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36.6% / 109/298
廣告

林玉嬋當然高高興興同意啦。

槍械技只是初門, 遠不到爐火純青。

不過眼下近年關,各路生意都。要等到下次打靶,估計要到年后。

簡單收拾一下, 蘇敏回義興。林玉嬋午睡片刻, 也趕快開工。

現在的銷售渠道, 零售只占小頭,關張兩日倒也沒損失什麼。主要是海關的大額訂單, 需要盡快啟

好在是“友商”義興船行全權承運, 長期合作,信譽保證, 省了不事。

第二天, 讓周姨到博雅總號,把容閎請過來開東大會, 跟他匯報一下明年的銷售計劃, 安排茶葉加工的日程和人手。

“辛苦您跑一趟。”端過茶杯, 笑道,“只是我不方便過去, 您懂的。”

容閎笑道:“其實保羅最近好多了。你可以去打個招呼。”

林玉嬋覺得還是算了吧, 免得又不小心招得人家死灰復燃。

又提到, 今年年底, 人和酒店依舊有同鄉宴。容閎欣然應約。

太平天國總不會邀請他第二次旅游。這年是在上海過定了。

隨后就是一些文書上的事務,賬單、合約之類, 需要讓容閎簽字。

忙活的時候, 容閎又開小差,口袋里出英文書, 拿個筆記本,拔出書簽, 開始勾勾畫畫,回復了學霸模樣。

林玉嬋遞過賬單,他也不仔細看,全都閉眼簽。

想提醒一下,轉而想,那是容閎相信自己,好事。

隨即好奇:“您在譯什麼新書?這麼投。”

“不是譯書,是寫書。”容閎很得意地將筆記本倒遞眼前,“看看。”

林玉嬋一看之下,有點懵然。

“這是什麼,音標課本?”

筆記本有漢有英,還有一些奇怪符文,跟林玉嬋學過的國際音標有點相似,但又不完全一致。仔細研讀三分鐘,大弄清了規律——

“January, Feburary……啊,十二個月。這是西歷十二月表。”

容閎笑容燦爛:“這麼快就看懂了!雖然有一定天分的因素,但尋常學生應該也不會覺得太困難。林姑娘,你說呢?”

林玉嬋約明白了他在干什麼,呼吸加速,心想赫德作真快。文祥的“激將法”真管用。

翻開下一個筆記本。

“呃……數學?”

有人用蠅頭小楷,詳盡介紹一元一次方程的幾本概念和解法,麻麻地寫在筆記本一側。肯定不是容閎寫的——他的漢字書法水準比林玉嬋還差——而另一邊,則是容閎的翻譯草稿,將這份數學教案翻譯簡單的英文。

“雖然微積分是我在耶魯時的噩夢,但好在這些都是基礎容,譯起來很容易。”容閎笑道,“這是我的一位朋友,李善蘭的杰作。這份算學課本,是針對稍有基礎之學員,譬如你這種做過幾年生意的——林姑娘,你讀起來吃力嗎?”

對林玉嬋來說,那當然是閉眼都能背出來的容啦。不過這中文課本是以文言文寫就,還不能做到一目十行,讀起來得不時停頓思考。

等等……

突然道:“李善蘭?”

近代數學家,獨立發明對數微積分……李善蘭恒等式……

這是小學教學樓墻上的人啊!

介紹里只說“近代”,以為是民國時期的那種“近代”呢!

容閎眼皮不抬,點點頭,苦笑,“是個算學家,跟我差不多,也是個不得志的。對了,江海關那個崔梅是他外甥,學到他的一點皮,我去遞求職信的時候還拿微積分刁難我呢。”

廣告

林玉嬋:“……”

這科舉真該廢了,多人才荒廢民間。

都讓赫德撿了

有這麼多大神助力,一年之后,上海廣方言館絕對碾京師同文館,這賭約赫德贏定了。

同時又想,梅先生見到自己,每次不是兔同籠就是水管放水,實在是手下留

笑問:“海關不是把您給拒了嗎?好馬不吃回頭草,怎麼又去給他們幫忙呀?”

容閎覺得這姑娘簡直時刻給他驚喜,大口干了一杯茶,笑道:“是,是海關又找到我——你怎麼知道我是在給他們編教材?”

林玉嬋故作神,不答。

跟赫德的關于同文館的那個易,畢竟涉及些許場利益換,赫德直接讓中標,也算小小的破壞規章,因此赫德令事后保,不許幕。

只說:“我聽說江海關奉命在上海開辦同文館分館。再說,誰有那麼大面子,請您去編如此初級的教材?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怎麼能跟在海關幫人翻譯公文比呢?”

