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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霞神思不屬,一路跟著兒進了四年級的教室，馬老師跟打招呼的時候，才回過神來,趕沖對方笑：“又麻煩你了，馬老師。”
班主任笑著遞了支筆給：“這麻煩什麼呀,你把50跟100塊錢的編號寫上去。還是跟上學期一樣,學費100，書本費50，伙食費一個月25，4個月100塊。校服是20塊。總共加在一起是270塊錢。”
這錢真的不貴,甚至抵不上人家的一頓飯錢。
可陳霞卻清楚地記得，上輩子兒上小學的時候，每當要開學,自己就要一個頭兩個大,到張羅著找錢。
因為這個,明明還找過班主任，詢問自己可不可以不在學校吃午飯，好省下一個月25塊錢的伙食費。
還有校服,有舊校服，可不可以不買新的？
當時陳霞從班主任口中知道這事的時候,躲著人哭了一整夜。
現在想起來，鼻子還是發酸。
要掙錢啊，沒錢的話談什麼理想？電視上放的那個武訓想要為窮人家的小孩辦學，還要到乞討才能攢下錢。
好在不著急,農民工子弟小學還能再辦幾年。到時候再想辦法。真正不行的話，就把孩子們弄到燈市口去，那邊還有別墅呢。
哎喲喲,房子不夠哦，以后還得多想想辦法。
其實如果有校車的話，把這些娃娃送到江海下面的鄉鎮小學讀書也不是不行。
反正路越修越多，校車直達，花在路上的時間沒想象中的長。
而隨著大家都往城里頭來，鄉下小學的學生也越招越，后來好多地方還撤并了。
空著的學校多可惜呀，不如招收這些娃娃。
就是一點，爹媽帶著小孩進城打工，完了以后再送孩子去鄉下上學，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陳霞越想越深，人都有些恍惚了。
馬老師又喊了一句：“鄭明明媽媽。”
應了聲，趕將兩張100，一張50，還有一張20塊的鈔票編號全都抄在了紙上。
班主任手上沒有驗鈔機，萬一收到了□□找不到人，學校也就只能自認倒霉。為了減損失，不得不出這樣的招。
陳霞抄完最后一個數字時，旁邊的人招呼了一聲：“筆能借我用一下嗎？”
“哦”了一聲，下意識地抬起頭。這人的普通話可真標準。
農民工子弟小學的家長多半跟一樣，說話地方口音極重，像這人一樣字正腔圓的，可真不多見。
待到看清楚人臉時，陳霞忍不住發出聲驚呼：“是你!”
誰呀？
旁邊的鄭明明迫不及待地給出了答案：“吳若蘭媽媽，吳若蘭轉學回來了嗎？”
戴著墨鏡的時髦郎頭發剪短了，頭上裹著巾，看上去更加像好萊塢電影里頭的明星了。
沒有拿下墨鏡的意思，就微微咧一笑，也不曉得是不是在看鄭明明：“你高興嗎？”
“當然高興。”鄭明明已經沒心思再敷衍大人，因為看見自己的同學了，立刻沖上前，里頭大喊，“吳若蘭，我就知道你會回來!”
一群小姑娘發出尖聲，齊刷刷地沖向局促不安的吳若蘭。
一個冬天沒見，這姑娘的頭發長長了點兒，看著有點兒那個唱《我洗澡》的范曉萱。
似乎非常不適應同學的熱，被小姑娘們團團圍住的時候，原本表酷酷的小孩出了手足無措的窘態。
陳霞看的樣子，有點兒好笑。這姑娘也在學著怎麼當個小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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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頭時，臉上的笑意也沒消掉。戴著墨鏡的時髦郎看到了，對方的角翹了翹：“我們母倆看上去很可笑吧。因為有我這樣的媽媽，所以也可笑了。”
陳霞搖頭：“我看到你兒笑，是因為我很高興見到。見到你，我也很高興，馮丹妮士。”
對面的人翹起了角，像是要笑的模樣：“真的嗎？馮丹妮，謝謝你這麼我。我都快要忘記我什麼名字了。”
說話的時候，微微低頭，拿下幾乎遮了大半張臉的墨鏡，然后又迅速戴回頭，聲音里嘲諷的意味更深了：“真的高興嗎？現在你還這麼想嗎？”
陳霞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齒：“他又要打你了？我跟你說你不能這樣下去，你得報警，你還得離婚。我男人就是警察，你再這樣下去的話，你會把自己活活熬死。你要有個三長兩短，你兒怎麼辦？”
馮丹妮笑了起來，聲音輕飄飄的：“不會了，這是最后一次了。他不會再打我，上族譜的人不是我。”
輸了。
跟兒最終也沒能在那個家里頭落下腳。
以為這是恥辱，這麼多年的犧牲跟努力了徹頭徹尾的笑話。
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主提。
沒想到當著這滿面風霜的農婦的面說出來，覺居然輕松的。
就像是突然間卸下了重擔。
陳霞不會讀心，自然猜不到對方心中的波瀾起伏。
就直接呸出了聲，完全提不上的模樣：“哎喲，族譜多尊貴哦。大清朝都亡了100年了，他家有皇位能繼承啊？就算真有皇位，那也有一代皇武則天!”
