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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到了!”一聲歡呼的雀躍聲在耳畔響起。
顧昭回過神,側頭看了過去。
原來,就在想事的時候,旁邊的金仙也沒有歇著,拿著小鋤頭一下下的掘著被凍住的黑泥土。
此時,黑泥土下出微微的一點黃,那便是金仙一直說的,市集上格外值銀子的冬筍。
顧昭也拿了小鏟子,和金仙一起將土石撥開。
金仙直接將冬筍拔了出來,手往旁邊一探,再一撈,手中就多了一個竹編的籃子。
“小昭哥哥,你什麼時候回靖州城啊。”
顧昭想了想:“再過兩日吧。”
金仙微微低著頭,探手去抓那黃筍尖,頗為低落模樣,“這麼快啊。”
顧昭停了作,看著有些失笑,“我又不是去了就不回來了,隔三差五的,我不是還回玉溪鎮麼?”
金仙瞪大眼:“那怎麼會一樣?”
“你每一趟回來就走走街道,瞧瞧鎮上太不太平,要是沒什麼靜,轉就抬腳又進了鬼道,都沒有尋我好好說話。”
神恨恨的又抓了一把黃筍尖。
這可真是太氣人了!
顧昭仰頭,故作深沉。
“哎,沒辦法,誰讓我是要養家的人,賺點銀子可不容易。”
金仙心有戚戚,“是極是極,我聽趙大叔,還有學堂里的先生都說了,這州城居住可大不容易。”
“那是要銀,花銷大著呢!”
“趙大叔本來要送趙家佑去州城,想想又罷了,趙家佑他阿娘還要生小娃娃,前些日子,他還愁得厲害。”
顧昭想著方才尋趙家佑時,瞧見的他阿娘的肚子,點頭贊同,道。
“我阿說過,差不多就這些日子會生了。”
兩人一邊說著閑話,一邊尋竹林里的冬筍。
冬筍是竹子未出土的筍芽,因為未出土,所以格外的難尋。
不過眼下有金仙,這就不是問題了。
竹子林竹子林,瞧過去聽過去好似有許多竹子,其實一片竹林只能算一棵竹,因為,它們地下的是連在一起的。
冬筍挖了一個籃子又一個籃子,金仙著又拿出個小背簍。
顧昭連忙制止,“好啦好啦,夠吃好久了,再挖下去,明年這里該沒有竹子長了。”
金仙失落的停下手。
哪里是要挖冬筍,就是想要小昭哥哥多陪說說話,哪里想到,時間竟然消磨得這般快!
金仙好舍不得。
片刻后。
眼睛晶亮,一擊掌,聲音清越又雀躍。
“小昭哥哥,要不,我和你一起去靖州城吧,不修煉的時候,咱們再一起去巡夜啊。”
“別別。”顧昭連忙攔著金仙,“先不說這活計我能做多久,仙妹妹,你搬家一趟可不容易。”
顧昭回頭看竹林。
金仙也跟著回頭看這一片竹林。
寒風簌簌,竹林里的竹葉搖擺,似有金戈鳴聲,石叢生,這片竹林一眼不到邊際。
搬家,這不知生長了多年的竹林,它就得枯萎了。
想到這,金仙心里涌起心痛和惆悵。
顧昭輕聲:“這片竹子林里頭,不單單有風仙妹妹,還有許多旁的小家伙兒呢。”
寒風吹來,地上的兔兒燈和小鼠燈漾出橘黃的暖,金仙抬頭,就見旁邊那人白皙的面容好似也染上了一層暖。
看來時,眉眼似有笑意。
顧昭笑道,“再說了,仙妹妹要修行,靖州城人多,氣息駁雜,還是咱們玉溪鎮的山水炁息更純,你要是無聊了,咱們出去玩耍幾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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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仙彎腰拾起地上的小鼠燈,沖顧昭出明的笑容。
“,咱們說好了,我無聊了就撐竹筏尋你去!”
顧昭失笑。
跟著將另一盞的兔兒燈拾起,回頭對金仙道,“好,咱們說好了。”
金仙揮別顧昭,黑暗中,再一次回頭瞧這片竹子林,心里頗為懊惱。
方才怎麼這麼輕易就說出了搬家的話?是竹娘,這一竹林里的生靈都攀附著生存。
要是為了小昭哥哥搬家,不就了話本里的那些糊涂蛋妖了?
不不!
溫又漂亮的小昭哥哥也不!