這馬屁拍得真心實意,容閎被捧得全舒坦,狠狠吸一口雪茄,那煙一下子短了三分之一。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他在做的事。

中華文化博大深,四書五經、孔孟之道還學不過來呢,還辦什麼新式學校,編鬼子文教材,殫竭慮,報酬也不高,有這時間做點什麼不好。

他笑道:“你給我看的那本狗屁不通的注音書,哈哈……我實在是沒法忍讓它誤人子弟。因此海關派人找我編教材,我二話沒說就答應了。他們明年正月就開課,催得可急呢。我編出一本,他們拿去用一本,現在這是第三冊 ……如今回想,應該稍微還個價,爭取一下報酬,哈哈哈……”

……

東大會”一直開到天黑。這時候有人敲門,原來是義興的伙計們到了,吭哧吭哧,把林玉嬋新買的保險柜搬了進來。

容閎趁機告辭:“林姑娘,我走了——既然你有保險柜,那店鋪的利潤就先存在你這里,我年后再取。”

他匆匆把那些合約、賬單、還有教材筆記塞進包里,不防掉出來一張印刷紙,落在林玉嬋腳邊。

“哦,書簽,”他見林玉嬋彎腰要拾,趕說,“隨手撿的,不要了,讓人掃了吧。”

林玉嬋還是將那“隨手撿的書簽”拾起來看了一眼,原來是廣告單。

紙張印刷越來越便宜,如今也有不商鋪開始發傳單小廣告,從綢緞莊到大煙館都有。林玉嬋自己也印了不,塞到租界洋房的信箱里,附贈一小包茶葉。

手里這份廣告是某外資鐵廠,倒是新鮮。

容閎見研究那廣告單,笑道:“如今朝廷里有風向,要大力發展實業工業,引來不外商投資辦廠。這是好事。哎,去年我游歷太平天國時,也曾向他們提出類似建議,可惜無人響應……不料卻是滿清政府首先想通了。”

他唏噓一陣,告辭離開。

林玉嬋拿著這份廣告,心澎湃。

“洋務運”真的正式開始了。

雖然它的壽命只有幾十年,最終會消弭在更大的歷史浪中。但至,讓趕上了這個大清朝前所未有的、最為對外開放的時代。

饒有興致地讀著那廣告單上的一行行小字。

“制造收購各種機械……船舶零件……軍用槍炮……鋼鐵回收……”

突然尖一聲,拔就往門外跑,追上了剛剛完送貨的義興伙計。

廣告

“鵬哥!”差點一頭撞石鵬上,滿眼興,將那張廣告單高高舉起,“這單子,帶給你老板,就說我撿……”

猶豫一秒鐘,狡黠地改口,“就說我特意找來的。他要是不明白,讓他來問我。”

出乎意料,蘇老板十分高冷,一連數日沒有音訊,連個口信都沒捎來。

林玉嬋不免泄氣,覺得那廣告單大概被鵬哥半路丟了。

跟徐匯茶號續簽了新合約——這次的茶葉加工數量更加巨大。掌柜不能單獨做主,寫信跟另外一個合伙人商議過,才寄來簽好的合約。

有了林玉嬋這個客戶,徐匯茶號如今日子也舒坦。多請了一半的師傅,店面也重新裝修了一下——雖然只是多了些書畫瓷瓶點綴,但林玉嬋看在眼里,有一種“為什麼我在幫他們賺錢”的迷覺。

當甲方嘛,生活就是這樣。告誡自己,要習慣。

“弄堂阿姨茶葉罐工廠”的產能徹底跟不上。在吳楊氏的建議下,改租了浦東鄉下的一個大院。那村子流年不利,某次被太平軍攻占又撤退,一半男丁都被府稀里糊涂當叛匪殺了,如今留下許多孤兒寡母。其中一人是吳楊氏的親戚。吳楊氏于是將茶葉罐加工生意外包,包給了這個寡婦村,請同一個畫師上門培訓,自己當中介,點薄水。

江浙一帶經商風氣濃厚,不子也理財有道。吳家兩寡婦相依為命,本來就有富的掌家經驗。這一年跟林玉嬋接多了,近墨者黑,更是添了膽子,開始出面張羅子工廠了。

林玉嬋放手讓這阿姨折騰。反正只要茶葉罐質量合格、本可控,就不管是誰畫的。

吳氏父子的牌位徹底鳥槍換炮,修得鮮锃亮,一人頭頂一個小亭子,逢年過節還有吃,想必在地府里也是人人羨慕的對象。

最后,還有和義興的運輸合約。

自從蘇老板搞到海關免稅`票,一夜之間,幾乎半個上海的華人帆船都備了外國旗,有的為求真,還會真雇個洋人水手放在船上,查稅的時候裝門面。

當然,這種免稅`票的范圍僅限于和地太平軍占領區的貿易船只。能免稅的機會,在總運費里也占比不多。但這已經小小地影響了滬上運輸業的生態,將運費本降了那麼百分之六七。

林玉嬋覺得,是時候重新談談價格。

畢竟這“免稅`票”的信息,是先從海關部布告欄看到,然后助人為樂,主告訴蘇敏的。如今世險惡,這麼傻白甜的“友商”已經不多了,他要是不降價他良心不痛嗎?

