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告
這聲音一落,周中鋒握著話筒的手跟著抖了下。
他抿著,在這一刻,嗓音發,他竟然發不出任何聲音。
周中鋒不知道自己已經多年,未聽過這一道聲音了。
上一次聽到他們講話,還是他十八歲那年,報考軍校。
對方為了聯系上他,電報信件發了無數封,但是因為時效太慢,無法及時聯系上。
他們輾轉西北多個地方,就為了找到對外界的電話。
最后,幾經周折的電話,終于聯系上了。
開口的第一句話,“小鋒,你為什麼會報考軍校?”
當初,周中鋒不聽家人意愿,擅自報考軍校的事,完全打了父母對他未來的規劃。
哪怕是多年過去,周中鋒仍然記得自己當年的回答。
“你們既然以前未管過我,以后,我也不希你們管我。”
那時候他青春年,還帶著鋒芒和怨氣,回答的話也是邦邦的。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當初說完那話后,父母那邊沉默了好一陣。
甚至,他能隔著話筒,聽到對方沉默,如同破風箱一樣,呼啦呼啦響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對方才妥協道,“好,只要我們家小鋒開心就好。”
當他聽了這句話后,想也不想地掛斷了電話。
他不開心,他一點都不開心,他要的也不是這一句話。
在然后,就是七年后,雙方再次通上了電話。
這一刻,周中鋒的心是復雜的,甚至,還有一難過。
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去詢問他們。
長久的分離,造的陌生,這是什麼都無法彌補的。
直到——
電話那次再次傳來一道聲,帶著幾分慈祥和忐忑,“小鋒,我是媽媽啊!”
在那一刻。
周中鋒手里的話筒,倏然掉了,話筒砸在辦公桌上,垂直落下。
卻被電話線給牽扯到了去路,懸掛在半空中。
旁邊的高司令眼疾手快地,把電話筒接了起來,然后遞給了他。
他什麼話都沒說,然后直接轉關上門,出去了。
把空間留給了周中鋒。
在這個時候,他這個外人,說再多的都是多余的。
只有周中鋒這個當事人,想通了才行。
“小鋒?你那邊怎麼了?是出事了嗎?”
唐敏華急切的聲音傳了過來,甚至能聽到,搪瓷缸落地的刺耳聲音。
周中鋒著話筒,薄吐出兩個字,“沒事。”
短短的兩個字,還是一如既往的邦邦,但是卻讓電話那頭的唐敏華,頓時跟著松了一口氣。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小鋒,你、你還好嗎?”
小心翼翼中帶著幾分期盼。
這問話,哪里像是父母問的呢?
像極了一個想要關心,卻不敢關心的悉又陌生的長輩。
周中鋒自然聽出對方話中的小心翼翼,他嗓子口跟著不自覺地了下,“還好。”
頓了頓,覺得太過生,又補充了一句,“我這邊一切都好。”
“你們那邊還好嗎?”
竟然有一口氣兩句話,十幾個字。
還帶著問候和關心。
這讓唐敏華驚喜起來,捂著話筒,下意識地去看周義坤,眼眶里面也跟著紅了起來,“老周——”
“小鋒、小鋒在問我們過得好嗎?”
這話,一說,哪怕是周義坤也忍不住晃了下高大佝僂的。
“孩子、孩子長大了,長大了啊!”
說這話的周義坤,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唐敏華雖然捂著話筒,但是那聲音,還是過話筒傳了過去。
廣告
周中鋒完完整整地聽見了,那一瞬間,他下意識地了話筒。
他在想,自己這些年,當人子,是不是真的不合格。
一句簡單的他們過得好嗎?
都能夠讓向來,不如山的父母,這般失態。
在他微微失神的過程中。
那邊聲音再次傳了過來,“小鋒,我們這邊很好,有吃的有住的,國家還管飯,日子在好不過得了。”
“騙子。”
唐敏華的話,突然被周中鋒打斷了,他再次重復道,“騙子。”
“你們一直在騙我,你們在那邊過得一直都不好。”
在他下意識地拒絕接西北消息的那些年。
他們當父母的,也只報平安,不報憂愁。
從爺爺那邊的只言片語中,他多能推斷出一些。
他們在西北,組織分房子,組織分糧食,食堂負責做飯,他們只負責研究和接收工資。
其他的,再也不需要他們做什麼了。
聽這些話,從表面來推斷,日子還不錯,不用為房子擔憂,不用為生計發愁。
每個月的工資,照發不說,他們卻一錢都用不出去。
但是實際呢?
