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十二章相互疊的藤蔓與荊棘（中下）

【晚, 七點零三十分】

雪地里的運柴車還在緩緩前行。

捷克已經把點著駕駛魔法的法杖草草纏在了柴車的駕駛繩上，自己則抱著那顆運轉加溫魔法的暖手爐，將羽絨服收攏到最, 半倚著前座，偏著腦袋睡得很。

莉也快要睡著了，咪咪在腳邊的恒溫箱里早就蜷一團，自己則把雙臂纏在前, 頭一點一點的, 隨著柴車的顛簸晃。

看上去隨時有被晃倒、撞到木柴的危險。

雪白的靈從書頁上抬起頭，看了看莉向自己這里晃的方向——就快倒在他手臂上了。

【困嗎？】

【唔……】

【睡吧。】

【……】

話雖如此, 那只小小的、連話都還不會說的靈還是力睜開了沉重的眼皮，手腳并用地爬下座椅，搖搖擺擺地，睡到了母親用樹葉與藤蔓制作的小窩里。

那只小窩挨著一叢醋栗，醋栗叢里還有母親為他捉來飼養的小兔子。

他看著他徹底睡著, 肚皮朝上，手腳攤開，是個很富有安全, 也很自信大方的睡姿。

小小的、的一團。

擁有與妻子一模一樣的深綠眼睛，繼承了他暗藏傲慢的眼神。

……在打量那一小只之前，他從未意識到, 自己藏得很好的那份傲慢、惡劣——出現在一只崽看其余靈的眼神里, 出現在與妻子相仿的深綠眼眸里，是那麼好笑且可的事。

他已經預見到他的未來會有多無法無天、離經叛道了。

他真想他的腦袋。

……然而，甚至, 在小靈最困最困、腦袋一點一點的時候, 他都不能給出肩膀或手臂, 提供基本的睡眠支持……

因為哪怕是這只不會說話的崽都知道，【父親】是脆弱、易碎、不可不可玩耍的，他想，他在小靈模糊的認知里只是病床上或搖椅里的一抹影子吧。

他的手臂從未有機會承擔任何小的重量。

畢竟上次把手臂借給昏昏睡的妻子枕時，他吐了半床的，把直接嚇哭了。

每當他到好一點，他就會安妻子，把所有的機會留給，讓認為他還好，只是在經歷一場漫長的重冒。

……但這樣一來，他就沒辦法去小小的森……

也不敢，他太怕把纏繞在自己上的詛咒通過脈傳遞給自己的兒子。

妻子會很安全，他已經布置好了，當他徹底死去的時候，與他沒有脈聯系的妻子可以自由地出整座森林、出整個圣堂力量——那份靈脈里與圣堂力量聯系的線早已被他剪斷，任職圣時，他就做好了放卡拉·布朗寧自由的準備。

偉大且自由、給他寂靜的世界帶來栗與綠的布朗寧。

……哪怕第一千次瞧，都會到麗。

作為一個為圣堂而生的無名氏，他跟著離開，他要求冠以的姓，他試著抹除一切可能留下自己痕跡的地方……如果不是孩子的意外到來，甚至，他會一直縱著卡拉維持所謂“同居，隨時可以分開尋找帥氣小哥哥”的輕浮關系，永遠不會提及所謂的婚姻儀式。

在他看來，靈族的婚姻儀式太可怕了，那是永遠的綁定。

脈聯結，命運纏繞，徹徹底底地陷圣堂力量的循環。

你怎麼可能通過婚姻綁定一個布朗寧？

……你又怎麼能把一個布朗寧拉扯進無盡的掙扎、痛苦與詛咒里？

哪個布朗寧都不行。

哪個都不行。

靈一族任職最久的圣，他清晰地明白自己死后會變什麼東西，他清晰地明白，決不能讓妻子也變那種東西。

婚姻儀式會讓他為剪斷的線重新連上，會令也一并被圣堂的力量算進報復的范圍里。

明明是這麼一只到全族寵、歡迎的麗靈。

沒必要被悶在圣堂籌謀百年的絕者拉進泥里。

但，就像他一直所認為的，你永遠沒辦法控制一個布朗寧。

無所不能的布朗寧不知耍了手段、不知費了多心機——還是瞞著他的監視懷孕了，驗孕結果出來的那天，得意洋洋、打敗了什麼似地沖他微笑。

【這樣一來，我總能得個妻子名分了吧？一直沒名分，搞得好像是你在占我便宜……明明是我嫖的你。】

靈族的子嗣必須產生在一對舉行過婚姻儀式的夫妻里，這個崇尚純潔的種族直接斷絕了“未婚生子”的可能，沒有締結婚姻儀式的雌靈會在懷孕的第四個月直接帶著所孕育的生命死去。