金仙抬手上一棵不知多年的竹子,指尖著那冰涼涼的竹皮,認真道。
“我下次不會了。”
林子間,似刀的竹葉遮天蔽日,一陣風來,瀟瀟簌簌聲起,似有金戈鐵馬的氣勢。
金仙輕笑一聲,不過一個晃眼,此已不見提鼠燈的姑娘。
長寧街西街,顧家。
大清早,老杜氏進了灶房,視線掃過,瞧著地上那左一籃右一筐的冬筍,老花的眼睛都瞪大了一些。
這時,門口有腳步聲傳來。
老杜氏抬頭一瞧,來人是顧昭。
顧昭神抖擻:“阿。”
老杜氏一把拉過顧昭,指著地上的冬筍,神訝異,“昭兒,你昨兒晚上去搖竹娘,是刨空了整片竹林嗎?”
“哪呢!”顧昭失笑,“竹林那般大,怎麼會刨空?這些是仙妹妹說州城居大不易,特意送了好些給咱們的。”
老杜氏彎腰翻了翻,只見各個都帶著黑泥,新鮮得很。
“金家那丫頭就是客氣,這冬筍鮮,回頭給你家佑哥家里送一些去,他阿娘大著肚子,我前兒瞧了,那一雙腳腫得大了一些,吃一些筍有好,那腫脹也能消一些。”
顧昭點頭應下。
……
準備回靖州城,顧家人這一兩日也頗為忙碌。
別瞧回來才十幾天,家里的東西卻多了許多,好一些都是街坊鄰居們送來的干貨,還有一些熏鴨熏。
當然,顧春來也送出了不好東西。
街坊親朋就是這樣,人你來我往,走從不空手,也許一塊送出去,玉溪鎮繞上一圈,每個人手中沾一抹腥子,它就又回到了送人的手中。
讓人啼笑皆非。
圖啥,圖個樂呵和喜慶罷了。
顧昭撿了一籃子的冬筍,抬腳往六馬街的趙家走去。
今兒日頭好,趙家院子里晾曬了小娃兒的裳和小布兜,那是趙家為快要降生的娃娃做準備。
顧昭多瞧了兩眼竹竿上晾的裳。
“顧小昭。”
顧昭轉,瞧見來人笑著招呼道,“家佑哥。”
“給,仙妹妹送我的,阿說你阿娘腳腫得厲害,讓你阿娘適當的吃一些。”
說著話,竹編的籃子就遞了過去。
“哎喲,真沉!”趙家佑接過。
他方才見顧昭拎得輕松,一時不察,還以為這籃子輕著呢,自己矮了矮,齜著牙才將籃子重新拎好。
“仙妹妹真是偏心,我都在玉溪鎮待著,都不見送我。”
趙家佑小聲抱怨。
顧昭斜睨,“回頭我就喊親自送來,你別反悔啊。”
趙家佑另一只手撓了撓腦袋,笑著不接話了。
顯然,他還是有點怕風仙妹妹的。
登門拜訪了,總是要見見主人家,顧昭跟著趙家佑進了屋子,和趙刀以及趙嬸陳小蓮打了個招呼。
陳小蓮的肚子大得厲害,屋里燒了炭,穿了件小襖,那肚子看過去就像個倒扣的簸箕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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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家佑:“阿娘,顧小昭送冬筍過來了,我擱在灶間,顧家阿婆說了,你吃一點冬筍,腳也不會腫得厲害。”
陳小蓮扶著腰,因為懷著娃娃,下頜也比較有,聽到這話,面上扯出了幾分笑,道。
“難為伯娘記掛,顧昭啊,回頭幫我和你阿說聲謝謝。”
顧昭:“不值當什麼。”
……
顧昭和陳小蓮以及趙刀又寒暄了幾句。
趙刀坐在一張圓凳上,他今兒顯得有些沉默,旁邊的陳小蓮也頗為不自在模樣。
不是在忙著,就是拿著火鉗子整整屋角的炭爐。
反正這兩人就是互相不瞧對方,只是有顧昭這個外客在,一時都不好冷著臉罷了。
顧昭:
這低氣,也頗為不自在啊。
顧昭如坐針氈。
片刻后,覷了兩人幾眼,頗有眼的辭別。
“趙叔,嬸子,這一兩日,我們就得去州城了,家里事多,我先家去了。”
趙刀起,“叔送送你。”
顧昭笑道,“不用不用,家佑哥送送我就。”
說完,顧昭手去拉趙家佑。
趙家佑手上還拿著一米卷,見顧昭要走,他急急的將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
趙刀嫌棄,“瞧你這埋汰樣,還是當哥哥的人,去去,好好送送昭侄兒。”
顧昭和趙家佑出了院子,兩人齊齊松了口氣。
趙家佑分了一米卷到顧昭手中,“吃吧,香著嘞!”
