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崔東山先后兩次的故意牽引，陳平安在之后這一路走的，其實就走在了江湖里，而不是神神怪怪的山上。

只不過陳平安渾然不知，只是有些憾，再沒能遇上讓人大開眼界的那些怪鬼魅。如今已經不需要惦記李寶瓶他們的游學安危，邊又有得道的一雙蛇蟒護駕，陳平安希多到一些古怪事，當然前提最好是遠遠旁觀，既能長見識，又不用陷險境。

可惜一直快要離開黃庭國地界，仍是走得十分平淡無奇。

這一天暮，在水蛇背脊上練完走樁，陳平安就在一條幽靜山路旁的破廟里歇腳，開始生火做飯。

雖然陳平安刻意揀選荒郊野嶺返回大驪，可還是遇上不行走于林莽間的男男，多是貂裘錦，挎刀佩劍，一的江湖氣概，也有些生得頗為兇神惡煞，滿臉橫，一看就不是正道人，但是好在到陳平安三人后，最多幾個斜眼，并無真正的風波。

行走江湖，老僧小道尼姑，遇上類似這些看著好欺負的貨，最好全都別招惹，這是無數在里翻船的江湖前輩，代代相傳下來的道理。

陳平安是沾了邊青小和的，畢竟沒幾個正常人，會帶著倆屁孩，而且一個比一個長得雕玉琢，然后三人在野出沒的深山老林里瞎逛。只要是稍微有點腦子的貨，就不會輕易出手行兇。

其實之前遇上一伙流竄犯案的莽漢，確實心有歹意，只是小心謹慎地追蹤三人，想著找準機會再出手，結果最終發現那瞧著一手指頭就能碾死的青小，變幻出恐怖真，以長蛇之翻山越嶺，沿途大樹紛紛崩斷，給那撥人嚇得一個個差點尿子。

幫著陳平安捧來枯枝，不停忙碌，青小則是個憊懶貨，就喜歡飯來張口，蹲在破廟外頭打哈欠，懶洋洋道：“老爺，山路兩頭各有一撥人相對而行，很快就要撞上啦，左手那邊打打殺殺的，好像很好玩的樣子，右手那邊個個鮮怒馬，里頭還有個大長的俊俏娘們哩，老爺你若是心，我給你搶來當寨夫人吧，玩過了就放回家，大不了我送些財寶機緣，指不定還要對老爺恩戴德……”

陳平安正撅起屁，吹著大柴火堆里的火星，隨口說道：“等下到了他們，你別生事。”

青小百無聊賴地著臉頰，氣呼呼道：“老爺，我再不松松筋骨，手腳都要發霉啦。”

陳平安不再搭理他。

破廟外頭的山路一頭，喊聲四起。

有一伙灰頭土臉的男子，追逐著一位神倉皇的婦，一個高大壯漢大笑道：

“賤貨，跑！繼續跑！這次給大爺逮著了吧，看不把你剝得，到時候一白花花的，大爺得好好想一想，先從哪里下！”

頭壯漢旁五六人，一個個快意大笑，笑意猙獰，滿滿的酣暢和恨意。

“這等蛇蝎心腸的婆臭娘，直接下鍋燉了吃便是，再來幾把蔥蒜花椒，嘖嘖，必然味。這一怎麼都有百來斤，夠咱們痛痛快快吃上好幾頓的了。”

“你們別跟我搶啊，我打小就吃鴿！”

青小眼睛一亮。

陳平安讓幫著煮飯，自己站起，來到破廟門口，青小躍躍試，被陳平安按住腦袋，只得乖乖站在原地。

另外一側的山路，則是馬蹄陣陣，歡聲笑語，很快就發現路上的異樣，聽聞那撥山賊似的漢子污穢葷話后，一名背負長弓的妙齡子，頓時面若寒霜，滿臉不悅。瞥了眼那個踉踉蹌蹌的婦人，很快收起視線，向那些舞刀揮劍的匪人，冷哼一聲，修長的大一夾馬腹，驟然加速，率先策馬前沖出去，“我去救人！”

