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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商(大清藥丸)》 第2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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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 乖乖不得了——”

周一博雅例會。屋正中央攤開一張大木桌,桌上鋪著一條長長的厚宣紙卷軸。乍看像是一張水墨長卷,細看才發現, 紙上一無花鳥二無山水, 而是橫平豎直, 詳盡地繪著一份機械工程圖紙。

各零部件的形狀、長度、材料、重量、組裝要領……分門別類,面面俱到。

老趙敬畏地問:“林姑娘, 這是你的朋友……免、免費送給你的?”

林玉嬋也不是第一次看這圖紙了, 昨晚就是抱著它睡的。但此時再次觀,依舊心搖神馳, 半天忘記答話。

“我, 我也沒想到他會設計得這麼仔細……”

當初在漢口順磚茶廠,師了李維諾夫的蒸汽機, 圖紙畫在筆記本上, 也就寥寥幾頁, 跟眼前這細復雜的專業圖紙比,完全是小孩簡筆畫。

難怪閉門造車不功, 始終沒能將“李維諾夫大力茶機”改裝“博雅制茶生產線”。

后來林玉嬋幫助徐建寅、以及安慶軍械所的專家們代購西洋科學儀, 通過跟海關團購砍一刀, 給出了漂亮的報價, 自己完全不掙錢。然后順便去信詢問徐建寅,能不能幫改裝機械的最后一步。

徐建寅收到一堆世界頂級理化儀, 科研進度突飛猛進, 大概已經樂出泡泡來。然后,滴水之恩涌泉相報, 當即開腦筋,幫把那個糙的機械設想來了個鳥槍換炮。千山萬水, 寄到的信箱里。

分揀、烘焙、篩選、直到最后裝罐……都可以用一個蒸汽引擎帶,只需數人在旁控制節奏和分量。

徐建寅是設計過船的男人,設計個蒸汽機炒茶,小意思啦。

“這份圖紙可以直接拿到鐵廠開工。”常保羅斷定,“我見過洋人機匠畫圖,那些數字啊符號什麼的,跟這張紙上一模一樣。”

徐建寅繪圖繪得確實很規范。洋人用鉛筆,他用筆,線條上格外有

相比之下,博雅這邊的科研人員順娘,就顯得外行多了。

著圖紙,滿臉寫個懵字,半天才弄清楚這機是干啥的。

但是一旦弄懂,姑娘驚喜得差點暈過去。

“所以……做這些事,都不用賣力氣了?想搬多斤就搬多斤?”

茶葉加工是力氣活。譬如大鍋炒茶,要用專門的掃帚攪鍋里厚重干葉,還要拿輕重節奏……沒經驗的人干上半個鐘頭,胳膊能酸好幾天。

一個青春期小姑娘,雖然喜歡這事業,但力確實跟不太上,很多試驗設想也無法實現。

林玉嬋曾經給畫餅,說以后可以做經理,雇一群力氣工,監督他們賣力。

如今“力氣工”還沒影,但圖紙上這個復雜的機,一臺能做幾十個人的活!

順娘第一個跳起來表示支持:“快造快造!教我怎麼用,我給你們把德行的方全程復制下來!”

別人卻大多沒這麼積極。

掌柜首先日常埋汰閨,慢條斯理地捋著胡須說:“自古做茶葉就是手工活,那葉子得用手摘,摘下來得用手,然后用手揀、用手攪拌……這樣做出來的茶葉,每一罐都有神,喝在里才有味道。洋人的機雖然產量大,但那樣炒出來的茶,千篇一律制濫造,誰愿意買?小囡,你要繼承我的缽可以,但這些基本的道理,你得先弄清楚呀。”

順娘頭一次聽到老爹提“繼承缽”,驚喜集,又是不敢相信,不敢再說什麼違拗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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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懷生則提出另一擔憂:“機造價高,再加上保養費用,怕是比雇人還貴,得不償失。”

這倒是真話。大清國沒有勞工保障,地主資本家對待勞力的方法只有一個:只要沒累死,就往死里用。一天十四五小時工作是很常見的,十七八小時也沒人管。若是買斷的長工婢仆,用工本更是低得令人發指,恨不得進門就讓他們累死,完全沒必要換機

林玉嬋想了想,友善提出不同意見:“如今上海人口銳減一半,人工費用比往日貴五,煤炭柴薪之類的原料,庫房里堆積如山,反倒一天比一天賤。再者,如果使用機,可以一天十二時辰開工,產量上去,可以抵消機本。如果掌柜有質量上的顧慮,咱們可以分兩條生產線,一條作制手工茶,一條走機量產,不砸咱們的招牌。”