于是選了天冷風寒的日子,帶足合約文件,氣勢洶洶,上門砍價。

撲了個空。

石鵬憾地告訴:“他出門了。姑娘要是早來一個時辰就好了。先喝點茶等著吧。”

林玉嬋初見石鵬時,他還是楚南云手下一個無足輕重的伙計,煙癮頂天大,臉上寫著“得過且過”四個大字,讓人心生厭惡。

神奇的是,自從他戒煙,人了一層皮,之后倒越來越神。最近家有喜事,不大煙省下的錢,給兒子娶了個媳婦(婚禮上他母親還穿著林玉嬋訂做的紅菱角殼高端禮服),這石鵬更是平添富態,一年里胖了至二十斤。

蘇敏自從執掌義興以來,慢慢替換那些心不正的伙計小弟,招了不新人。但石鵬始終留著,作為一面過去的鏡子,時刻提醒自己不能松懈。

廣告

石鵬笑嘻嘻地將林玉嬋請到小茶室里,腳泡了個茶,搬個火盆進來,再次抱歉:“下次姑娘再來,可以提前派人告知一下。老板最近忙,我們幾個笨手笨腳,難免怠慢。”

林玉嬋忙客氣幾句,這才意識到:義興的生意越來越紅火,現在有誰要見蘇老板,最好都得提前預約。

從來沒預約過,每次都是推門就進,基本上等待不超過五分鐘。

有時候他為免失禮,還會特意沖個涼,換服。

有時候還會即興陪出門。現在看來,想必是放了后面一群人的鴿子。

慚愧。這“客福利”不知還能堅持多久。

想,義興也該開個分號了。希那些拘泥舊規的天地會大佬們別有意見。

慢慢喝著茶——博雅虹口專供,親自監制炒出來的,高檔歸高檔,喝起來完全沒有新鮮,如同左手右手,頗為無聊。

好在喝了兩泡,就聽到門口蘇敏的腳步聲,大步流星的進來,聽伙計們說了兩句,一把推開茶室門。

外面寒風地走,他一邊丟下斗篷一邊呵手。冷熱替,雋秀的臉上浮起明顯的紅暈。

“林姑娘,抱歉久等。”不等表明來意,他先開口,笑容滿面,“你上次落了東西在這里,我怕丟,收起來了。跟我去拿。”

林玉嬋站起來,有點莫名其妙:“上次?哪天?我落什麼了?”

每次都很仔細呀,帶的都是有用的文件之類,很鋪開了擺攤,走之前也會檢查。

蘇敏無奈一笑,指指樓梯口,“去拿一下啦。我這里又不是當鋪,押東西沒錢拿,丟了不管賠的。”

倒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將自己棉服掛在椅背上,跟他上樓。

不知怎的,覺得他今日一雙眼睛亮得不正常,上樓的腳步有點飄,步子急切,甚至能看出雙手微,若非了解他人品,真像是大煙多了。

二樓是小客室和書房,存著合約名冊文件賬本之類。三樓是豪華老板套房,自從去年小年夜,義興易幟,在里面蜷了一夜,此后還沒上去過。

林玉嬋在門口駐足,懷疑道:“放你臥室了?”

蘇敏笑道:“放心,里面陳設早就換過,都干凈的。”

還記得嫌棄那床呢。占那麼小一個角,睡個球,也不嫌難

林玉嬋想起那晚驚魂,也頗為慨,推門進去。

咔噠一聲輕響,后門閂。蘇敏一言不發,將一把抱住。

林玉嬋驚得出不來聲,本能往后退,撞到門邊,被他及時張手護住后腦,將的頭攏到自己懷里。

“別怕,就一小會,你允過的,沒什麼……意圖。”

他的聲音得厲害,腔也跟著嗡嗡,低頭埋在頸間,呵出的熱氣鉆進領,得厲害。

林玉嬋慢慢放松下來,鼻尖蹭到他溫熱的臉頰,聞到淡淡的烏龍茶氣味。

這才想起,確實給過一個開放擁抱授權,困難的時候,互相治愈一下。

不必考慮什麼負責什麼后果。

他倒心安理得,立刻就兌現權利,抱得還狠。

努力在他沉重的雙臂間保持平衡,小聲問:“怎麼了?”