一位佩劍系掛銀劍穗的年輕人，立即跟著子一起快馬加鞭，與并駕齊驅，同時笑著小聲提醒道：“蘭芝，之前有外人在，我不好多說什麼，但是據我們郡府的檔記載，這條蜈蚣嶺山脈，一向多有妖邪祟作，甚至幾大山頭的妖，還知道互為奧援，本就極為難纏，只是每次府請出神仙山搜捕，除了一些不流的小怪，大妖們都早早聞風而藏，狡猾得很。若非前不久府才帶人掃過一遍蜈蚣嶺，我是不敢答應你們進山的。”

子除了背負一張篆刻有古樸符文的銀長弓，腰間懸掛一柄烏鞘狹刀，手按刀柄，冷聲道：“若真是妖怪倒好了，斬妖除魔，又不是只有山上神仙才做得，我們一樣可以！”

年輕男子無奈而笑，不再多說什麼，縱馬飛奔，只希這次行俠仗義不會出現什麼幺蛾子，不同于離開師門初出茅廬的子，他是家世不俗的家子弟，對于世間險惡，有著更多的會。

那位婦人衫破碎，不遮，出大片白皙的，模樣凄涼，雖是個練家子，可被追殺一路，早已是強弩之末，腳步輕浮，見著了縱馬而來的男，便強提了一口氣，大聲疾呼道：“懇請兩位義士救命！”

年輕子摘下披風，拋給婦人，嫻駕馭駿馬，剛好與婦人而過，出狹刀，勒韁停馬，氣勢洶洶地怒目相向：“滾遠點！”

男子停馬在婦人側，微笑道：“夫人驚了。”

婦人將披風罩住軀，大口息，臉雪白，心有余悸地聲道：“公子你們千萬要小心那些山野強人，自稱修行中人，確實會一些道法神通，公子最好提醒你的朋友不要貿然行事，若是實在不行，公子與那位姑娘幫著我阻擋一二即可，我這就繼續趕路，只是這披風，就對不住那位俠義心腸的姑娘了……”

年輕男子一直在暗中打量婦人，聽聞這番言語后，不曾發現明顯破綻，就笑道：“夫人不用忙著逃命，天化日之下，量他們也不敢為非作歹，如果真是那做慣了殺人越貨的亡命之徒，他們便是山上修行過的，夫人也不用過多擔心，我們自有計較，夫人只管放寬心便是。”

夫人言又止，不再反駁辯解什麼，只是楚楚可憐道：“公子還是小心些，那伙歹人什麼惡事都做得出來，惡言惡語更是家常便飯，小心臟了各位的耳朵。”

年輕男子稍稍放松戒備，微笑點頭，“夫人如此心善，不該遭此劫難。”

婦人聽到這里，死死咬著，驀然神傷，低下頭去，泣不聲道：“只是可憐我夫君兒，真是……我那兒才十二歲大啊，我也不活了……”

后數騎已經來到年輕公子和可憐婦人旁，聽到婦人如此言語，哪里還不曉得遭遇了何等慘絕人寰的慘事。行走于山窮水惡，匪人劫財劫，在黃庭國不算多見，但絕不罕見。

一位年紀輕輕卻故意蓄須如戟的男子，頓時火冒三丈，雖然在宗門和江湖，也不是個好說話的主，只是生平最見不得欺凌弱小，憤而揚鞭繼續前沖，“芝蘭，我來助你！這幫挨千刀的匪人，罪該萬死！”

前邊，那伙大漢先見著了被稱呼為芝蘭的俠，眼見著那婦人就要逃走，為首壯漢便急紅了眼，大罵道：“瞎了眼的小娘們，老子滾？”

大漢眼見著那個小娘們滿臉煞氣，氣笑道：“趕滾遠點，一個個沒長齊沒斷-水的崽子，就敢逞英雄？換你們師門長輩在這里，老子早就一掌扇過去了，速速讓路，那婦人是作惡百年的老妖，壞事做盡，等老子將剝皮筋，是人是妖，自然分曉！”

單獨一騎疾馳而至的絡腮胡年輕人，出長劍，劍尖指向那伙人，哈哈笑道：“呦嗬，還惡人先告狀上了？”