其實掌柜的顧慮也并非小題大做。如今的機械科技還不算太發達,以蒸汽做力的很多機,只能做到略模擬人力作,致不起來。

如果直接說“工業化是大勢所趨,機終將取代人力”,不言而喻,那是牛皮吹破天,沒人會當真的。

林玉嬋只好曲線救國,道:“徐公子設計的機械,必定比市面上那些制濫造的機準。效果上我是放心的。那位郜夫人大家也見過了,愿出三千兩銀子投資博雅。這錢正好可以用來造機……”

大伙還是猶豫,紛紛道:“林姑娘,你說服我們可以。這種改換門庭的大事,可得所有東同意才行啊。”

林玉嬋有點好笑。引進機怎麼就“改換門庭”了。

也理解,自己邊這些同事,已經算是歷史流中沖得很靠前的。他們都對此持謹慎態度,自己更不能一意莽撞,和時代作對。

“我會爭取東們的支持。”想了想,說,“姑娘,你累,把這圖紙照著畫兩份,咱們留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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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眾華人主導的商鋪里,博雅公司的權算是很分散的。當初林玉嬋重組博雅,為了整合那一地,到拉投資,一百兩、二百兩,只要給錢就是東。

一年以來,博雅公司磕磕絆絆的盈利,雖然算不上一路暴富,但年末分紅應該沒問題。這時候忽然獨出心裁,要搞什麼機械化生產,可想而知,遇到重重阻力。

林玉嬋本想開個東大會,自己親自給大家答疑。可博雅的東有男有,有些互不相識,要他們齊聚一堂開大會,太不符合這個時代的風氣了,沒人會應約。

于是林玉嬋親筆寫信,將機械化的錢景吹捧一通,再加上自己計算好的盈利預測,派人送去各位東府上。隨時接信件答疑。

對于那些堅決不接引進機東,不厭其煩,是的就自己登門拜訪,是男的就派手下登門拜訪,總之磨破皮,一個人一個人的爭取支持。

林玉嬋忽然覺得,自己和當年那個一意孤行買船的蘇敏,實在有點像。

不過,最出乎意料的是,博雅公司的三東——義興船行,態度明確地表示了不支持。并且來信一封,邀詳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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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有個噴蒸汽的大家伙呀。”

面對蘇敏的質疑,林玉嬋懶得像對其他東那樣擺事實講道理,敞開心扉甜甜的一笑,丟出一個最簡單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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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老板不為所,掛上夾片眼鏡,手指轉小巧的螺刀,把桌上的西洋鐘外殼輕輕卸下,拉近油燈。

林玉嬋靜靜看他裝娜船長室里的鐘壞了,不去找西洋鐘表匠,非得自己手研究,顯他能耐。

耐心說:“國旗記鐵廠——就是幫你拆卸廣東號的那個鐵廠,我去問過,他們可以承接‘徐氏茶葉加工機’的制造,報價是白銀三千八百兩。制作周期一個月,這期間我可以聯系安慶茶號加大茶收購量,以及培訓相關人員。等機到位……”

“你的計劃和預算我都讀過。”蘇敏終于開口,小心卸下又一個螺釘,“我還是認為風險太大。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旗記鐵廠報價比其他鐵廠低,因為他們眼下接不到單子……”

“他們之所以接不到單子,是因為他們接下了朝廷的火炮訂單,做得還很認真,因此被其他洋商孤立抵制。”林玉嬋笑道,“放心啦,我都了解過的。風險雖有,但都在可控范圍。而當博雅有了大量的機制茶葉……”

“如果你執意要引進機,作為博雅三東,我有權要求退。”蘇敏說,“林姑娘,你最好提前準備好現銀。”

他不再出聲,屏息,用鑷子取下一個齒,仔細檢查的零件。

林玉嬋攥著拳頭,一瞬間暴躁。他這是一點不給活路!

他現在要退哪找這幾千兩銀子去!

耐著子,帶著點譏諷的語氣,說:“現在退多不值當。等我一意孤行的造了機,虧損得一塌糊涂,到了年底發不出分紅,按照對賭協議,你可以把整個博雅都拿去,豈不是痛快?”

“一個虧得一塌糊涂的商鋪,我要它做什麼?——啊,只是發條斷了。”蘇敏松口氣,慢慢用鑷子撥弄,抬頭看一眼,鏡片后的眸子黑不見底,“好啦,退一步,請你等兩年再說,好嗎?”

