行強者,然而出世的神符師數量也極

昊天道南門供奉瑟,便是這樣一位神符師,他幽幽想著自己死去之后,南門便再無神符師,不悲從中來,拾起案上茶杯聊作烈酒一傾而盡。

放下酒杯,他著道觀南向的天空,慨說道:“書院不問世事,卻制衡世間萬事,不得不承認自有其底氣,僅我這個老道知道的,便有三個老伙計藏在書院里。”

這句話里的老伙計,自然指的就是地位尊崇的神符師。

李青山蹙眉說道:“聽說今日負責主持書院二層樓開啟的……便是一位神符師,只是沒有查清楚究竟是誰。”

“應該是黃鶴。”

瑟說道:“在書院里藏了這麼多年,大概也就是他沒能褪盡塵心。”

“聽說隆慶前些天在得勝居里吃了些虧。”

李青山忽然轉了話題,淡然說道:“雖然份屬一脈,那年輕人又是道門重點培養的對象,我為南門大神實在不應該幸災樂禍,但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消息,我始終沒有辦法抑住喜悅的心,每每講起此事時,為抑笑意實在有些辛苦。”

“神殿屬意由隆慶接過燕國皇位,那日公主送燕太子歸國,這種機會無論是莫離還是隆慶皇子自己都不會錯過,必會借勢出聲,更何況當日同行的還有曾靜。”

他向瑟說道:“只可惜他沒有想到卻在他最擅長的言辭功夫上被人擺了一道。”

瑟比較留意曾靜這個名字,嘆息說道:“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如今真的勢水火了?話說陛下春秋正盛,這便開始搶奪那把椅子,會不會嫌太早了些?”

“勢水火倒不至于,自欽天監那事之后,據我看來皇后娘娘倒一直沉默自持,公主殿下卻畢竟年輕,卻有些掌握不了分寸。”李青山搖頭說道:“不過這與我們道門并不相干。”

“都得天子寵,但皇后娘娘后有親王,有夏侯,正如你說李漁畢竟年輕,即便長袖善舞,在年輕一輩心中極有份量,但周之人也不免年輕,缺了幾分力量。”

李青山微微點頭,說道:“正是如此,話說那日在得勝居里了隆慶皇子一頭的書院學生,聽聞與公主也極親厚,不過聽說這個寧缺的小家伙不能修行。”

聽到寧缺這個名字,瑟微微挑眉,端著空酒杯沉默了很長時間后輕聲說道:“我聽說過這個人,我甚至查過他,他確實沒有修行潛質,不然我會挑他做我的傳人。”

李青山表驟然凝重。

為昊天道南門領袖,他深知神符師想要尋找傳人何其困難,師兄的眼又是何等樣的挑剔。

迎著對方審慎的目瑟知道這位師弟心中在想些什麼,輕聲一嘆從袖中取出一團被卷好的紙張在案上鋪開,那張來自青樓紅袖招的帳薄紙已經滿是皺折,然而過了數月時間竟是依然沒有破損,由此可知瑟大師對其何其看重。

“這是他酒后寫的一張便箋,全無森嚴法度筆章規矩,樹枝倒拖把掃卻筆意充沛,看似散卻能凝意跡甚至發散氣息,字有其形而無其意,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寫法。”

神符師瑟沉默片刻后,說道:“可惜,沒有一元氣波。”

……

……

于夾之間愈發需要力量,而如今能在神殿上有位置的南門中人,就只剩下我和師兄你。如果師兄你說的是真的,如果這個寧缺的書院學生真有資格為你的傳人,你應該很清楚,這對我們南門而言,是何等樣重要的事。”

國師李青山神凝重瑟,沉聲說道:“必須再確認一下他究竟能不能修行。”

瑟看著殿外碧天流云,緩緩搖頭說道:“不用再看了,那個小家伙雖然骨自通符意,但確實無法修行,可惜可嘆。”

李青山皺眉說道:“事關重大,再查一次。”

“軍部查過,門小呂看過,書院那些教書先生看過,你徒兒也去看過,都確認他不行。”

瑟看著他,沉默片刻后說道:“其實我也不甘心事后自己悄悄去看過,但結果還是一樣。”