顧昭咬了一口。
是格外的香,脆脆干干,帶著大米和蛋的香氣,上頭還沾了花生,香是更香了,卻也更干了。
趙家佑:“你松口氣作甚?我阿爹又不是訓你!”
他有些悲憤的又咬了一口米卷。
哼,顧小昭一回來,他爹就知道嫌棄他,他都沒有嫌棄過自家阿爹不如別人家的阿爹富貴闊氣呢!
當小輩的就是命苦,矮人一截!
……
“你還要麼?”趙家佑問顧昭。
顧昭搖頭,“太干了,要配著茶吃才妥帖。”
趙家佑像是尋到了知音,“就是就是,你瞧我爹,我剛剛喝了一口茶,他就又對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
顧昭目同。
“趙叔和嬸子吵架了?”
趙家佑驚奇:“咦,顧小昭你真牛,這都給你知道了?這也是掐的算的麼?”
顧昭沒好氣,“不是,我眼睛瞧到的。”
長眼睛的人都能瞧出來,趙叔和趙嬸陳小蓮間有嫌隙,沒瞧見兩人都互相不搭理對方麼。
趙家佑:“哦哦,那你的眼睛可真靈。”
顧昭:“家佑哥,咱們勤苦讀,也不能把自己讀呆了。”
趙家佑立馬反應過來,“好啊,顧小昭你說我呆!”
笑鬧了片刻后,顧昭攔住趙家佑。
“哈哈,好啦好啦,不和你說鬧了,說認真的,嬸子子重,有什麼事兒,等娃娃生了再說。”
趙家佑點頭,“我知道,這些天阿娘腳腫得厲害,我還替了,哎!還不肯,說我是男娃娃……真是的,男娃娃就不是的娃了嗎?”
說起這事,趙家佑面上還無奈著。
顧昭附和了幾句,趙家佑也不當顧昭是外人,三兩句就將家里鬧不痛快的事兒說了說。
原來,趙刀夜里巡夜當值,白日里多是在補眠,家里的花銷都是陳小蓮拿著銀子,采買理家,男主外主,陳小蓮過日子心里有數會盤算,細水長流,倒也是積攢了一筆銀子。
這段日子,家里快要添丁了,趙刀想著先給娃娃備上一條長命鎖,就向陳小蓮支銀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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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托經常在玉溪鎮和靖州城往返的元伯,麻煩他上銀樓幫忙帶一條。
不想這麼一問,陳小蓮左右推。
這邊說娃娃還沒生出來,那邊說別買,回頭姥姥姥爺家會打一條,那是禮節。
至于那小鐲子,用趙家佑小時候的就。
趙刀說趙家佑小時候都有,還是他親自買的,這小的當然也要有。
為人父母,一開始就要將碗端平了,別管娃娃知不知道。
多說幾句,陳小蓮就捂著肚子說有些不舒坦,想著要躺躺。
……
說到這,趙家佑攤了攤手,頗為無奈模樣。
“我老爹又不是瞎,阿娘這樣,他不懷疑誰懷疑?”
顧昭的腳步跟著慢了一些:“銀子,都花掉了?”
趙家佑搖頭,“那倒沒有,不過,它們被我阿娘借給了姥爺和阿舅家了。”
顧昭意外:“啊?”
趙家佑點頭,“真的,他們吵架時我還在用功,雖然夜深,我也聽了個一清二楚,阿娘后面說了,銀子借給阿舅了。”
“阿舅養了好些豬崽子,前一段時間豬生病,一只接著一只病倒,姥爺他們急得不行,后來還給豬尋大夫看診拿藥了。”
“沒辦法,不看的話,等豬都病死了,前頭養豬還有拿豬崽子的那些銀子,就都打水瓢了!”
雖然是給豬拿藥,那銀子也一樣花得很快。
趙家佑眉頭擰著,嘆了一口氣。
“阿舅尋上門,阿娘聽了也急得不行,就把銀子借給阿舅了。”他頓了頓,補充道,“哦,我擱阿娘那兒的銀子也被借出去了。”
顧昭著道,“那現在豬都好了嗎?”
“啊?好了好了。”趙家佑愣了愣,連忙應道。
顧昭心里松了口氣。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這豬在,銀子就在!