林玉嬋心想,這哪是“請”,這是用他手里的份要挾

好在這陣子拜訪各大東,慣了冷言冷語、無理質疑,格前所未有的佛系。

“你到底顧慮什麼,我一樣樣給你討論清楚,好不好?”說,“喂,小心燒到手。”

蘇敏眼不抬,用酒燈芯燒灼斷開的發條兩截。

林玉嬋不知他跟誰學的這三腳貓的鐘表修理技,也可能只是小時候拆過無數鐘表。很顯然,他腦子里知曉原理,但手頭還不夠練,退火時有點急,然后在接口鉆孔的時候,功敗垂

蘇敏今日的耐有一拼。他默默放下兩截斷發條,閉目一刻,側頭長出一口氣,然后拿起鑷子,重新開始。

林玉嬋忍不住說:“找個鐘表匠就行了。”

“西人價太高,不如自己來。”蘇敏第二次點燃酒燈芯,繃的面孔放松了些,眼中現出些微笑意,“沒辦法,手頭。”

“蘇老板出不起二十兩銀子?”

“我也擔不起博雅虧損的后果。林姑娘,我盼著今年的分紅呢。”

他一句話說完,第二次用鑷子夾起斷掉的發條,靠近酒火焰,這一次手上極穩,慢慢的退火,然后迅速夾起手邊的小鉛條——

細小的鉛條蹦跶兩下,滾落在地。

蘇敏搖搖頭,自嘲地一笑,不計形象地半跪到地上撿。

林玉嬋收攏雙腳,忍下踹他腦袋的沖

“自從地價跳水以來,多人破產了,多鋪子關了。”蘇敏第三次點燃酒燈,慢慢說,“竊以為,此時并非擴大生產之良機。徐公子寄來的圖紙很靚,我知道你喜歡,但臨時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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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某些人對蒸汽船一見鐘,可沒覺得自己是臨時起意。”

林玉嬋驀地站起,手掌按著桌面,不輕不重地懟了一句。

蘇敏:“那時候反對的聲音也不義興部就……”

“可船最終開到了港,并且為義興船行的創收功臣。”

“這次不一樣……”

“蘇老板,我并不是想復制你的功路線,只是想負責任地對我的東有個代。既然已有機運輸的珠玉在前,你為何還堅決不信任機制茶的前景,我不明白。我希你能給我一個說服你的機會,而不是閉目塞聽,用退來威脅我。”

一口氣說完,立在那個壞了一半的遮窗竹簾前,過竹簾間細細的隙,虛著外間店鋪,一呼一吸,平靜心緒。

就這鬼態度,還“下次補上”?想得真

蘇敏連噎三句,終于蓋熄酒燈,取下單片眼鏡,也站起來,走到后,離二尺站定。

林玉嬋到他的目掃落在自己頭頂。后背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順著脊梁往下捋,莫名繃起來。

跟自家員工你一句我一句對線,張;跟各路頑固的東大爺據理力爭,不退讓;直到今日蘇敏也跟他針鋒相對,才突然覺到一疲憊和不甘,心里燉出一鍋渾湯,也不知是憤怒還是委屈,咕嘟咕嘟冒著酸楚的泡泡。

“不是威脅你。”蘇敏輕聲:“阿妹。”

手指沒,但這聲音仿佛把從后面抱住,讓一個激靈。

“為了那艘船,我幾乎滿盤皆輸,狼狽的一塌糊涂,你也記得。”他說,“你剛剛吃下德行,博雅的賬面上沒多銀子。你自己的積蓄已經漂洋過海,換了幾張看不見不著的羊皮紙。如果你再有巨額虧空,你只能像我一樣到借錢。而今年的買賣不好做,年景比買船的時候糟糕得多,誰手頭都不寬裕。

“阿妹,我沒有看輕你的意思。論做買賣,我比你起步早些,到現在為止還沒破產,你可以覺得我很厲害,但你莫要把我當標桿。我只是運氣好點罷了。”

他的氣息流淌在后,帶著很強的警告的意味。

林玉嬋快速自省。真的在把蘇敏當標桿嗎?

以至于深信不疑,他能做功的事,踩著前人的腳印,一定也能有驚無險……

而蘇敏以一種溫而無的口吻提醒:只怕你沒能復制我的功,反而復制我的失敗。到那時你怎麼辦?

林玉嬋轉過,認真注視著對面那雙審視的眼睛。

你不是我的標桿。心里說,你是我要越的障礙。

只有扛住他的質疑,的計劃才算得上穩妥。

心平氣和,說:“這次不一樣。我不需要去外國銀行貸款。我有現的投資人。”

“那位郜夫人麼?”蘇敏步步,問,“你和總共認識多久?見過幾次面?加起來有幾個鐘頭?”

