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除陳氏，必先殺此三士！”

看著那三位正在攀爬高臺的虎士，再聽著晏嬰此言，齊侯眼中出了一迷茫。

“這……夫子，如今齊晉爭霸，正需要這等勇士爲我前驅，攻城拔邑，緣何要殺之？”

晏嬰回答道：“臣聽說,賢能的主君蓄養的勇士，上知君臣之義，下明長率之倫，對可以止暴，對外可以威懾敵人，上利其功，下服其勇，所以才厚其俸祿，尊崇其地位。”

“而現在主君所蓄養的這三人，上無君臣之義，下無長率之倫，不能暴，外不可以威敵。更何況，他們乃是陳氏之黨，君上非爲國養士，而是爲陳氏養士也！此等危國之，不如去之！”

晏嬰認爲，雖然目前齊國要與晉爭霸，此三人可以衝鋒陷陣，致師奪旗。可實際上，爭霸一事，也是陳氏爲了讓齊侯從政上移開目，而極力慫恿的，戰事越膠著，陳氏就越能攬權、養士、得民心！

齊侯雙手扣著手心，眼中猶豫不決。

老邁的晏嬰朝著齊侯恭敬一拜：“齊國之禍，不在太行之西,而在蕭牆之，請主君決斷！”

齊侯蔚然長嘆道：“夫子所說有理，殺此三人，猶斷陳氏三指，但這三人勇悍而心齊，宮中甲士與他們拼，恐怕不敵，暗中刺殺，又恐怕失敗，反而會爲寡人引來禍患……”

齊侯有殺心卻無膽氣，但對於晏子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晏嬰褶皺的老臉上出了笑容：“此三人雖然力大好鬥。不懼強敵，卻只有匹夫之勇。他們不講究長之禮。看似親，但平日言語不和。利益不均，便會大打出手，君上且看臣略施小計，便能殺之！”

……

一刻之後，高臺上已經擺開了筵席，齊國宮廷那些材修長高挑的婢們載歌載舞，樂鼓瑟吹笙。

田開疆，公孫接，古冶子三人。自以爲立下奇功，所以纔能有此待遇，他們得意洋洋地飲酒作樂，向齊侯吹噓往日的戰事。

鱉羹、嘉等食放在鼎、簋之中，大塊的牛羊則置於俎上，用短劍割小塊後，蘸著盤裡的醬吃。

“此乃何？”古冶子好奇地拿起了裝醬的盤子，這材質有質，卻是從未見過的件。

旁邊伺候的豎人回答道：“此乃瓷盤。乃是從晉國貨而來的，極其珍貴，切勿……”

話音剛末，古冶子便用兩支手指將瓷盤掰開。又用鐵掌碎末，三人發出了一陣哈哈大笑。

他們頗無禮節，齊侯看在眼裡。越發覺得晏嬰所說不假，要是再留著這三人。遲早要弄出禍事來。

“汝等都退下罷。”

就在這時，卻見坐於上首席位的晏嬰拍了拍手。頓時歌舞盡散，樂曲停止。

三人正在興頭上，頓時有些不快，高八尺、九尺的他們，就這麼瞪著不足六尺的老晏子看，氣氛一時間十分張。

“晏大夫這是何意？”

“三位此番立下大功，除了田宅婢，錢帛兵甲外，君上還特有賞賜。”

三人面面相覷，眼中出了貪婪之：“什麼賞賜？”

晏子起後，喚來了兩名捧著瓷豆的豎人，親自揭開了上面的帛布。

只見帛佈下，卻是兩個豔滴的大桃子，一陣芬香撲鼻而來。

“不就是兩個桃麼？晏大夫這是在戲耍吾等麼？”戎公孫接脾氣最急，頓時然大怒。

“放肆！”卻是主座上的齊侯發話了，本來想揪著晏子討要說法的三人連忙後退一步，口稱不敢，眼睛卻還是死死瞪著晏嬰。

晏嬰仰天哈哈大笑道：“三位糊塗了，這冬至已過，尋常桃子都是晚於夏秋之際，此時早已爛化，如何還能吃到？”

三人面面相覷，心想對呀，上次吃到桃子，可還是在八月未央之時，這大冷天的，冬雪將至，哪裡還有桃吃，莫非，此桃並非俗？

晏嬰指著瓷豆上的碧桃說道：“不錯，此名爲冬桃，穆天子十七年，駕八駿西巡天下，至崑崙丘，見西王母，遊於瑤池，移植了冬桃之樹。歸朝後，因齊國伐徐偃王有功，便將此異賜予齊乙公，種植在濟水之南，名爲“趵突”的溫泉旁。”

三個莽夫被晏嬰巧舌如簧的一忽悠，直聽得一愣一愣的，看向那兩枚冬桃的輕蔑眼神，也頓時變了稀罕不已，只想去拿起來啃一口嚐嚐味道。

“此天下罕有，個大而香，深碧而，嚼之爛甘酸。且一年之中產量極，君上尚且一年方能食一枚，今日以兩枚賜之，汝等還覺得不滿麼？”

晏子言罷，三人已經垂涎滴，又覺得齊侯賜下此，真是莫大的榮耀，頭昂得都快到天上去了。

擅長開弓的田開疆先反應過來：“夫子，如今只有兩枚冬桃，而吾等有三人，要如何均分？”