半晌,顧昭說了一句。
“唉,這事兒鬧的……嬸子應該和趙叔說一聲。”
依著趙刀爽快的子,這救急的銀子,他應該也會借。
當然,借是分,不借是本分,誰的銀子都不是大風刮來的,自己舍不得多花一個銅板,這樣一聲商量也不打,的就被借出了積蓄,是個人都得生氣。
還得是生大氣。
起碼這事兒要是落在顧小昭上,非得慪死了不可。
……
顧昭也知道分寸,是一個外人,聽聽旁人的埋怨就是了,過多的摻和,過多的數落陳小蓮,回頭人家和好了,大家伙兒還是親親的一家人,一個外人反倒落得不好。
顧昭抬腳繼續往前。
趙家佑嘆,“所以啊,這銀子還是要多多益善,只要銀子多了,許多生氣吵鬧的事兒,它也就不是事兒!”
要是他自個兒的銀子夠,他把銀子借給阿舅,不要用到家里攢的銀子,阿娘不會為難,阿爹也不會生氣,多好。
顧昭拍了拍趙家佑,寬道。
“家佑哥,你一定可以富貴的。”
“你瞧你的鼻子,高隆厚,鼻頭圓潤,鼻翼圓滿對稱,就像是一個懸著的豬膽,這也就是咱們老話里說的豬膽鼻。”
“在《麻相法》中,鼻子是財帛,依著相法,你這是財帛富足,祿無憂的面相。”
“當真?”在聽到什麼豬膽時,趙家佑還郁悶了下,待聽到后面,那是越聽越喜悅。
顧昭還未說話,他著就抬手朝自己的鼻子去,頗為惜模樣。
這一下子,趙家佑是振作神,揚眉吐氣,中氣十足了。
“哈哈,打今兒開始,我就是再累都要爬床上睡去,再也不要趴在桌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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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惜又惜的了又,行走間的步伐,沒有喝酒也好似被那酒香齁到了。
接著有鏗鏘有力的話落下。
“可不敢把我的財帛睡塌了嘞!”
趙家佑為自己之前沒有好好待這鼻子,懊惱了好一會兒。
顧昭:
“哈哈哈,對對對,睡塌了財也就跑了。”
顧昭笑得歡暢,目掃過趙家佑的臉,又收回視線。
看著那東出的冬日暖,眉眼里還有笑意。
其實,以前也給趙家佑看過相,那時的趙家佑面相還很普通,不像現在這樣,不單單財帛盈,就連兩顴骨的高低也與這財帛相配。
《麻相法》中,鼻子為君,顴骨為臣,兩者只有相配,才是君臣相得益彰的吉相。
趙家佑,他有了相。
而這變化,是在他許諾夜翹流傳千古的詩句,夜翹跟尋他歸家,日夜勸學開始的。
難怪有說一命二運三風水,卻也有四積德五讀書的俗語。
如果說先天的是命,那麼后天的便是運,人天地間,風炁水炁時刻吹拂,潛移默化,如流水流過,山石也能改道。
是以坊間也有十年一大運,五年一小運的說法。
而趙家佑,他顯然是抓住了這十年的大運。
顧昭腳步輕快,跟上趙家佑。
趙家佑不放心,“顧小昭,我當真是豬膽鼻啊。”
顧昭點頭,同樣不放心了。
“家佑哥,你別聽了這話就不努力了,天上不會掉餡餅只會掉陷阱,要是你不勤學,別說豬膽鼻了,有什麼鼻都不管用。”
唔,倒是有一種好命人,他們有福蔭骨,也就是頂腦骨似狀平伏起。
那種骨相的人得父母祖上蔭蒙,從落地那一刻開始,他們就和大家不一樣。
順風順水,平安喜樂……只要不造大孽,定然能富貴無憂過一生。
投胎這種人,上輩子也是積德了。
趙家佑擺手,“嗐,我就是想懶,那只流螢也不肯啊,它兇著呢。”
說起大夜翹,趙家佑心有戚戚。
顧昭:“是得這樣,咱們老話都說了,井淘三遍吃甜水,人從三師武藝高,就是要刻苦,博采眾長,才能有出息。”
兩人一邊說一邊走,日頭將影子拉得很長。
那廂,六馬街趙家正房里,陳小蓮瞧著這沉悶氣氛,忍不住開口道。
“你也別斤斤計較了,我爹和大兄托人捎信來了,這個年節,家里賣了幾只豬,還賣了豬崽子,有了結余的銀子……”
“過幾天就能還你銀子了。”
“我這不是要生娃了,他們還會殺一頭豬過來,豬蹄燉黃豆,到時月子里泡線面吃,還能下。”
“你還氣什麼?”