林玉嬋:“我親自陪取出五千兩銀子,一文不。”

“這錢到你手里了?”

林玉嬋坦然點頭:“我說服,一部分自留,日后找可靠錢莊生息;一部分投資博雅。決定投我三千兩。這三千兩銀票眼下在我的保險柜里。”

蘇敏眼角閃過一訝異之

但他繼續追問:“反悔怎麼辦?,你是民。”

林玉嬋知道蘇敏只是在查補缺,不能以“信義”、“直覺”之類的詞來搪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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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如果所有東同意,我明天就去鐵廠定金,讓悔不。”

“如果你的生產線全部虧損,剩下的那點銀子不夠你燒三個月。你如何向太太代?”

“我們簽的協議里,并沒有約定回報和分紅。自擔風險。”

林玉嬋答出這麼一句話,頓覺自己好無賴。

不過,若蘇敏最壞的設想真,真的虧得本無歸,那麼別無選擇,只能以無賴的臉來面對郜德文。

雖然這個可能很小,但也不得不考慮到。

蘇敏狐疑地看著

那意思很明顯:真到那時候,你無賴得起來嗎?

還不得割飼鷹,寧肯自己咽苦果,也不能讓朋友虧?

最后小小聲,說:“義興的二十五分之一份,現在值多錢?”

蘇敏忍不住笑了,一只手,想臉蛋。

林玉嬋一扭躲過了,警告地看了后一眼。

竹簾拉不攏,這里算是半公共場所。

蘇敏坦然卷簾,低聲說:“今天我們休假。”

林玉嬋趕回頭,一看果然。

想起進門的時候,鋪子里的確沒有人。以為是伙計們都在碼頭和船上忙。

客商運貨不挑日子。除了春節中秋之類的假日,義興一直是全年無休,就沒聽說過放假!

蘇敏推開小茶室的門,柜臺第二個屜里出幾張印刷紙。

外面雨綿綿,整個房間里彌漫著潤的水汽。這幾張紙卻是質量過括白皙,石版印刷出的字廓分明,顯得很是高檔。

“在我們談你的機制茶之前,”他似笑非笑,“林姑娘可以先考慮一下,該付我多違約金……”

林玉嬋瞪他一眼,斬釘截鐵說:“博雅從沒違約。”

接過那沓紙,掃了兩眼,就完全驚呆了。

“……不可能!”

這是幾張外國船公司的最新廣告單。按照這個時代的繁瑣風格,麻麻地列著一系列客運、貨運的價格。

“生……每件白銀三兩?”林玉嬋念出聲,“茶每件二兩……上海到寧波,單程客票價三百文錢?”

慢慢抬起頭,口氣有些恍惚。

“蘇老板,咱們簽的茶貨運輸合約,每件似乎是七兩銀子吧?——還是打了八折之后的……”

蘇敏點點頭,坦然笑道:“你就沒跟別家船行比過價?”

“以前比較過呀,你這里確實價比最高嘛。”實話實說,“但是簽約以后就沒……”

驀然住口,心里冒出個不得了的想法,又低頭仔細看了看那些廣告單。

旗昌、怡和、寶順……都是數一數二的外資運大鱷。

看那單子的印刷時間,也就最近一兩個月。墨水都新鮮。

快速計算。博雅跟義興簽了長期運輸合約。如果現在毀約,付違約金,轉而委托這些外國運公司……

以這張廣告單上的白菜運價,依然占很大便宜!

所以蘇敏輕描淡寫,反而鼓勵“違約”。

他做人不雙標。自己于算計,也不強求白花冤枉錢。

林玉嬋放下廣告單。事出反常必為妖。還不至于被這點蠅頭小利牽著鼻子走。

“怎麼回事?”問。

“金能亨滾出了上海。”蘇敏拉著的手,回到小茶室,掛上單片鏡,坐回那壞了的掛鐘前面,“繼任的亞畢諾大班……怎麼說呢,對付中國人的策略,和他的前任不太一樣。一個月前,所有外國船公司集降價,最過分的時候,票價一折兩折,幾乎等于白送。你也跟義興合作了不短時候,應該知道本……”

林玉嬋立刻道:“這價格,他們運一次虧一次啊!”

林玉嬋表凝重起來,看著蘇敏重新掛上眼鏡片,靈活地拿起鑷子,算是有點明白,日理萬機的蘇老板,為什麼開始有閑工夫修鐘表。

約明白了,為什麼他會一力反對的蒸汽機藍圖。

蘇敏安靜地一笑:“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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