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羊腸道上走了幾裡後，與趙無恤同車的趙廣德指著前方約可見的山隘說道：“堂兄，我去新絳的時候，走的也是這條羊腸道，再前行數裡，便可以離開深山，到達原縣後，就是平坦的道了。↗，”

趙無恤來到春秋後，雖然沒出過遠門，卻也知道，原縣，是趙氏的固有領地。當年晉文公歸國後，封趙衰爲原大夫，其後趙衰以庶長子趙盾爲繼承人，嫡子趙同則繼承了原地。在下宮之難中，趙同被殺，領地被晉景公收回，在多年以後，轉手給了韓氏。

此縣地勢北高南低，越往南走，就到了富庶的南之地，隨後再行一天，就可以到達溫縣了。

“到時候，弟便是東道主，一定要好好陪堂兄見識見識南之地的富庶，品嚐溫縣的嘉。”出門在外，這一路上吃喝都比較馬虎隨意，喜好食的趙廣德肚子都瘦了一圈，早已苦不堪。

就算如此，他也已經比趙無恤初見他時，幹練可靠了許多，足以作爲放在溫縣的重要棋子，爲趙氏整合太行山外的各領地出力。

趙無恤一笑：“到了溫縣後，得先拜見叔父，這之後你我便要暫時分別，待明年春日，我從宋國歸來時再聚。”

“堂兄既然已經行冠，那麼離婚期也就不遠了，弟還指著能作爲司儀，陪堂兄去親迎呢！”

兩人說說笑笑間，趙無恤卻覺周圍空氣越發寒冷起來，一朵潔白的雪花緩緩落下。飄到了他的手心裡，冰涼。

他了上的皮裘。看向了左面的山巒和天空。

“下雪了？不過瞧著樣子，能趕在雪變大之前到達山外的廬舍……”

話語到這裡戛然而止。因爲趙無恤猛地看到，側面高達十餘丈的山包上，赫然有一個人影站在崖邊，右手高高舉起，掌心握著一件閃著青金澤的武，正用力拋出。

“有賊子！”

趙無恤和前方負責警戒的虞喜一同喊出了這句話，而那大漢手裡的武也同時手而出，瞄準的方向，正是趙無恤他們所在的戎車！

趙無恤對前面駕車的邢敖喊了一聲：“快加速！”

但是來不及了。速度不快的戎車沒辦法立刻飛奔起來，當邢敖鞭子下的同時，那柄武已經飛馳到了十餘步外，能聽到破空尖嘯的聲音。

趙無恤連忙將一旁的趙廣德撲倒，倆人一同摔下了馬車，滾到土石路面上。

“噗呲！”

他們腳板剛離開車輿，只見開始徐徐加速的駟馬戎車猛地一震，整個車被那柄短矛的巨力刺穿，又狠狠地進了裡。沒土中。

這一下驚得駟馬跑起來，邢敖死命控制，纔沒讓它們衝下懸崖，但卻也翻了車。橫亙在道路中央，堵得死死的，還好邢敖機靈。死死扳住車欄，纔沒有傷。

“沒事吧！？”無恤用力拍了拍小胖子慘白的臉。讓他回過神來。

“無，無事……”

趙無恤擡起頭來。警惕地看著四周，暫時還沒有鋪天蓋地的箭雨，也沒有數不清的土石砸下，看來這不是大隊埋伏，而是一場……

刺殺！

一擊未中，上面的人是會再接再厲，還是藏匿逃竄？

趙無恤來不及多想，一把抓起車上的弓，箭搭弦，瞄準了高高的山崗上。

……

“真可惜，被躲開了。”

背長劍的年憾地嘆了口氣，後退了兩步，隨時準備從山澗裡。

但擲出致命一擊的古冶子卻沒停下，扔出第一柄矛後，他甚至都不觀察結果，就將第二柄握在了手中，再次後退，準備起跑投擲。

“今日之事，若是不能，冶子當死於此，請劉子先回罷，我縱然未死被俘，也不會吐半句和範伯有關的事！”

隨即，他便大步邁，再次衝刺到了山包的邊緣，手臂猛地擲出，短矛劃出一個完的拋線，朝車隊中前方墜去。

這一回，他沒有再選趙無恤，這次的目標，是四**車！

趙無恤從山下來的箭矢晚了一步，直到這時，才命中了古冶子的手背，皮半寸，一拔就出。

但擲出的短矛，已經命中了目標！

……

“不！”