趙刀蹭的站起來,他眼睛圓瞪,在瞧到陳小蓮那好似簸箕倒扣的肚子,又恨恨的撇回目。
“哼,別說了,我不想和你吵吵。”
居然還說他斤斤計較,這是他斤斤計較的事兒嗎?他分明是氣婆娘沒有和他商量一聲,一聲不吭的就把銀子借出去了。
他們也不是富裕的人家,家里著又要添丁嗐,可氣死他了!
趙刀越想越是氣悶,為防自己說出傷人的話,他索出了屋子。
陳小蓮看著那闔上的門,臉上也是氣悶。
“大老爺們,這般計較!”
不單單六馬街的趙刀夫妻說起了這借銀的事兒,遠在玉溪鎮二十多里外的泰安村,陳小蓮的娘家陳家,陳忠明陳伯文父子倆也在說起這借銀的事兒。
院子里,陳忠明吧嗒吧嗒的著大旱煙,眼睛瞅了瞅半空中那扯棉拉絮一樣的落雪,他又吐出一口煙氣,這才對旁邊雙手攏在袖口,微微拱背的漢子道。
“明兒,明兒就給你那妹子將銀子送去,再宰一只豬,送半扇過去,豬蹄子撿著給你妹子,豬頭留在家里,你媳婦拾掇拾掇,做個鹵煮豬頭,有客人來的時候,擱把辣子炒一炒,也是香得很!”
他頓了頓,壑又曬得烏黑的面上閃過一心疼,卻還是道。
“剩下的,給你老丈人也送半扇去。”
陳伯文有些痛,不單單痛那一只白胖胖的豬,他還痛那兜里的銀子。
借銀的時候不覺得自己多了銀子,這還銀子的時候,怎麼這般怪不是滋味的呢!
尤其還是從自個兒的兜里拿出去。
陳伯文忍不住開口,“爹,也不急”
陳忠明一下就板了臉,“怎麼就不急了?你妹子還大著肚子,回頭要是給婿知道了,他家里的銀子都被借出去了,指不定鬧什麼不痛快呢。”
他眼睛黝黑,說話別有意味。
“伯文啊,你妹子想著咱們家的人,你可得念著的好,別做那等喪良心的事兒,回頭大家都難堪。”
陳伯文一個大漢子,臉上騰的一下就紅了。
他角囁嚅好了好幾下,這才低聲道。
“爹,我也沒說不還”見自己老爹黑黢黢的眼睛,里頭好像什麼都明白,他肩膀一耷拉,“,我今兒就去宰豬,明兒就給妹子家送銀送半扇豬和豬蹄兒去!”
陳忠明眼老心明,“不是送銀,是還銀。”
陳伯文又鬧了個沒臉。
……
回了屋子,他還頗為沒打采模樣。
婆娘包玉燕正拿著撣子撣灰塵,瞧到了陳伯文這樣,忍不住問道。
“這是怎麼了?”
“唉,爹剛剛說了,要我明兒去給小蓮還銀子。”
陳伯文兩只手環在腦后,鞋也沒,就這樣支著腳,往床榻上一靠,目看著屋頂上的瓦片,兩眼無神。
“什麼?這般快!”包玉燕丟了撣子,這下是顧不上計較自己相公擱在床沿邊的臭鞋子了。
……
“唉。”
不愧是兩夫妻,他們一人靠著床,一人坐在床榻邊的圓凳上,齊齊嘆了一聲,兩眼都失去了澤。
他們痛銀子,痛大豬,偏偏又沒膽子也沒臉說不還。
陳伯文撐著子起來,“走嘍,換裳,殺豬去嘍。”
包玉燕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眼睛閃了閃,拉住陳伯文。
“當家的。”
陳伯文回頭,“怎麼了?”
包玉燕抬頭,“既然要殺,咱們殺那一頭豬吧。”
陳伯文不解,“哪頭?”
“嗐,還能有哪一頭?”包玉燕剜了他一眼,隨即左右瞧了瞧,還抬腳走到窗欞旁,探頭朝窗欞下頭瞅了一眼,見沒有人聽,這才踩著輕輕的腳步回來。
出自己的右手,低了聲音。
“就是那一頭啊,長了五只腳趾頭的那一頭。”
包玉燕的聲音很低,眼神閃閃,陳伯文抬頭,兩廂對視,他無端的打了個寒。
啊……五只腳趾的那一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