淡淡一句話,不知含著老道多后無傳人的憾唏噓。

李青山沉默了很長時間,輕拂道袖說道:“再查最后一次。”

……

……

一名腋下夾著黃紙傘的年輕道人走到二人面前,恭恭敬敬雙膝跪下,將黃紙傘放到旁,取出一疊天樞的宗卷,然后低下頭沉聲報告道:“去年夏天有一份報告,說南城某賭坊里出現了一位修行者,經調查那人應該就是寧缺。”

房間里一片死寂般的安靜,瑟頜下疏須無風暴起,他如年老癲狂的猛虎般重重一拍桌案,暴怒罵道:“那夜我讓你查!你是怎麼告訴我的!”

“師伯……”

年輕道人莫名其妙回答道:“那夜查出來的結果,寧缺他諸竅不通,確實無法修行。”

“既然你師伯問過你這事,為何后來天樞有報告,你卻沒有告知你師伯?”

李青山冷冷看著自己的徒弟。

年輕道人低聲解釋道:“那年輕人的份有些特殊,所以……”

“有什麼特殊之?”

“那個寧缺的人好像和齊四認識。”

“然后?”

“齊四是朝小樹的人。”

“然后?”

“朝小樹……是陛下的人。”

年輕道人抬起頭來,看著師父與師伯,低聲說道:“如果寧缺是陛下的暗筆,天樞必須要保持沉默。”

瑟卻像是本沒有聽到他說的話,只是怔怔地盯著案上那些宗卷,蒼老的微微翕,喃喃道:“那小子真的能修行了?這怎麼可能?他明明諸竅不通……”

李青山余注意到師兄按在木地板上的右手青筋畢,微微抖,知道他此時心中定然緒激,難以自持。

“師兄。”

“嗯。”

兩名昊天道南門最頂層的大人對視一眼,看中彼此眼中的堅毅態度和必得之心,微微點頭。

李青山沉聲說道:“只要確認寧缺真有資格為你的傳人,那不管他是陛下的暗棋還是公主的著,我昊天道南門就一定要把他搶過來給你當傳人!”

……

……

臨四十七巷老筆齋的大門被人生生砸開,那些本想打抱不平的街坊鄰居,看著老筆齋門口圍著的衙役,還有那些渾帶著危險味道的差,下意識里保持了沉默。

國師李青山帶著瑟闖進老筆齋,他們沒有看到寧缺,但他們看到了墻上掛著的兩幅字,字的落款是寧缺。

“好字。”

瑟簡潔明了發表了自己的看法,然后向李青山,說道:“先前如果說有六分把握,現在的把握已經升到八分,如果能看到他對筆墨的貪婪之意,那我的把握就有十分!”

李青山皺眉問道:“什麼樣的把握?”

“如果能再讓我看到他筆墨里的意。”

瑟盯著他的眼睛,神凝重說道:“你一定要把他給我,我有把握十年之后,昊天道南門便會再多出一位神符師。”

出門之前,這位地位尊崇的神符師看著四周那些不堪目的香坊行貨,慨說道:“誰能想到在這樣的偏街陋巷小書店里,竟藏著一位符道天才書法大家?

聽到這句話,李青山約想起一件事,霍然轉向老筆齋墻上掛著的那兩幅寧缺真跡,眉頭猛地挑了起來。

……

……

皇宮書房外,小太監祿吉恭謹行禮,說道:“稟報國師,陛下正在朝會與大臣們討論燕國征和大事,陛下用茶粥前說了,國師既然難得想賞字,便請自,只是莫了書架。”

聽著這話,李青山毫不猶豫推開了書房的門。

……

……

瑟盯著被鋪開的紙卷,看著上面那淋漓盡致的“花開彼岸天”五字,蒼老面容上漸漸浮現出不盡歡愉贊嘆之

李青山看著他神凝重問道:“師兄,可看到?”

“筆意雖和那幅湯帖完全不同,但我可以確認是同一人所書。”瑟聲音微說道:“至于……我能看到那小子寫這幅字時就像八百年沒有吃過的狐貍一般貪婪。”

年輕道人從旁看了一眼,不解問道:“我在祭酒大人府上看過這幅字的雙鉤摹本,祭酒大人評價這五字氣飽神足,無一乏力空無痕跡,世間難覓,既然如此為何又說?”