趙無恤發出了一聲大喊，他箭的作已經一蹴而就，但速度依然沒趕上刺客。

那柄短矛已穿四**車中，砰一聲刺了數層木板，他只是約聽到樂靈子發出了一聲痛苦的慘，隨後是駟馬劇烈的嘶鳴。

“敵，敵！”

周圍的衆人這才反應過來，紛紛朝這邊涌來。

然而，因爲是在只容一車通過的羊腸道上，隊伍被拉了足足有百餘步長，後面的戈矛手一時半會過不來，前面的路被翻倒的戎車阻斷，騎從們只能下馬將其搬開。

趙無恤雙目皆赤，連忙一邊呼喊著騎從們下馬步行，朝山上箭，一邊朝後十多步外的四**車趕去。

拉車的馬兒發出了嘶鳴聲，它們已經驚，開始沒命地往前跑。戎已經在震中被甩下了馬車，而失去控制的駟馬正對無恤的方向。

若是不阻攔，就會將車輿甩到山壁上毀掉，或者推著無恤，一起落下懸崖！

“嗖！”趙無恤再次開弓，殘了驂馬的。

後方也來一箭，中服馬，它無力地跪倒在地，被同伴拖拽著前行，正是虞喜的手筆。

但還有兩匹馬，這時候越發驚慌，拉著馬車沒命地跑，而無恤，已經來不及開弓了。

一個高大的軀擋在了他的面前。正是全甲冑的親衛穆夏，他大吼一聲。從側面一拳下去，竟然將右邊的驂馬直接轟翻在地。而唯一剩下的馬兒力量單薄。拖不大車，這才停了下來。

趙無恤朝捂著手臂，面有些痛苦的穆夏點了點頭，扔了弓，拔出腰間的虡劍，朝大車走去。在一腳踹開已經崩壞的車門前，他還斜眼瞥見，山包上，那個雄壯的刺客已經猛地跳將下來。踩著山石，想下到路面上。

隔著被阻斷的道路，騎從們下馬步行，紛紛朝山上拋灑著箭矢，卻因爲心裡慌張，加上角度和視線問題，無一命中。

而後方的徒卒，一時間也趕不過來，所以四**車附近。只有十多名親衛甲士，在穆夏率領下嚴陣以待，然而這裡太過狹窄，連列陣都施展不開。只能各自爲戰。

駟馬大車的車板壁很厚，尋常強弓頂多只能刺穿了板壁，穿不數層木板的。但是。那刺客居高臨下，以沉重的全青銅短矛擲下。卻可以！

“靈子？”趙無恤試探著喊了一聲，他嗓子生疼。來到這個世界後，從未如此焦慮和揪心過。

昔日溫馨暖和的車廂已經面目全非，藥罐和暖爐打翻在地，短矛穿了車頂和車的板壁，竟然正在樂祁的背心上，而過，矛尖已出前，正往下滴著鮮。

而樂靈子，則蜷在樂祁的下，渾抖，上跡點點，卻不是的，而是樂祁的。

“君子，父親，父親是爲了救我……”看著鮮淋漓的父親，推也不是，扶也不是，哭了淚人。

趙無恤沉默了，可以想見，方纔短矛刺車廂時，樂祁竟然爲了保護兒，將護在下，用後背和命擋住了致命一擊！

“咳咳！”在趙無恤將樂靈子拉出來時，樂祁卻猛地咳嗽了幾聲。原來他並沒有立刻喪命，而是短矛貫穿了肺葉，沒有傷到心臟，但這已經是致命傷，若不把止住，死去也是瞬息的事。

而就在此時，外面卻傳來了親衛的怒喝。

“好賊子！”隨著聲，還有兵撞擊的聲響，人的痛呼聲，驚訝聲！

那刺客，竟然在這短短的時間，便從十餘丈高的山包躍到了路面，開始朝大車趕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靈子，別怕，照顧好樂伯！”趙無恤努力讓自己鎮靜，安排靈子幫忙。

兩人將樂祁平放在榻上，樂靈子咬著泛白的脣，出銀針，努力控制著抖的和手臂，要用往日修習得嫺無比的扁鵲施針之法，爲樂祁止住潺潺流出的鮮。

而隔著打開的車窗，趙無恤也在觀看正在發生的戰鬥。

他手下的親衛們都經過嚴加訓練，還在鄉之戰裡立下大功，每個人手裡都有一兩條命，可不是沒見過、沒殺過人的新卒。但三五羣的甲士，在那雄壯的刺客面前，竟如同土瓦狗般不堪一擊，紛紛被掀飛、刺翻。