壯漢后一位青衫老者皺眉道：“劍尖指人？是誰教給你的禮數規矩！”

絡腮胡年輕人瞪眼道：“你祖宗！”

青衫老者冷笑道：“老宋，你們先去擒拿妖婆，我來給這后生長長記。”

“別太拖延，老妖明顯還藏著殺手锏呢，需要你的回春以防萬一。”壯漢臉凝重地點頭后，帶著眾人策馬前沖出去，全然不理會攔路的子和年輕人。

山路并不寬闊，僅供三騎并肩而過，面容秀的狹刀子厲道：“還不止步？！”

壯漢縱馬從狹刀子和絡腮胡年輕人之間，一沖而過，子橫刀攔截，被那漢子手握刀刃輕輕一抬，就給推了出去，自視武道小的江湖名門子愣在當場，滿臉愕然。同樣使刀的絡腮胡年輕人脾氣更加火，一刀迅猛劈下，那壯漢視而不見，只是死死盯住前方那婦人，隨手一抓，就把那長刀抓在手心，隨手丟到山下。

兩位下山時意氣風發的江湖兒，一左一右像是兩尊呆呆的門神，任由這伙山野匪徒縱馬飛奔揚長而去。

留在最后的青衫老者緩緩驅馬前行，向滿臉驚駭的年輕刀客，嗤笑道：“三境武夫，也敢造次？小娃兒不知天高地厚，知道死在那老妖婆手底下的下五境練氣士，有多嗎？一雙手都數不過來，就憑你還想護著？人家指不定在肚子里盤算著，如何將你們這些救命恩人，一點點生吞活剝！”

老人扯了扯角，“那也說不定，老妖婆擅長一門歹毒的雙修，喜好蠶食青壯男子的，你這種長了三條的小兔崽子，也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了。”

那絡腮胡年輕人滿臉漲紅，惱怒道：“老匹夫你欺人太甚！”

青衫老者抬臂虛空摔出了一掌，離著那絡腮胡年輕人還隔著很大一段距離，可是后者臉上重重響起清脆聲響，整個人便被打得離開馬背，在空中旋轉兩圈才墜地。

這一手神通，若是換江湖上的認知，那最都是四五境小宗師才能備的本事。六七境，無一不是有資格在一國境開宗立派的大宗師。至于傳說中的八九境？想見都難，哪一位不是世俗王朝皇帝君王的座上賓？所以早就超于江湖了。

那年輕子到底心志不差，立即轉頭提醒朋友：“小心那婦人！”

說時遲那時快，罩披風的婦人猛然抬頭，探出一抓，就將邊一位年輕人拽下馬背，死死握住他的手臂，笑道：“還以為好歹能幫著攔上一攔，不曾想全是些廢螻蟻，既然如此，便幫你們家青芽山夫人一把！”

只是婦人剛剛催氣機，汲取年輕男子的氣化為的氣府養料，眼角余發現破廟那邊一直冷眼旁觀的草鞋年，形矯健遠超想象，若兔，一個躍而起，一拳朝當頭砸下。婦人嫵而笑，只當是個年無知的小傻子，對于那一拳本視而不見，就不信砸在自己上后，能打出個衫褶皺。

但是剛剛著青壯氣補充氣府的陶醉氣息，那當頭一拳，如鐵錘砸在一側太上，打得婦人整個腦袋一個大幅度晃出去，太雖未被一拳捶破，可是傳來一陣灼燒疼痛，婦人握住年輕男子手臂的五指鉤，狠狠釘男子胳膊，痛得那人嘶聲尖，如同魂魄給人撕裂一般。

年一擊得手后，借勢后彈，與婦人稍稍拉開間距，雙腳落地后，氣機在迅猛流轉，嫻闖過六停途徑的一連串氣府，出拳的同時沉聲道：“一起出手！”

壯漢被草鞋年搶先一步，先是被年雷厲風行的出手給驚到，又怕自己這方殺力巨大的聯手給傷及無辜，一時間有些兩難境地，只得做了個手勢，讓后的同盟先困住那老妖再說，壯漢自己則繼續拉近距離，免得那年不小心殺妖不，反而淪為老妖婆壯大氣機的餌料。