實際,房子不過是宿舍,他們連宿舍都很回去,經常為了研究,在炮房廠那天場地里面,就睡著了。
而且不是一天兩天,是持續十天半個月,是一年當中,有一半的時間,都住在炮房廠。
至于吃飯,確實是有食堂。
但是,他們忙起來,本顧不上吃飯,一天能吃一頓飯,都算是基礎保障了,起碼不死。
而有些人,因為太過投研究,而忘記吃飯,在實驗室暈倒過去。
至于飯,西北那個地方,除了夏天偶爾能見到一點綠,秋天冬天很難見到。
頓頓都是咸菜酸菜配窩窩頭,若是伙食好點,還能做點面食,但是這都是數。
吃面食太浪費時間了,窩窩頭卷咸菜,揣在兜里面,啥會了啥會吃。
這樣吃飯的一個后果就是,腸胃不了,牙齦出,上不出廁所,得大脖子病,等等一系列并發癥。
除了每年新進來的學生,像周義坤和唐敏華這類人,他們沒有一個人的是沒有病的。
所以——
當周中鋒說他們是騙子的時候。
唐敏華頓時慌了,“小鋒,你聽我說,爸媽沒有騙你,我們這邊——”
說不下去了。
說不下去,西北的好,說不下去,食無憂。
唐敏華沉默了。
直到周義坤接過電話,他的聲音厚重而古樸,“小鋒,我們沒有騙你的意思,只是、只是不想讓你擔心。”
“一如,你在戰場傷,從來不告訴我們一樣。”
“我希我們能夠雙方互相理解,好嗎?”
周義坤比起唐敏華,冷靜了許多。
說出的話也條理清晰。
周中鋒安靜了下,“那好,我們直正題。”
他的語氣,再次恢復了往日的冷,“關于部隊建立干海貨廠,以及干果脯廠,并且將貨輸送到西北基地,你們基地的意見是什麼?”
這話,一下子從雙方的親子關系,變了雙方不同單位的,對立關系。
盡管知道自己說完那話后,會得到這個后果。
周義坤心還是忍不住苦了下,“嗯,談正事。”
“這種利好西北基地的事,我們自然是愿意答應的,只是——小鋒,西北基地的地方不能暴。”
這也就導致了一件事,東西運不進來了。
為了不暴地址,他們只能維持原樣子。
就是小鋒他們之前寄的東西過來,足足盤查了十多次,才到了他們手里。
廣告
可想而知其中的艱難,更別說,他們之前寄的東西,是量的,不容易被發現。
一旦雙方正式建立合作關系,正式輸送,那便是大量的輸送,這很容易暴目標。
周中鋒一下子沉默了,他沒想到會是這個原因。
“那你們平日里面吃的飯菜材料,是從哪里運進去的?”
這——
周義坤下意識地看向唐敏華,這類事,他是真不知道。
唐敏華接過電話,“是部渠道供應的,供應的食,都是就地取材。”
周中鋒思考了下,“那如果把這條運輸鏈的貨,占用你們部渠道供應呢?用一個渠道供應,并且——”他語氣頓了下,“如果,我是說如果,每次運送貨的人是我呢?”
“我可以以你們孩子的份簽署保協議,同時,部隊這邊我會以軍人的份,簽署保協議,如有暴,自愿掉軍裝,接罰。”
沒有比他更好的人選了。
既能聯系上西北基地,又能和部隊這邊搭上話。
周中鋒這話一落,話筒那邊頓時安靜了下來。
一時之間,只有周義坤和唐敏華沉重的呼吸聲,“小鋒,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一旦他知道了西北基地的地址,這代表著,他這輩子都要到監視。
除非,等到西北基地能夠正式面的那一刻。
不然,他很難擺掉。
周中鋒沉默了下,“我知道。”
“我愿意為我的所作所為負責,并且永不后悔。”
聲音帶著幾分斬釘截鐵。
他只希,他們能夠在研究之余,能和正常人一樣,吃正常的東西,有著健康的。
他還希,他們能夠長命百歲。
這是他們應得的。
那邊,周義坤著話筒,一下子失聲了,“小鋒,是爸爸媽媽對不起你。”
為他們的孩子,這麼多年,小鋒從未過一天的父母。
卻被地接他們工作所帶來的束縛和無奈。
周中鋒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道,“我之前的那個提議,你們接嗎?”
