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德堂趙曦月是常來常往的。

宮里當差的太監宮娥不敢攔，徑直了正殿中，奴才們還要奉了茶水點心上來。

趙行回宮的時候見了，略略一挑眉，再看手邊茶盞，已經瞧不見蒸騰的白霧熱氣，可見涼了大半，來了已經很久。

他提步進門，一面轉著腕子一面笑著問：“在我這兒干什麼呢？你宮里缺這一口茶水吃了？”

趙曦月連起都不曾，靠坐在禪椅上，撇了撇，一臉的不高興。

趙行袖口原本是束著的，這會兒正松開好松泛些，一看這個神，手上作一頓，皺了下眉：“貴人說你了？”

趙曦月點點頭：“母妃心里害怕，忌憚著鄭家呢，不想讓我招惹鄭家的孩子。

上次鄭雙容那事兒就擔驚怕好些天，唯恐母后要與我秋后算賬，給鄭雙容出氣。

結果弄得又病了一場，吃了三天的藥，醫請脈時候都直搖頭嘆氣，說母妃是憂思太甚的緣故，放寬心，閑來無事多到外頭走走氣呢。

今兒突然回宮，阿暖又子不好，我送了回高人那兒才回的自己宮里。

母妃見了我，拉著我問了好大一車的話，把我都給問暈了。

后來跟說清楚，又犯愁嘆氣，說我不該這樣行事，拉著我好一番叮囑代。

說如今好在還有大兄和二兄肯護著我，圣人到底不會拿我怎麼樣。”

說到此，才稍稍坐直起來一些，仍舊低垂著眼皮，緒并不高：“這些話我聽了好多年，二兄，我有些倦。”

趙行嘆氣，緩步上前，站在那把禪椅前頭，抬手落在頭頂發上，輕拍了兩下：“貴人是為你好，你不能怨。”

“我沒有。”

趙曦月甕聲道：“我從沒有怨怪過母妃，也不容易，我都這麼大的人了，這點道理還能不明白嗎？

可我就是覺得憋悶委屈。”

抬眼，為著抬頭的作，就在趙行掌心上蹭了兩下：“你和大兄更委屈，可能我是孩兒吧，心思敏細膩，有一丁點的不舒坦，就覺著是天大的委屈。

這宮里面抑得很。

我從前沒有這樣的覺。

替母妃回陳郡去探親的那幾個月，我很懷念京中，惦記著宮里。

只是短短數月而已，怎麼就像變了天一樣呢？

這回回來，宮里頭都著抑。

我頭頂上籠著一層黑云，濃郁散不開，實在是人不過氣。

我們每天生活在宮城里，早晚會被憋瘋的！”

說的認真，趙行心口微滯：“好阿月，真不舒服，我大兄去跟父皇說，你這段時間搬去大兄那兒住著？”

趙曦月卻堅定的搖頭說不用：“我還是那句話，我能搬出去，母妃能嗎？

想得開，活的豁達又明白，原不計較這些，所以不覺得憋悶。

我卻想陪著。

我倒自己跑出去多清閑了，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深吸口氣，緩緩站起來：“算啦，我也就跟你抱怨兩句，沒辦法，誰你是我阿兄，當然只能聽我這些瑣碎煩心的話。”

趙曦月正好上前小半步，牽著趙行袖口：“母妃擔心，怕母后要找我算賬呢，二兄千萬替我說和說和，別母后來找我。

我母妃的病這才有了些起，我怕有什麼不好的。”

趙行只讓放心，略想了想：“你在我這兒待著吧，我去一趟含章殿，晚些時候送你回孫貴人那里去。”

他提步要往外走，臨到門口的時候又收了腳步回頭看趙曦月：“孫貴人的位分，還是不想一？”

聽了這話趙曦月也遲疑了一瞬，然后迅速縝著臉搖頭：“二兄不要跟父皇母后提這個。母妃聽不得這些話，我私下里問過當差伺候的小宮娥，翠竹勸過母妃好幾次。

早年間我還不大懂事兒，父皇跟母后提過幾次，母妃自己推辭了，后來不是也不再提了嗎？

翠竹那會兒老規勸母妃，便是為著我，也該往上爭一爭。

母妃不聽的，還罵了幾回。

我長大一些的時候，想著老這樣子也不。

我的份例從來都富裕的很，母妃的份例是父皇特許以妃位的待遇給的，我們母兩個日子過的好，但我還是覺著在宮里熬了這麼多年，又本分，又勤謹，如今冊個妃位也不算過分，就跟母妃說過。

你看我長這麼大沒挨過罵吧？

母妃同我黑了一次臉，我牢牢記了三年時間。”

又緩了口氣：“所以還是算了吧，母妃自己也安逸的，老說如今這樣就好，不爭寵出風頭，旁人也就不會來惦記。

得的份例待遇超出自己的位分全是為著我，并不是自己在父皇母后跟前有多麼得臉。

位分上一，最好不過。

也免得扶搖直上，高人心里不痛快，等阿暖長大了，明明是親姊妹，卻有這麼大的差別，阿暖也會不高興。”

趙行嗯了一聲，到底沒有再說什麼。

孫貴人是個好的。

他還很小的時候就知道。

想的長遠，也考慮周全。

到底是當年皇祖母跟前伺候的人，為著要送到父皇邊去，皇祖母還專門調理過半年時間。

有眼界，也有頭腦，心寬廣更想得開，最要的是不會爭寵，安分守己。

這樣的人放在王府里做通房是最合適不過的。

父皇極之后便是放在后宮里，也很合適。

但也就是因為太懂事了，才人覺得更無奈。

趙行一時又想到鄭皇后。

他又拍了拍趙曦月肩膀，很輕，連面都變得寡淡：“行，你既然這麼說，那就算了，往后要是……”

算了。

照著目前這個況看來，哪里有什麼往后不往后的。

孫貴人守著這麼個貴人位分過了十幾年，往后也不會有任何心思。

趙行訕訕的收了聲，吩咐元福留在宮里伺候著，顧好趙曦月，另點了兩個小太監，一路出宮門往鄭皇后的含章殿快步而去，一概后話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