馮丹妮被陳霞的語氣逗樂了，角又往上翹了翹。如果不下墨鏡，誰能想象一張臉本就沒辦法見人呢。
陳霞在心中嘆了口氣，誠心實意地恭喜對方：“什麼狗屁倒灶的族譜，不稀罕。你看看你又氣派又神，干點什麼不比氣強。你再看看你姑娘，也是靈靈的好孩子。你帶著你姑娘，好好過日子，以后肯定痛快的很。”
人又勾了勾角，因為看不到的眼睛，陳霞不知道這到底算不算個笑。
就聽見對方輕飄飄綿綿的聲音：“我今天來除了給孩子報名之外，就是想找你。”
陳霞奇怪：“找我有事啊？”
也就經手幫對方買了4套別墅，兩人算不上有多吧。
馮丹妮點點頭，手扶了扶墨鏡，像是自嘲一般：“我這一趟也沒白挨打，我拿了分手費出來的。你說，這錢，我要怎麼花才好？”
陳霞不假思索：“當然是買房。”
人輕輕的笑了，那聲音就像什麼東西磕到了細瓷上，老人擔心隨時會碎了一地。
馮丹妮說話的聲音就這麼岌岌可危：“為什麼不是買票呢？市跌到了谷底，就是該下手的時候啊。”
其實既不想買房子也不想買票，就想一擲千金，痛痛快快地將所有的錢一夜都花了。
只有這樣，才能抵消心中的憤懣與痛苦。
可知道自己不能。
因為還有個兒。讓又又恨又愧疚，又不知所措的兒。把兒帶到了人世間，不想負責任也逃不掉。
因為這是兒，兒在他們家里頭不值錢，那個男人不會管的。
其實拿到分手費之后，可以去任何一個城市，甚至帶著孩子出國。現在不是很流行出國嗎？在還是個年輕姑娘的時候，也想過要出國留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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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擔心自己會控制不住心中的沖，會真的一夜之間就將錢敗得一干二凈。
這麼多年下來，是籠中鳥，沒學會別的事，糟蹋錢倒是一把好手。
找不到可以商量的人，早就把自己困死了。依附別人而活，怕被人看笑話，自然也就沒了自己的朋友圈。
至于的父母親人，如果知道浪費了這麼多年時間，最后卻一無所有地退出，他們大概會掐死吧。
就好像《傾城之》上，白流蘇已經離婚那麼多年，前夫死了，家里頭母親兄嫂都勸回去再替人守寡，生怕再花家里頭的錢。
白流蘇沒小孩，都可以過繼個小孩替人守寡。好歹還有個兒呢。
人的聲音又輕又單薄，像是飄在半空中：“我本來打算帶著若蘭先回娘家，可是我想到了《傾城之》，我就害怕自己會被押回頭。我可比不上白流蘇。”
陳霞既不知道什麼是傾城之，也不曉得白流蘇是誰家的姑娘，就只認真地聽對方說下去。
“我想來想去，好像江海還算比較悉，還有能落腳的地方。”突兀地笑了笑，“謝謝你勸我買了房。”
其實真正吸引的不是房子。有錢，就算不住在別墅里，也可以住旅館住飯店或者租一套洋房。
不過是想找個人說說話。告訴自己，沒有想好要找訴說。
只是，面前這個人好像愿意聽。
陳霞猜不到對方復雜的心思，也沒多興趣猜。
聽到別人謝勸自己買房就高興，立刻點頭強調：“沒錯，買房絕對不虧。票漲不漲我不知道，這房價以后肯定會漲。”
馮丹妮突兀地笑了：“你怎麼就這麼肯定呢？你會算命嗎？”
陳霞一時啞口無言，不是會預測未來呀，是親自經歷過未來。
這種話，當然不能拿出來說，就一本正經地強調：“食住行按順序來，先是要填飽了肚子，然后得穿暖了服，再接著人就想著有安穩的住。你看現在吃的穿的問題已經解決了，下一步大家追求的就是住的舒服。國家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搞市場經濟，不可能再大包大攬。這教育醫療都得依靠社會了，房子還怎麼靠單位解決？”
越說越順暢，面前就像是有現的講稿，簡直口若懸河。
就連馬老師在等待其他家長過來學費的空當時間，都忍不住過來聽了一耳朵，還問了聲：“房價真的會漲嗎？”