“需要不要和領導匯報。”
語氣公事公辦。
可是,又何嘗沒有心疼他們和親的存在。
若不是親,若不是他們是他的父母,周中鋒也不必做到這個地步。
那邊。
周義坤直接給了答案,“不用,如果這個中間人是你,那麼我相信你,我替整個西北基地相信你。”
“我周義坤的孩子,不會是叛徒。”
這話鏗鏘有力。
他周義坤可以不相信別人,但是他卻相信他兒子。
他們周家人從來沒有叛徒。
更何況,他的兒子,還在前線為了保護后方的老百姓,拋頭顱灑熱。
這種人,又有什麼不能相信的呢?
這話,讓周中鋒的神慢慢緩和了下來,甚至還掀了掀,“部隊這邊廠房沒那麼快建立,而且從審批到建立,在到收貨,再到發出,這需要時間。”
“第一批貨,舒蘭已經在收購了,會用名義上組織,實際上是個人,用來收購貨的錢,則是你們這次寄過來的三千塊,待貨收購結束后,我盡量在一周,給你們送過去。”
第二批貨,就是廠房送的了。
到時候,就不會再缺貨了。
“另外,上次舒蘭給你們寄的東西,不必省著,我若是過去的話,會很快的。”
這話說完,頗為有些蓋彌彰,“這是舒蘭說的。”
“三千塊買貨,給你們送去,也是說的,說,如果你們拒絕,就不認你們這公婆了。”
廣告
舒蘭說個屁!
這哪里是舒蘭說的,姜舒蘭都不知道周中鋒后面一系列計劃,更不知道,周中鋒會親自送貨。
周義坤和唐敏華也都明白,更是默契地沒有拆穿他。
他們這個兒子啊!
心,這一點和他們是一模一樣。
饒是周義坤都忍不住笑了,“嗯,是兒媳婦關心我們。”
談完了正事,他才見針地問了一句私事,“舒蘭懷孕還好嗎?”
他們只知道舒蘭懷孕了,但是卻不知道懷孕幾個月了。
從他們口中問起姜舒蘭,這讓周中鋒的臉稍微和緩了一些,甚至帶著幾分笑容,“還不錯,除了開始頭三個月反應比較大,最近這四個月還行,能吃能喝,神也不錯。”
頓了頓,他低聲道,“舒蘭懷的是雙胞胎,我跟你們說過嗎?”
這話,如同平地一聲炸雷,炸得周義坤和唐敏華都有些回不過神。
“你說什麼?你這個小兔崽子,再說一遍?”
連小兔崽子都出來了,那還是小時候,每次聯系家里,周中鋒都不樂意跟他們通話。
不樂意通話不說,還故意把家里的電話線給拔了。
周義坤那時候年輕,氣急的時候,會喊小兔崽子,你在拔一個試下!
沒想到,時隔多年,這一句口頭禪再次冒了出來。
隨著,這一聲小兔子崽子,雙方都跟著愣了。
仿佛隔著雙方中間的隔閡,一下子被這一聲小兔崽子給拉近了一樣。
周中鋒竟然罕見地笑了笑,語氣難得的溫和,“嗯,舒蘭懷孕七個月零十三天,還是雙胞胎。”
這一次,不止是周義坤聽清楚了。
連帶著唐敏華也聽清楚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向來冷靜的他們,這時也忍不住高興起來。
唐敏華更是連連叮囑,“小鋒,你在家好好照顧舒蘭,西北這邊你別來了,我們不差這一會,等舒蘭生了孩子再說。”
“另外,懷雙胞胎不容易,你平日里面多諒舒蘭一些。
那個錢,你也甭在給我們買東西了,本來就是給舒蘭懷孕補用的。
我們當公婆的無法出面照顧,那就在質上多幫襯一些。”
旁邊的周義坤也跟著補充道,“還有,你不是老中醫嗎?
你那邊在跟聯系下,讓開幾個保胎安胎,給孕婦調理的方子。
實在是不行,你把從首都接到海島去,讓幫忙把把脈,看顧一些舒蘭。”
這也是沒辦法了。
他們當公婆的無法照顧,只能拜托和麻煩家里更長一點的長輩了。
就像小鋒當年丟給公婆一樣,如今,他們又打算把舒蘭丟給公婆了。
本來,周中鋒的神還是緩和的,在聽到后面半截話后。
他神頓時冷了下來,“今年八十二了,在我十三歲那年,就走下坡路了,和爺爺便去了退休干所,需要有專門的保姆照顧了。”
“的,本無法進行長途跋涉。”
“你們到底知道嗎?或者,你們到底有關心過他們嗎?”