相比那些莽莽撞撞的江湖晚輩，壯漢對于這個看似冷眼旁觀、但是出手凌厲的年郎，要順眼太多了。

行走于山野湖澤之間，難免遭遇魑魅魍魎，有沒有足夠的眼力勁，往往比本事大小更重要。有多大本事，就做多大的事，要不然就別瞎添，這才是長命百歲的本錢。

壯漢倒是欣賞那些年輕男的古道熱腸，可是委實惱火他們的莽撞無知。

那姿容妖冶的婦人仍是不愿放開男子胳膊，吃過虧后，這次不敢托大，迅速側，眼見著那可恨年又一拳劈來，對著他就是一腳踹去，勢大力沉，裹挾風雷之聲，便是山崖石塊也要給這一踹出坑洼來。

年面容堅毅，腳步尤為輕盈，不再直線向前，瞬間橫向挪開，躲了那兇猛一踹，同時形下沉，一臂立起在肩頭，以防婦人橫掃而至，繼續向前，拳劈婦人。

婦人這才瞧清楚了年的古怪底細，原來這一拳看似樸實無華，實則悄然流淌著拳法真意，難怪先前能夠傷到自己。

那壯漢暴喝道：“休要傷人！”

只見壯漢一拳凌空砸下，一道拳罡便裂空而去，自撲婦人的頭顱。

又有一條并非實質的雪白鐵鏈，起始于壯漢后一人的袖中，嘩啦啦橫掛出去。

更有一名背負桃木劍的男子，手指并攏，朝向婦人喊了一個疾字，蓄勢待發的桃木劍便出鞘，飛至高空，劃出一條弧線墜向婦人脖頸。

“真當老娘好欺負不？！老娘之所以忍了你們這兩百里山路，圖什麼？！”

婦人肆意大笑，果真如草鞋年所料，一踹不，便橫掃向年肩頭，與此同時，后竟然虛幻生出三條貂狐似的猩紅長尾，分別攔下壯漢的拳罡、袖中鐵鏈和破空而至的桃木劍，雖然長尾為此鮮淋漓，到底是擋住了一來勢洶洶的齊攻。

隨手丟開手中男子那條傷可見白骨的胳膊，徹底騰出手來，一手握住那年的拳頭，忍住手心灼燒刺痛，另外一手輕輕一指向年眉心，婦人憤憤想著一指出年腦漿來才解恨，對年有些戒心，但是真正的生死大敵，仍然不是年，視線向破敗古廟之后的遠，輕佻笑道：“老相好，難道眼睜睜看著你人給外人欺負？！”

不料那年狡猾難纏得很，拳頭被婦人牢牢抓住的他后仰出去，雙揣在婦人腹部，一陣微微吃痛的婦人下意識收回手，并不追殺那年，反而眼一拋，“等會兒再好好收拾你，夫人我可是出了名的菩薩心腸，保管你仙死，臨死前只恨不多出幾條命來福！”

壯漢如釋重負，忍不住朝那年出大拇指，大笑稱贊道：“漂亮！”

陳平安全而退之后，深呼吸一口氣，其實早就沖出破敗小廟的，幾乎都要哭出聲來，“老爺老爺，那家伙說讓我保護你，他去對付那個厲害點的，可是我真的不曉得如何打架啊，急死我了，老爺對不住啊，都是我沒用……”

陳平安始終盯著那個婦人，但是手輕輕拍了拍的腦袋，安道：“沒事，下次注意就行。”

自就在書樓潛心修行的愈發愧疚，一下子哇哇大哭。

壯漢小聲提醒道：“蜈蚣嶺還有道行高深的妖修，我們見機行事，實在不行，好歹護住這些孩子再撤退。”

眾人點頭，雖然明知一旦遇上那種最壞結果，要做到這一點，難如登天，可仍是并無異議。

若非這一路追殺妖，太過兇險，如果不是有青衫老者的回春，隊伍早就出現了傷亡，加上那妖罪行滔天，他們這些人又如何會在大局已定的況下，對婦人“出言不遜”，實在是恨意難平，當真是想要將下鍋煮了才解氣。