“你懂個屁!”瑟披頭蓋臉罵道:“非至不可忍時方能捉筆蘸墨盡狂書,哪能寫的如此氣飽神足?”

年輕道人訥訥退后。

李青山盯著瑟的眼睛,忽然問道:“十?”

瑟回視著他的眼睛,用力說道:“十!”

李青山一揮道袖,長聲而笑,花園青葉飛。

瑟輕捋疏須,心醉而笑,書房紙筆微晃。

“找到他。”

“他不在家。”

“他是書院學生,今天二層樓開啟,當然在書院。”

“他不會修行,二層樓開啟關他什麼事?”

“問題是他現在會修行,我們才會急著找他。”

“有道理。”

“你去我去?”

“我去靜太大,萬一讓書院發現寧缺的本事,反而不。”

“那我去。”

國師與供奉越說越開心,年輕道人在旁看著兩位長輩興模樣,言又止。無論在南門觀還是在天樞里,他的職責便是替師輩們拾補缺,所以雖然今天被連番痛罵,明知道這句話會很影響二位長輩的心,卻依然不得不說。

“師父,師伯,既然寧缺能修行,那他肯定會試著進二層樓……如果他進了二層樓,我們怎麼辦?”

李青山和驟僵,片刻后想到一椿事,有些后怕地同時長出一口氣。

李青山瞪著年輕道人罵道:“胡涂東西,他就算能修行,難道還能勝過隆慶皇子不?二層樓他自然進不去!”

瑟搖頭慨道:“先前還在頭痛那位西陵神子,現在想來,卻要謝他直接斷了寧缺那小子進二層樓的希。”

李青山自黃腰帶里取出一塊令牌遞給瑟,鄭重說道:“莫讓書院那些老家伙發現,除了書院,誰要敢阻攔師兄,你直接開整,甚至不惜用我南門名義!”

瑟接過令牌,神有趣著他問道:“怎麼整?”

“隨便整。”

“包括莫離和隆慶?”

“當然。”

年輕道人苦笑著極不合時宜地再次話:“師父師伯,那二位可是西陵神殿派來長安的人,我們南門不主配合倒也罷了,若要與他們敵對,只怕有些說不過去。”

“有什麼說不過去?”

瑟狠狠瞪了他一眼,揮舞著破舊發臭的道袍厲聲喝道:“我活了八十年才找著這麼一個傳人!誰敢攔我!”

李青山聲音微寒說道:“師兄此去一定要把他帶回來,我昊天道南門后續希便在于此,若有人敢攔,皆殺!”

書房外,小太監祿吉一直張著耳朵聽里面道士們慷慨激昂的談話,說聽其實并不準確,對那些負神妙之的道人們來說,他的任何舉都瞞不過對方,只是對方并不在意。

祿吉看了一眼書房閉的門,又看了一眼議政殿方向,在心中默默想道,那個家伙的份終于要被人揭穿了,無論對徐大統領還是自己來說,這都是最后的機會。

主意既定,他再也不顧不得那麼多,邁著小細快速向議政殿方向跑去,心想一定要搶在國師之前告訴陛下,只是見著陛下的面,應該怎樣說才能了自己的罪過……

“陛下大喜!”

“寫花開彼岸天的那位大家終于找到了!”

“他……寧缺。”

……

……

寧缺并不知道大唐國師和一位神符師把他視作改變昊天道南門后繼無人尷尬致命局面的唯一希,意橫掃一切牛鬼蛇神搶奪人才,哭著喊著也要收他當徒弟。

他也不知道自己去年在書房里寫的那幅字,那幅以各種摹本姿態在大臣們家中已經招搖數月的字,即將躍出那片海。稍后高高在上的大唐天子可能會眼含熱淚握著他雙手,泣聲說道卿朕尋你尋的好苦,然后賞他萬頃良田婢無數。

他不知道這些事,他依然艱難行走在書院后山的山道上,他只知道這見鬼的山道越來越難走,他只知道山道前方有座木橋,橋的那頭站著幾名登山者。

那幾名登山者或扶樹或倚橋頭,神疲憊臉黯淡,其中一人著似乎永無盡頭的山道,頹然緩緩坐到地上,臉蒼白絕到了極底。

正是謝承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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