於是，在僅僅數息之後，刺客毫髮無傷地繼續前進，而試圖阻攔他的親衛已經有三人倒地不起，還有一個捂著，一個捂著口掙扎，上跡斑斑。優良的兵刃扛不住短矛的巨力，地上散落著兩三個劍頭，碎盾。

眼見刺客如此威勢，前來馳援的衆人不由膽心驚，暗道自己過去，八也是如此下場，但他們護主心切，衝出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快了起來。

趙無恤也看得愣神，心中砰砰直跳。

“這世上，還真有萬夫不當之勇的猛士！”

早上剛和樂祁聊完刺客列傳，傍晚就真遇到刺客了，真夠戲劇，他深吸了一口氣後，開始在四周搜索著什麼。因爲無恤記得，爲了以防萬一，他在四馬車裡，還留了一件備用的武，並教過樂祁和靈子使用方法。

有了它，便可以讓老人和弱子也能瞬間變致命的殺戮者！

至此，車外的戰鬥已經結束，前方後方的戈矛手和騎從沒辦法立刻趕到，唯一擋在刺客和馬車之間的，只剩下了穆夏。

穆夏高八尺，他戴著幕面，披甲冑，手裡持著木盾和沉重的長殳。

那刺客則長九尺，外穿輕裝，套黝黑的鯊皮甲，椎髻裹著黑幘，虎目駭人，一眼就能瞪得人心驚膽寒。他濃郁的虯髯遮不住脖頸上一道淡紅的傷痕，壯的雙手各持一柄銅矛。

“就憑你，也想擋住我古冶子？”他看著穆夏，出了殘忍的笑。

但穆夏如山一般，一不，眼睛死死盯著對手的腳。

古冶子收斂了笑容，猛地了起來，雙像是軲轆般飛速擺。穆夏俯防，而刺客卻如同鷹隼般高高跳起，剛纔被趙無恤的箭中，還在流著鮮的右手持矛，瞄著盾牌的隙，朝穆夏刺去。

這是能隔著數十步，就能將厚重馬車貫穿的巨力，穆夏作不靈活，避讓不開，他只好猛地低頭，舉盾格擋。

一聲巨響過後，楊木盾碎裂，而衝勢未減的銅矛，掛到了穆夏胄上的紅纓，直接將其掠飛。

穆夏頭上猛地一震，頭皮劇痛無比，但他的手卻依然將長殳一甩，砸向了古冶子的下盤。

“當！”

古冶子左手一，舉矛柄格擋，只覺得兩手發麻，被擊得後退了半步。

他哈哈大笑道：“好，好氣力！想不到今日，還能遇見一位不亞於三士的勇者！你我若非敵手，真想共飲一爵！”

只可惜，此人戰鬥經驗不足，無法阻止自己！古冶子傾斜，乘著長殳的空擋，足尖猛地踢在穆夏心口上。穆夏力，後退數步撞到了山壁，山石滾落，他正再起，卻聽刺客大喊了一聲：

“去！”

刺客右手的矛猛地一拋，已至穆夏前，連破四層皮甲，刺了了他的肩胛骨，且去勢不減，又帶著穆夏踉踉蹌蹌地往前趔趄了幾步，將之釘在山壁上。

至此，大車周圍，再無人能阻擋刺客！

騎從們在遠沒命地朝刺客著箭，但哪怕偶有命中，無法阻止他的腳步，甚至，疼痛讓他更加瘋狂。

“只要殺了宋國的大司城，我便能爲齊國立下大功，洗去路寢之臺上無勇的恥辱，而應了那嚮導的要求，趙氏君子，也可以一併殺了！”

時不我待！再過上幾息，前後的護衛們就會趕過來，古冶子乘著這機會，快步上前，短矛一揮，將四馬車殘破的車廂徹底破開！

車廂，窈窕一隻葇夷舉著銀針，含著淚救治倒在泊中的垂危老父。

而戴著遠遊冠的君子，則半蹲著擋在在前，手裡舉著一架似弓非弓的械，利箭在弦，冷冷地瞄準著古冶子。

沉了多時的天空，終於下起了綿綿白雪，飄向了兩人對峙的殘缺車廂……

趙無恤手指微，扣下了手弩的懸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