依舊是重的呼吸。他努力控制,一呼一吸逐漸綿長,最后雜了低低的笑聲,震得

他手臂很有力,看似隨隨便便的一攏,把箍得有點不過氣。

上來點脾氣,抱怨:“非得在這里嗎?”

廣告

“對。”蘇敏心思縝地回,“茶室的窗簾壞了,拉不。”

林玉嬋:“……”

虧他還編出什麼落東西的借口。這點小聰明用在正道上不嗎?

蘇敏輕聲笑了,抱著搖了搖。

“你給我的廣告單,”他在耳邊喃喃問,“是在國旗記鐵廠拿的?”

林玉嬋不好意思說是地上撿的,只得含含糊糊“嗯”一聲。覺整個人有點輕,快要被他抱離地面,腦子飄飄忽忽的。

他蹭著的頭發,又輕輕笑。有那麼一瞬間,林玉嬋覺得他幾乎要親下來,張了幾秒鐘,他卻一把將放下地,一臉心滿意足之

“我知道你的意思。廣東號基本報廢,維修不值得。但依舊有價值。”他走到書桌邊,打開屜,出一疊紙,遞給,“旗記鐵廠不是唯一一家發廣告的。我暗中走訪了最近新開的外資機廠——約莫十來家,況都記錄在這里。大約半數已經開放和華人做生意,其中有三家,愿意收購蒸汽艦船的零部件。”

陳設果然全換過,床換了干凈簡樸的單人竹榻,俗氣的掛飾全沒了,添了個書架,上面擺著些簡單古籍詩集,幾本英文通俗小說,并一摞律法稅務文件。

蘇敏拉到書桌前,那上面鋪著一張闊紙,一行一行,巧秀舒展,全是他的字跡。

“我算過了。買下廣東號,拆卸其中的鋼板設備材料,稍微加以翻新,這幾樣都可以分別出售給不同的鐵廠,供他們回收利用。損壞的機械部分可以請人修理,我已請人估算過價格,寫在此。如果順利,一艘船化整為零,可以賣出一萬五千兩銀子,還能剩下一個蒸汽機,修一修,可以裝在我的帆船上——義興的旗艦,那艘沙船‘燕子號’,大小正合適。”

他一口氣說完,像個做完功課的孩子,一臉驕傲地等表揚。

林玉嬋難以置信,拉過椅子,細細看起來。

所有信息詳盡得出乎意料,找不出任何破綻。

清政府拍賣船,意圖有人接盤,將它改造民船;洋商們聚集拍賣會,也是希能買到一艘價廉的貨,修一修就能用,撿個

沒想到廣東號破損得太厲害,幾乎了廢鐵。這才無人愿買,導致流拍。

除非……

真有人把它當廢鐵給賣了。

賣廢鐵也有藝。得將它細細拆了,按磨損程度分出三六九等,然后匹配不同需求的買家,一點點,一點點的把它肢解拆分……

拿到廣告單的時候,也是靈一現,想給蘇敏提供個解題思路。

不料他作這麼快,已經把滿分答卷送到眼前。

林玉嬋猛地回頭。蘇敏倦容,只有一雙眼睛神采奕奕,藏不住眼尾的笑意。

順手拉過一個凳子,指一指,笑問:“這幾天,快跑斷了吧?”

他不客氣地坐到邊,說:“這樣作下來,至我可以白得一個蒸汽發機,裝在燕子號上。”

一個船主給自己的船命名時,大抵寄托了他在生活事業上的最大夢想。比如義興的旗艦,已下水十余年,做“燕子號”,寓意跑得飛快。

可惜它名不副實,慢得像。蘇敏接手以來,對它很是嫌棄,老想著改造,不是一天兩天。

他早就覬覦那奇異而妙的西洋機械。既起了這個念頭,就永遠不會忘,不會放棄,哪怕用盡歪門邪道,也早晚要將它實現。

不過,林玉嬋仔細研究了他的計劃,還是輕輕咳嗽一聲。

“按你的推算,整艘船化整為零,可以賣一萬五千兩。”輕聲說,“可那日的拍賣競價,最低也是兩萬五千兩。你別告訴我,你打算多花一萬兩銀子,買一個蒸汽發機……”

蘇敏食指抵在邊,眼角彎彎地看,一副懶散之態。

“當然不會。”他手指,放低聲音,慢慢說,“否則你以為,今日這一上午,我去干什麼了?”

他起下外套掛在架上,扯個帕子,夸張地把汗。

“我去找了拍賣委員會,把價錢談到了一萬五千兩。嗓子都快干啦。”

林玉嬋屏住呼吸。

“已經付了保證金。阿妹,托你的福,今日起,廣東號屬于我們了。”

廣告
📖 本章閲讀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