陳霞不假思索：“那當然，經濟在發展，人們對質生活的需求越來越高。我國社會當前面臨的主要矛盾就是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質文化需求與相對落后的生產力之間的矛盾。”
馬老師驚呆了，覺這種話從學生家長里頭說出來充滿了違和。
他們這學校可是農民工子弟小學。家長里頭甚至有很多人只會寫自己的名字。剛才讓學生家長抄寫人民幣上的編號，對方都為難，因為他們當中有的人筆都不知道該怎麼拿。
陳霞口而出之后，自己也有點兒害臊。
報紙新聞看多了，大兒從黃霄宇那兒拿來的初中政治書又被翻了幾頁，這些話就印在腦海中，好像不用思考就冒了出來。
馮丹妮輕輕笑了：“可正因為經濟在發展，所以市才應該上漲啊。房價正常上漲起碼得好幾年的時間，票可能就是幾天幾個月。如果從投資的角度來看，應該票更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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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霞在心里頭嘀咕了句，關鍵問題是國的房價跟市就從來沒正常過呀。
前者不用說，反正就是坐上了火箭。
至于后者，沒炒過票，可也聽說過票的漲跌跟公司的業績沒有關系，屬于說不清楚的糊涂賬。
陳霞只能強調：“你看不管怎麼樣房子都還在。那票往下一跌，你抓在手上的就剩下紙了。”
馬老師在旁邊點頭：“這倒是真的。你看前幾年炒國債多紅啊，前年327事件搞的，人都被抓起來了。”
陳霞沒炒過國債，對國債券最大的印象就是還在社辦廠上班那會兒，被廠里強制購買的200塊錢國債。
到今天，那國債券還在大櫥里頭放著，估計早就過期，變廢紙了。
那個時候的200塊錢多值錢啊，說攤派就攤派了。
在這邊心痛自己的損失，吳若蘭的母親在旁邊認真地強調：“他沒有犯法，法律有，被人鉆空子了，那也是法律自的責任。這件事極為不合理。”
馬老師笑了起來：“可人家還是被抓去坐牢了呀。我就覺得呀，這事兒說不清楚。”
陳霞既搞不清楚什麼是327，也不曉得究竟誰坐牢了，索也不話，就先去找李教練，剛好問問校長小英可不可以緩幾天過來報名。
今天早上問了下大夜班的護士，小英昨天晚上況還穩定的。
按照護士工作這麼多年的經驗，覺這孩子已經于逐步走向恢復期，3月份應該能上學。
農民工子弟小學的學生班轉學的況不見，校長對于小英臨時轉學過來的事也不奇怪。
流程都是悉的，他直接拿了張材料塞給陳霞，叮囑道：“報名的材料要帶全了。孩子自己不方便的話，家里頭大人過來報名也行。把書什麼的都拿好，學校也好給安排班級。”
陳霞千恩萬謝，一疊聲地激校長。
校長笑了起來：“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事，大家都想學校好想孩子好。你看你，不就幫我們介紹了李教練，還幫忙想辦法解決這麼多孩子的戶口問題。這樣我們學校的孩子機會越來越多，將來肯定也能夠才。”
陳霞認真地點頭：“肯定的，有你有各位老師，我們的娃娃一點兒也不比旁人差。”
別家的孩子搞不清楚，家明明長大人之后，都一直謝自己的小學母校。
因為在這兒到了平等。也就是在這里，覺江海是接納的，所以后來才考了江海的大學。
校長還有別的事要忙，李教練同他商量好了上課的細節，就跟著陳霞一道回教室，準備帶報完名的孩子一塊兒回家。
鄭明明看到媽媽，立刻雙眼發亮，提出請求：“媽媽，我能帶同學一塊兒回家看我的房子嗎？”
自從爸爸媽媽說要開始裝修的別墅了，就跟弟弟一塊兒搭積木，設計自己的城堡。
剛才，跟玩的好的同學都說也要將房子變城堡呢。
陳霞笑著點頭：“可以啊。你們中午要吃什麼？阿姨給你們做。”
王月榮表現最積極，完全不曉得要客氣，立刻舉起手來大喊：“我要吃家鄉跟土豆泥!”