周義坤和唐敏華這輩子,投事業,無愧組織,但是他們上對不起老,下對不起小。
隨著,周中鋒這一連著三個反問。
周義坤一下子沉默了下去,這些年,他們能夠在西北基地投研究。
最大一部分原因,是后有父母的支持。
他們總是無條件的支持著他們。
這也讓周義坤有了錯覺,娘還是年輕的那個娘,醫湛,倍棒。
但是,周中鋒的話卻猛地點醒了他。
廣告
是啊!
他都老了,他的父母,又哪里還會在年輕呢?
“抱歉,是我考慮不周。”
周義坤語氣帶著幾分消沉。
周中鋒也意識到自己,之前的語氣有些激烈了,他低聲道,“算了,說這些沒意思,你們在那邊保重就好。”
話落,便掛了電話。
原本好好的流,又變了不歡而散。
等掛斷電話后,周中鋒一屁坐在椅子上,他了刺痛的眉心。
他和父母之間,永遠都是這樣。
爭吵大于正常流。
他有很多時候,是真的羨慕,舒蘭和他父母之間的,親無間。
父母也時刻為考慮,能知道舒蘭的任何事,能知道舒蘭的任何想法。
甚至,只需要一個眼神,就能知道舒蘭需要什麼了。
那種親和默契,他從未過。
周中鋒甚至不止一次在想,他的父母,如果是一對普通的父母。
那他和他們之間,會不會不是今天這個地步?
開口便是無限的爭吵和不歡而散。
外面。
高司令聽著里面沒聲音了,這才敲了敲門,進來后。
看到周中鋒那一副表,他倒了一杯茶水遞給他,語氣和藹,“和父母吵架了?”
周中鋒遲疑了下,接過搪瓷缸,點了點頭,“算也不算。”
有些話,沒人說,也不能說。
高司令笑了笑,瞇著眼睛,回憶從前,聲音苦。
“我家老大出生的時候,我剛當兵,老大十二歲那年發高燒,得了腦炎,我在前線打仗。
當時缺西藥阿莫西林,地方醫院沒有,我父母便把電報一封封發到部隊,而我卻沒收到,后來我家老大已經是腦炎患者了,智力也退到了三歲。”
“而我父母接不了一個讀書識字樣樣優秀的孫子,變了一個三歲癡傻孩子,母親被氣腦溢,沒搶救過來。”
“我從戰場上回家的時候,是母親的牌位,以及一個智力三歲的孩子。”
“我父親拿著掃帚讓我滾,后來,直到他臨死,他都不愿意在見我最后一面。”
這話一落,整個屋都安靜了下去。
周中鋒下意識地抬頭看向他,這是他們從來不知道的一面。
高司令脾氣好,為人隨和,但也正是因為如此,在幾個部隊里面,他其實不顯的。
從上次許衛方的事就能看出來了。
“很驚訝?”
高司令點了一煙,深深地吸一口,“我問你,中鋒,如果你遇到這種事,你會怎麼辦?”
“一邊是前線,一邊是親人,你會如何選擇?”
周中鋒一下子沉默了。
這是個無法選擇的事。
他一邊都不想放棄,但是,又沒辦法,只能放棄一邊。
“難嗎?”
周中鋒頷首。
高司令又吸了一口,“知道我現在看到我們家那老大,是什麼心嗎?”
“我從來不后悔沒有回來,因為那一場,我打了勝仗,我護著了戰友和后的百姓。
但是,我唯一后悔的是,我曾經保護過很多家庭,但是我卻沒能保護過我的孩子。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這話里面的心酸,只有他們自己才能知道。
周中鋒沉默了。
“中鋒,我們曾經面對的事,或許你的未來也會面對,但我卻不希你去面對。”
“我希你,不要去對你的父母有埋怨,他們的曾經,也和我一樣難。
他們難道不想陪伴父母嗎?他們難道不想參與孩子長大嗎?
可是,這世間之事,豈能兩全?又哪里是他們想就能做的呢?”
“他們研發武,就像是咱們在部隊前線一樣,他們不努力,落后就要挨打。
他們不努力,我們在前線的士兵就會因為武問題,而喪命。
中鋒啊!
你的父母他們其實很偉大,他們舍小家為大家,我希你,能夠諒下他們,能夠理解下他們。”
“他們不需要你多做什麼,只要你不去埋怨他們,他們就心滿意足。”
“中鋒,你可懂,為人父母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