這無疑是迫。

布朗寧式不留余地的迫。

他從沒想過子嗣，自己的脈被延續下去只是個痛苦的災難罷了，圣堂的力量會始終是盤桓在脈之上、主導命運的影。

圣也不被允許擁有子嗣，因為這會削減圣堂力量最終獲得的【奉獻】，還有奪取它力量本、轉化進脈的風險。

圣本就是圣堂力量的容——他的一生只是為了祈禱、傳遞與收集，死之后，自己的靈魂也將變作盛滿力量的容，徹底奉獻給圣堂，為這份力量磅礴的一部分。

圣堂怎麼能允許容誕下子？

容的子終將為一個獨立的自然生命，繼承容所盛的那部分力量，而假使那力量融進脈，圣堂就再也拿不回來了。

【背叛圣堂的靈不得善終，背叛森林的靈獲得詛咒，背叛月亮的靈無法存活】。

不過，卡拉都不知道。

只知道要為他的妻子，而懷孕是催促他締結儀式的最快方法。

……因為這個麗而苦惱的意外，他不得不與進行婚姻儀式，把靈魂與脈綁在一起。

森·布朗寧出生的那天，藤蔓找到了他。

它只宣判了這麼一句：【違反令，你該死。】

……這當然。

如果讓它發覺他做圣時留下的那些手段，就不僅僅是死去了。

森·布朗寧出生的那一天。

他清晰地看見自己生命線的盡頭。

詛咒加重，藤蔓纏，夢境深出現可怖的迷霧，隨時準備徹底吞噬他的靈魂。

……他知道，只有一個辦法能救自己。

找到【荊棘】。

……然而，這副破敗不堪、即將崩潰的，怎麼可能找到那被封印了數個世紀的神力量，又怎麼可能支付得起獲取那力量的代價？

駕馭那力量甚至還需要魔法與火焰。

……他一個靈，去哪里掌握魔法與火焰？

空有智慧，腦子里藏滿數十個世紀都未必會被旁人知曉的，卻只能躺在病床上咳。

從那時開始，他不得不重新開始布局。

為了自己死去之后的未來，考慮了一千零一種可能。

當他死去，婚姻儀式必須自斷開，妻子得以自由安全地離開；

當他死去，所有必須帶進墳墓，而開啟的可能幾乎為零；

當他死去……

全部安排好之后，他開始等待死亡。

痛苦，但也并非難以忍。

每個習慣長跪在石磚上祈禱的圣都能忍痛苦，更何況他曾跪坐了百年。

難以忍的，是無法再提供給妻子的肩膀，從未提供給那孩子的手臂。

小小的，的那團靈。

還不會說話，就必須在他的導下學習獨自生活。

……卡拉離開時不會帶上這只小崽，他很清楚，妻子的個|之其生惡之其死，一旦決心離開、放棄做他妻子的同時，也會放棄為小崽的母親。

他也無法去要求照顧什麼。自由自在是這個布朗寧最明艷的特質。

想象在自己死去后徹底離開這個籠罩影的地方，去到一直念叨的“能吃的人類世界”“煙花超級好看的法師界”，這會令他微笑。

……但，他的孩子。

萬一真的應驗萬分之一的可能，繼承了脈？

萬一那脈里真的包含圣堂的力量，無法？

萬一、萬一，他被自己染上的詛咒纏上……

死期臨近，他太虛弱了，找不到任何解決的方法，只能盡力做些自己能做的。

……如果不是詛咒。

真想他，他，讓他犯困的時候靠一靠。

如果不是詛咒……

雪白的靈合上了手中的書本。

他看著犯困的莉·布朗寧，看著一睜一閉的眼睛，看著緩緩往自己上靠、戴著線帽的腦袋。

他沒有抬手制止，只靜靜坐著，看靠上了自己的手臂。

……再穿過明的它，像穿過一片冰冷的夢境。

莉冷得打了個哆嗦，清醒了一點。

抱了胳膊：“怎麼了？剛才又是一大風嗎？嘶，這破森林……”

嘟嘟噥噥地抱怨完之后，才注意到靜靜端坐在一旁的陌生靈。

莉有點尷尬地撓了撓頭。

“對不起哈，沒到你吧？”

他看著比兄長更淺的淡綠眼睛。

眼睛，鼻子，頭發，應當是更像沒什麼的自己。

但這里，笑起來的時候很像母親。

……小時候，是什麼樣子的？

不會說話的時候會手腳并用的爬嗎？

睡覺的時候會大大方方的肚皮朝上手腳攤開嗎？

有沒有能飼養的、長輩專門為捉來的小寵？

那孩子……照顧長大的同時，有沒有記得照顧自己？

他不知道。

哪怕是整個靈族百年來最為智慧的存在，也無法知道，這麼簡單的小事。

“沒有到。……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