果然洋快餐最對小孩子的胃口。
陳霞點點頭，痛快的很：“好，阿姨中午給你做。”
這下子教室里頭的小孩全都炸開了。家鄉跟土豆泥他們知道啊，肯德基里頭才有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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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明明的媽媽好厲害，居然連這個都能請大家吃。
要他們自己開口，可能會不好意思。可是既然王月榮都已經打響了頭一炮，其他人就跟著起哄了：“阿姨，我們也要吃。”
陳霞笑容滿面：“可以，都有，阿姨還可以請你們吃薯條跟漢堡包，管飽管夠。”
教室里頭的喧囂聲簡直可以掀翻房頂。一群小學生都圍著鄭明明又蹦又跳，興得不行。
陳霞半蹲下子，笑瞇瞇地問頭發差不多長到耳朵位置的吳若蘭：“你要不要跟我們一塊去？我也請你媽媽吃飯。”
吳若蘭看了一眼，目又飛快地睇向自己的母親。甚至沒有等到對方反應，又立刻低下了頭。
陳霞主替請求：“就讓孩子今天松快會兒吧，明天就要正式上課了。”
馮丹妮點點頭，可有可無的模樣。
吳若蘭繃的肩膀松了下來。
鄭明明立刻跑過來，抱住，大聲抒發自己心的激：“太好啦!我們就一塊兒玩。以后有我們這群朋友在，你肯定不會后悔回江海的。這里就是你的家。”
陳霞差點兒沒暈過去，嚴重懷疑兒這個寒假作文書看的太多了，所以不就強行升華，活像是在講臺上演講一樣。
馮丹妮在旁邊噗嗤笑出了聲，聲音里頭都帶上了笑意：“你兒真有意思。”
陳霞要強行挽尊：“是啊，小孩子的最真實。對了，你中午想吃點什麼？我答應了你兒也要請你的。”
人點點頭，一點兒也不客氣：“你的確應該請我，我要送大生意給你了。”
陳霞不驚訝準備再買房，就笑著問：“那這回你想要什麼房子？丑話說在前頭啊，燈市口那邊的別墅已經賣了，有錢都沒戲。”
馮丹妮搖搖頭，不甚興趣的模樣：“那邊的房子要怎麼住人？這回買房，我是要買跟兒住的地方，當然得講究些。”
陳霞相當贊同：“那是該好好挑選。”
人家本來就是過慣舒坦日子的。既然經濟條件允許，那為什麼要降低生活檔次呢？
“你說說看，對房子有什麼要求？我給你打聽試試。”
馮丹妮手理了下散的頭發，聲音還是輕飄飄的：“也沒什麼，就是外銷房。銷的房子格局都不行，也就外銷的設計的像樣子些。”
陳霞愣住了：“外銷房？”
這是什麼玩意頭？從來就沒聽說過。
馮丹妮驚訝不已：“你都賣房子了，還不曉得什麼是外銷房？”
這人究竟是怎麼賣掉那100多套別墅的？本來還覺得對方是個房房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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