婦人得意洋洋地調笑之后，發現遠并無靜異樣，照理說以那頭蠢熊的行事風格，早該以驚天地的隆重方式登場才對，頓時有些急眼，尖聲道：“人呢？！”

破廟后邊的遠山林，一位高丈余手持雙斧的魁梧大漢，著十幾步外的青小，正對著他齜牙咧，出對著食垂涎三尺的稽表。

雄壯如小山的山大妖，咽了咽口水后，掉頭就跑，一路狂奔，遇山開山，見樹伐樹，最后干脆丟了斧頭，現出原形，只見一頭巨熊手腳并用，瘋狂逃竄。

沒有按照預期等來戰力恐怖的熊陣，失算的婦人頓時慌了心神，在之后的修士之戰當中，一不留神就給壯漢拳罡劈在上，倒在地上，然后迅速被那把桃木劍釘肩頭，鐵鎖纏，之后更是被一陣神通加，最后給那拳法通神的壯漢數腳踩在婦人額頭，強行打散婦人氣府的流轉，踩得整個腦袋都陷泥路中去。

壯漢最后祭出一把銀小刀，完完整整刺婦人心口，這才單手拎住的脖子，將扛在自己肩頭，隨手丟在了馬背后，壯漢眼神復雜地瞥了眼那個蹲在破廟屋頂的青小，最后向旁的清瘦年，抱拳笑道：“以后公子走江湖，也需謹慎些，畢竟山上并非都是我們這些人。”

陳平安很快就想明白那漢子的言語意思，是說山上神仙，只要看穿邊蛇蟒的真，恐怕就會不講理地出手，而不會像他們這樣不見惡行即不出手，陳平安抱拳還禮道：“我會小心的。”

壯漢翻上馬，轉頭看過婦人并無蘇醒跡象后，對陳平安大笑道：“拳法不錯，再接再厲！”

陳平安以為那人是打趣自己，赧笑道：“前輩拳法才是真的厲害。”

壯漢爽朗大笑，不再說話，再度向那年抱拳，這才撥轉馬頭，和眾人一起沿著原路返回。他們這趟斬妖之行，并不順利，是敵就耗費了大半月時，之后一路追殺至此，更是兩天兩夜了，便是他這位五境純粹武夫的魄，都有些心神疲憊，更別提隊伍里其余的練氣士了，趕去往州城府那邊差，不說事后黃庭國朝廷的厚賞賜，回了各自山門幫派，也算大大的功德一樁了。

壯漢跟那年輕子肩的時候，沒好氣道：“好人壞人，都不會在額頭上刻兩個字，給你們瞧的。以后別這麼冒冒失失，既然選擇了下山歷練，勇氣可嘉，但是做一些需要師門幫忙屁的蠢事。”

雙方人馬就此別過。

絡腮胡男子也去找回了那柄佩刀，那個被婦人抓住胳膊的年輕人最為凄慘，哪怕給敷上了藥止住了，仍是哀嚎不已，一條胳膊模糊，眼見著多半是廢了。

有個人臉發白，不忍再看朋友的慘況，突然瞥見轉走向破廟的年，起后怒罵道：“你這人怎麼回事，為何不早點出手！若是早就看出這妖的馬腳，為何連提醒都不愿意出聲？！誠心等著看好戲不！”

很快有人聲附和道：“是你害了馬兄弟！”

陳平安停下腳步，轉過頭，一言不發地看著那兩個人。

一人嚇得后退數步，一人壯著膽子瞪眼道：“怎麼，你理虧了，還想行兇傷人？！”

陳平安仍是不說話，不過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以及心口，這才轉走向火堆，蹲在那里看著煮飯的小鍋。

那人猶然不罷休，嘀嘀咕咕著郡守兵、無法無天、將軍騎軍的言語，最后被那個銀劍穗的年輕公子哥阻止，這才不再念叨什麼，一行人紛紛上馬，其中一人與那傷者共騎一馬，以繩子綁縛兩人，以免后者由于傷痛而墜馬。

站在廟口的青小著那群人的遠去的影，眼神青熠熠，問道：“老爺，為何不讓我教訓那幫小白眼狼？我都要氣炸了，氣煞老夫氣煞老夫！不行，我得消消氣！”

