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十章相互疊的藤蔓與荊棘（上）

早些時候, 當捷克與莉剛剛抵達法師界邊緣的小鎮，停下來購買運柴車時——斯威特大小姐的馬車已經降落在斯威特營地里。

攏圍巾，把一直在手心的舊手機藏進腰間的便攜魔法盒里, 又了系住幽綠石像的那繩子，把石像塞進腰間，用厚重的法袍遮住。

……做好這一切后，才走下馬車, 對惶恐等在車旁、一臉莫名的屬下頷首。

“帶我去見父親。”

如今斯威特家真正掌握實權的主人說：“有些消息他需要知道, 關于森林。”

“……好的，小姐。”

安娜貝爾在仆人的帶領下穿過營地, 為了面見父親穿了一雙跟子有些高的馬丁靴，再加上之前高燒的后癥，不得不放慢想立刻狂奔沖進森林的心，裝優哉游哉的鎮定模樣。

前方的屬下也不敢催促, 只是低著頭，勤勤懇懇地為帶路。

安娜貝爾實在有點頭昏, 不敢再打量周圍刻錄著集魔咒的魔法帳篷, 便只好抬頭去看天空——

這一看，藏在法袍下的手猛地。

濃霧。

眼球。

濃郁無比，仿佛即將溢出什麼毒與污水的惡意。

森林邊緣的天空已經不能稱之為“天空”了——所有的空隙都被迷霧所填滿, 他們像行走在倒扣的沼澤之下。

這籠罩天空的不詳畫面與多年前那個夢境如此相似——即將崩壞的拍賣會, 躺在膝蓋上啜泣的小靈, 那些迸碎玻璃、沖開土石、張牙舞爪勢要把他們完完全全吞沒的惡意——

【安娜貝爾。】

【安娜貝爾。】

【安娜貝爾。】

【……快走開, 快走開，安娜貝爾……不要來, 不要來, 別來找我！我完全沒有問——】

安娜貝爾收回視線, 腰間那被熄滅芒的石像竭力閃了一下——但太過虛弱了，某些越時間、從夢境深傳來的嘶吼依舊被鎖在中心。

“天空。”

開口問道：“這里的天空，一直是這樣嗎？”

前方帶路的屬下搖了搖頭：“是近期才……”

“從什麼時候開始？”

“從什麼時候開始？唔，大概，是五六天前，天空突然……”

五六天前。

……是布朗寧的聯絡喇叭不再回復，徹底失聯的時間。

安娜貝爾冷了臉：“我有吩咐過，讓你們隨時觀察這里的異狀，向我匯報況吧？”

屬下連忙解釋：“但天空的變化似乎只是家主的研究引起的——我們在天空異變后仔細觀測過了，森林方向沒有任何異，倒不如說，比以往的狀況還要寂靜安定——”

蠢貨。

兇的頭顱探出巢時，會制造出聲勢浩大的噪音讓獵發現嗎？

正常的森林會保持這麼持久的寂靜？

如果他們在變化發生的第一時間通知我，如果我能在布朗寧失聯的第一時間就趕來——

安娜貝爾心里那些被抑住的惶恐再次忍不住往上涌。

不得不又一次用力咬住舌尖，咬出了。

斯威特。

冷靜。

【五分鐘后，斯威特營地，主帳篷】

“有什麼事嗎？”

德里克·斯威特從自己鋪開的卷軸前直起來，眉頭皺，帶著點不贊同看向踏帳篷的準繼承人，“如果現在你還要為了法師塔會議之類的小事跑來請教我，安娜貝爾，我會很失。我說過，家族那邊的全部事務都由你掌管，沒有急要事別來打擾——”

安娜貝爾很遭遇德里克這樣劈頭蓋臉、不分青紅皂白的訓斥，這男人一向冷靜得可怕，心里始終有桿秤權衡著教導的節奏步驟。

如果是很多很多年前，會被嚇到，繼而有些難過。

……但現在，斯威特法師只會抓機會從德里克的態度提取出信息——

他在焦躁，他在不安，他或許從破解迷霧的研究中發現了什麼東西，而這東西讓德里克到計劃失去了控制。

很好。

安娜貝爾開口：“父親，很抱歉打擾您。但我想，這則消息您有必要知道……八小時前，蘭姆小姐在森林之外，斯威特老宅里，遭到了一頭怪的襲擊。”

德里克指尖一頓。

“出現在森林之外的怪？”

他迅速看向自己桌上鋪開的古舊卷軸：“藤蔓，還是荊棘？”

安娜貝爾頓了頓，不聲地往那張桌子走去。

“我不明白，父親，什麼藤蔓，什麼荊棘……”

“那怪的象征！攻擊方式！組結構——藤蔓，還是荊棘？”

安娜貝爾抵達了桌邊。

“我真的不太明白，父親。”困地將手撐向那張攤開的卷軸邊，“您一直不讓我過問森林這方面的計劃，所以，我無法找到您想要的詳實答案……”

德里克瞥了一眼。

這是進帳篷之后第一次，他把視線正式放到了安娜貝爾上。

……安娜貝爾背在后的手指微微出了點汗意，面上則端出了母親曾做過的恭順表。

“父親，您能為我講講原因嗎？”

德里克的打量一如既往的漫長。

但這次他看的并不是眼神，也不是多年前那個鏡子里冷酷的自己。

他的視線從安娜貝爾眼睛里的略過，從安娜貝爾紅的臉頰略過，從安娜貝爾發白的雙上略過。

他沒有撐在卷軸上、放在側的那只手微微了一下。

就好像，下意識想出，抬起。

“你生病了？”