晏子神兮兮地擺了擺手道：“嬰聽聞，此若是整個吃下，有延年益壽之效，當年穆天子便活了將近百歲。何況大丈夫立功但求圓滿，何曾有分一半功勞給旁人的說法，三子何不計功而食桃？功大者得，功小者，便只能在旁看著了……”

三人的眼神頓時變了，他們一如晏子所言，毫無長之序，邊的人，從袍澤兄弟，變了搶功的競爭對手。

公孫接雖然急，但作爲齊國公族，好歹過一些貴族教育，他竟然看出了晏嬰此舉的“深意”。

他恍然大悟道：“晏子智謀無雙，在君上面前讓吾等三人計功分桃，士衆而桃寡。若是不能得桃，則是爲無勇無功。如何還能在軍中立足？”

於是公孫接搶先誇功道：“想當年，我曾在林捕殺野彘。也曾在山中與猛虎搏鬥，將彘和虎皮獻給君上，林的樹木和山間的風聲猶記著我的勇猛。若公孫接之功，誰能與我相比，我可以食桃！”

說罷，他便大大方方地邁步向前，從瓷豆上徑自拿了一個桃子。

接下來，是善於開弓的田開疆。

他拍著脯道：“十年前炊鼻之戰，開疆曾領兵擊潰魯**隊兩次。又曾討伐萊夷，俘獲無算，若開疆之功，誰能與我相比？我亦可以食桃！”

說罷，也上前援桃而起。

古冶子因爲不好意思爭先，客氣了一下，不料一眨眼桃子就沒了，怒火頓時燃燒了他的臉龐。

他憤然說道：“二子殺過虎，破過軍。可謂勇矣，但仍不如我！諸位莫不是忘了，數月之前，我曾作爲親衛。護送君上渡大河前往衛國。途中河裡忽冒出一隻大黿（yuan），一口咬住站在舟邊的戎車驂馬，拖河中。旁人盡皆喪膽。唯獨冶子敢躍水中，我不會游水。卻踩著河底潛行逆流百步之遠，又順流漂了九里。與大黿纏鬥殺之！”

他心越來越激，作誇張，聲音越喊越大：“當時我左驂尾，右挈黿頭，從河中鶴躍而出。衆人皆以爲我必死，見我重現，都言河伯顯靈。若冶子之功，何人能比？我亦可食桃，二子若是明白功不如我，便請將桃子還回來！否則……”

說罷，他便起一把拿起了俎豆旁割用的短劍，一副要爲了桃子而拼命的模樣，劍鋒閃著凜凜的寒！

這一舉驚得齊侯悚然，古冶子說的那件事，他當然是親眼目睹的，此人極其勇猛，若是古冶子發狂暴起殺人，恐怕整個高臺上的數十名甲士都不能擋！

然而，已經退到十餘步外的晏嬰卻朝齊侯比了比手，讓他安心，又制止了甲士們上前護衛的打算，隨後，便曉有興致地看著在場中對峙的三士。

公孫接和田開疆聽了古冶子的怒吼後，不由得滿臉愧，道：“論勇，古冶子在水中搏殺半日之久，吾等不如也；論功，古冶子護衛君上安危，奪回驂馬，吾等亦不如也。然而吾等卻搶先奪桃，讓真正大功的古冶子一無所有，是貪也。”

說罷，一齊將桃塞到了古冶子的手中。

他們雖爲匹夫，但一個是田氏小宗，一個是公室分支，都是自恃甚高的人，看重自己的榮譽，比生命還重要。

田開疆和公孫接相視一眼後，齊聲說道：“貪而不死，是無勇也！士可以死，不可以無勇！”

兩人便齊齊拿起了割的短劍，挈領自刎而死。

於是，當氣吁吁的陳恆登臺時，正好看見兩鮮飛濺而出，瞬間便染紅了路寢之臺！而兩高大的，也轟然倒地。

“不好！父親所料不差，我來遲一步。”

此時，全場寂靜無聲，齊侯被驚得手指微，心想晏子之計果然有效；晏嬰則閉上了眼睛，不知道是在默哀，還是作何想法。

而古冶子則雙目瞪圓，眼珠直突出來！

他看到地上的兩，大驚之餘，也開始痛悔：“吾等三士本是朋友，可卻爲了兩枚桃子，鬧到了如此地步。二子死之，我獨生之，是爲不仁；我以話語來吹捧自己，辱朋友，是爲無義；懊悔自己的這些行爲，卻又不敢同死，是爲無勇！士無勇，不如死！”

於是，他也要效仿田開疆和公孫接，打算自刎而死。

晏嬰心道，如此一來，陳氏三指可斷，而危國之也可以盡除了。

然而就在此時，一旁匆匆跑過來的年陳恆卻高聲呼喊道：“且慢！古冶子且慢自裁，我有辦法，可以讓你，還有死去的二子無愧勇士之名！”

古冶子已經將自己脖頸劃出了痕，聽聞此言，手裡的短劍頓時停了下來，他眼睛睜開，困地看著陳恆。

“人都死了，如何言勇？”

和趙無恤年齡相仿，素有急智的陳恆先朝齊侯，還有晏嬰行了一禮，隨後，手中高高揚起了從晉國寄來的那封簡牘。

“古冶子若是能殺死此人，便可爲齊國立下莫大功勞，便可言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