青小使了一個凝聚水氣的神通，在頭頂出現一個大水球，當頭澆下，自己把自己折騰得像只落湯。

蹲在陳平安邊的，破天荒附和道：“是很氣人！”

陳平安輕聲道：“別人不講道理，不是我們跟著不講道理的理由，自己問心無愧就行了。”

陳平安突然笑了笑，“以后反正不會見面，而且咱們又不是他們爹媽，不用事事講清楚，我好些個剛明白的道理，可是好不容易從書上讀來的，憑什麼教給他們。”

捂而笑。

青小打了個響指，漉漉的一襲青頓時變得干燥，轉走回廟，手烤火，“老爺，我沒說要跟他們講理啊，想要一口吃掉他們……”

看到陳平安抬頭來的視線，他趕改變口風，“當然是不可能的！唉，老爺，我就是想小小教訓他們一下，比如打得他們一個個鼻青臉腫，爹娘都不認識，嗯，那個大長的姑娘就算了，還是留著給老爺你看著辦吧。”

陳平安打開鍋蓋，米飯的香氣彌漫，已經乖巧伶俐地遞來飯勺，還有三只疊在一起的小白碗。

三人就著腌菜一起蹲著吃飯，陳平安沒來由想起一個經常用筷子敲碗、喊著要吃的人，以及他說的一番話，于是對青小說道：“真正的強者，愿意以弱者的自由作為邊界。”

青小著碗里的飯，看著起勁，噼里啪啦作響，其實從頭到尾就只吃了一小口，他眨了眨眼，然后滿臉真誠道：“哇，老爺這襟真是比江還要寬廣，佩服佩服，天地，虧得老爺不是讀書人，要不然早就是學宮書院欽點的君子了。”

雖然聽出了青小言語里的譏諷意味，可是陳平安還是嘆了口氣，想著自己的事，緩緩道：“這句話不是我說的。”

青小哪里敢得寸進尺，接下來的溜須拍馬就要真心許多，哈哈笑道：“我就當是老爺說的，老爺的高風亮節，完全配得上這句話！”

陳平安笑道：“你哪里學來這麼多馬屁話，平時不修行嗎？”

“修行啊，我認真修行起來，連自己都到可怕……”

青小哼哼道，“我勤得一塌糊涂，其實就是偶爾出來口氣，跟水神兄弟一起喝酒吃，下邊的人都這麼說我的啊，我不過是拿來借用一下。”

青小看著陳平安，搖頭晃腦道：“以前吧，我還會有一丟丟的懷疑，那些小家伙是不是純粹討要賞賜，才說得這麼麻，但是我現在認識了老爺之后，就覺得他們肯定是真心的，因為我對老爺就是真心得不能再真心了。唉，早知道當初應該多賞一些好東西，哪怕跟水神兄弟賒賬也行啊，唉，我這是寒了眾將士的心啊。對吧，老爺？下邊的人一片真心，上邊的人需要珍惜啊！”

敢拐彎抹角繞來繞去，兜了這麼大一圈，就是跑陳平安跟前討賞來了？

陳平安笑呵呵，“想要蛇膽石？我老家那邊確實有，還不止一顆，但是不給你。”

青小立即跪下，手捧飯碗在頭頂，“蒼天可鑒啊，老爺你老人家就可憐可憐我吧。這一路上，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每天強忍住不吃掉那傻妞兒，很辛苦啊！”

往陳平安邊躲了躲。

陳平安緩緩道：“行了，到了我家鄉，你們一人一顆蛇膽石。”

青小猛然抬起頭，一臉不忿，“憑啥也有一顆？老爺，如果一定要給，那我得要兩顆！”

不敢反駁什麼，只是滿臉委屈，泫然泣。

陳平安對青小出兩手指，“兩顆是吧？”

后者小啄米。

陳平安收回手指，“都沒了。”

青小放下飯碗在腳邊，然后一個前撲，抱住陳平安的小，撒潑打滾，“老爺，我知道錯了，一顆就一顆。”

陳平安不理睬青小，向小廟外的天，喃喃道：“快要下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