——這和預想中的回應可太不同了，安娜貝爾早已練就的繼承人撲克臉破天荒崩了崩，出點詫異。

仰起臉來，而德里克像吃到什麼反食似的皺眉，收回眼神，重新把那只剛剛了一下的手按在卷軸上。

“一個斯威特需要足夠的自知之明，搖理智的病痛是你最不該沾染的東西——安娜貝爾，我本以為你明白。放任自己陷虛弱的狀態，這是失責，也是愚蠢。”

……哦，正常了，剛剛那句詢問差點沒把嚇死。

“當然，父親。”

安娜貝爾心有余悸地攏了攏自己的圍巾：“我為這次的失責到抱歉……已經服下了治愈藥劑，不會再有下一次。”

德里克沒再理睬的回復，他直接手，在卷軸最上端點了點。

“你要求我為你說明。來看看這個，這是兩年前，我收到消息，特意在黑市買來的卷軸——據說它從這座森林的【圣堂】最深流出，記載了【圣堂】的。”

從【圣堂】流出的古老卷軸，記載？

安娜貝爾心里有點莫名。

這不可能。

按照布朗尼那晚告訴的，圣堂早就被他當年一把大火燒了跡，不可能保留下什麼卷軸——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圣堂里有什麼保留下來的信息，也大抵是以壁畫的形式……布朗尼說過，圣堂那里唯一用來記錄信息的就是靈一族刻在墻、石柱、拱頂的壁畫，因為圣始終要跪坐在最中心接水流“洗禮”，圣堂中基本沒有任何紙質品，就算有也容易到氣。

所以，圣堂……本不可能存在“卷軸”才對。

“父親，您確定，黑市里的東西……”

“這點我知道。但經過反復鑒定……沒有被魔法偽造的跡象，這是出自靈族的真品。”

安娜貝爾：……哦。出自靈族。

“那，您當時是怎麼買……”

“德魯拉在異人生的流中遞了消息過來，它出現在某場地下拍賣會。拍下它大概用了幾百萬金……安娜貝爾，別關注多余的事。”

安娜貝爾：“……”

大概知道布朗尼那些數目繁多質量驚人的研究是怎麼……在他連餅干都啃不起的財政基礎上……弄出來的了。

……挖空心思賺這麼多錢，都不知道吃點好的，唉。

研究資金可以找我批嘛，就算當時還是前任關系，我也會拐彎抹角給他批錢……頂多是把金庫進旅行袋寄過去的過程麻煩一點……

“安娜貝爾，集中注意力。還是你覺得我在說的東西無關要？”

咳咳。

“抱歉，父親。”

既然這是布朗寧為了賺錢親自放出的、關于圣堂的報，那麼這里藏的東西便絕對屬實了。

安娜貝爾不覺得那個高明商會給假報——如果是賣給父親，他應該會把自己所查到的經過一定的扭曲、藏，這樣一來卷軸的容始終會是半解讀的狀態——打著“古卷軸”的招牌，倒也沒人會懷疑容的過分晦。

……不過，應該能完全解讀他藏好的。

“看這里。卷軸最上端。”

互相疊的下弦月與月季花。

“是我們的家族族徽……有什麼問題嗎，父親？”

德里克的手指又向下點了點。

安娜貝爾瞳孔了。

——互相疊的藤蔓與荊棘，形了近似于斯威特家徽的圖案。

“……當年，我以為，我們的家徽來源只是祖先對靈寶藏的記錄……下弦月代表他們定期向外界開放的慶典日，月季代表榮耀與火焰……”

德里克指尖下，過凹凸不平、模糊晦的記載。

“其實，并非如此。斯威特家族的家徽，釋義應當是‘掌控’與‘制衡’。這是很久很久以前、遠到中古年代、靈還沒有徹底藏時，祖先基于自己的了解，引用的靈族典故——顯而易見，在那個時代，藤蔓與荊棘所代表的東西是某種常識——”

【森林】并非含有力量。

含有力量的，是凝聚了整個靈族信仰、凝聚了整個森林中的綜合生命的——【圣堂】。

正如同法師們向不同星系借用魔法，對靈而言，【圣堂】就是整個星系，整個宇宙。

它所蘊含的并不是魔法力量……不需要念咒、不需要背誦、不需要費盡力氣學習掌握……

【圣堂】的力量，和中古時代所有強大可怕的異人生一樣，涵蓋在【脈】里。

靈的脈，的脈，植的脈，乃至礦脈、水脈、山脈……整個自然。

【圣堂】的力量無不在。

而這力量既然誕生于許許多多的意識，凝聚著被不斷使用，它必將也分化出意識——

的【藤蔓】。

尖銳的【荊棘】。

兩者共同控制這比肩魔法的偉力，兩者相互制衡。

“藤蔓來自森林深的圣堂……靈們會定期向它祈禱、供奉它，他們族群里傳承至今的【圣】職位也是為了向藤蔓奉獻，為藤蔓的一部分。”

安娜貝爾順著德里克的指尖到卷軸的最下角，那里，刻意被做舊、模糊的字跡，出現了一團濃重、潦草的點。

“而荊棘。不知為何，它早早就被封印。”

德里克皺眉：“這理應是個能與藤蔓抗衡的東西……但這張卷軸上關于荊棘的信息太了，我怎麼也沒辦法解讀完全。”

嗎？

不。

安娜貝爾死死地看著潦草的那一團墨跡。

多次，多次，在澤奧西斯的下，在教授的講課聲中，悄悄看他在草稿紙上匆匆的勾畫、不服氣地吐槽他上課時又開小差時，早就記下了——

這個獨屬于偉大的布朗寧的，變異寫法。

濃墨里寫著這樣的信息：

【找到它，馴服它，讓它直接撕咬我從而撕咬藤蔓，達制衡，OK】。

【至于反噬……唔，不要，總之先搞定藤蔓】

【今天餅干吃完了】

【哎，好，想啃羊皮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