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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潮1980》 第一千六百八十七章 可憐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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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生意其實就是這樣。

思路對了,方法對了,再加上一點運道,基本上也就了。

就像中村豪,他憑藉著為井上靖的喪儀所提供的高端殯葬品,獲得了凈心寺的認可,從此也就算初步打開了宗教市場。

再接下來,他只要穩紮穩打,注意維護客戶關係和自己的信譽,那麼持續擴大業務量,打響自己的名氣,就都是自然而然,順水推舟的事兒了。

不過話說回來,趙春樹這個當師父的,其實也不比自己徒弟遜

華夏雖然有「青出於藍勝於藍」這句話,但同時也有「姜還是老的辣」這樣的諺語。

趙春樹所開辦的春善株式會社,在與禾木齋場合作的前提下,業務方面的發展速度甚至於還遠超中村豪的負責的小店。

而且因為有寧衛民為他規劃的好藍圖,並且用大陸同鄉互助會給他提供人力上的支持,趙春樹所註冊的企業在經營容上,相對中村的商店還要更加多元化。

除了殯葬品銷售之外,他也在開始逐步嘗試殯葬業相關的人工服務。

所以實際上,還別看他才上手幹了沒多久,但已經開始走上了一條通往壟斷的,且能惠澤不華夏同胞的暴利之路。

…………

1991年2月3日當天晚間,伴隨著風雪加大,東京的氣溫更低了。

寒風吹得池袋站的廣告牌嘩嘩作響,雪粒子打在臉上像細針。

但就是這樣糟糕的天氣,一個戴著眼鏡的青年卻得大老遠跑到這裡來,著脖子,跺著腳,站在一棟高層的公寓樓下的公用電話亭前,默默的等候著什麼人。

在路過的日本人眼裡,他就是一條快被凍死的可憐蟲。

土氣,寒酸還有點微薄的著,一下子就暴了他外國遊民的份。

否則這個時候,誰不往家裡趕啊?

就是最底層的日本人,只要有家,也用不著這樣的罪。

沒錯,這個人不是別人,其實就是兩個月前和王秀蓮、阿明一起抵日,在田機場門口搭上大陸同鄉互助會那輛旅遊車的另一個滬海人,他名劉波。

因為他鼻樑上總是架著副度數不準的眼鏡,來到東京後,他便在周圍的華人堆兒里,順理章混出了一個綽號,被相的人喊作「眼鏡兒」。

要問他此時此刻為什麼甘冒風雪耐心在此地等候?

不得不承認,的確是為生活所迫,但同時卻並不僅僅如此。

因為說實話,這事兒的原因比較複雜,其實還有報恩的因素也摻雜在其中。

就在這一天的下午,大陸同鄉互助會的副會長之一,滬海代表褚浩然突然來到劉波打工的餐館,想要為他提供一份收的臨時工作。

褚浩然對劉波說,今天晚上只需要大概兩個小時的工作時間,就能讓他掙到八千日元。

而且這個數目還是保底,據實際況,還有可能更多。

只不過這份工作不是很面,說出來有些犯忌諱罷了,那就是——抬工。

原本聽到這裡,被嚇了一跳的劉波,心裡是很不願的。

不為別的,正常人誰願意和死人打道啊。

雖然賺的錢是不,可問題這活兒太晦氣了。

他劉波雖然不是什麼社會英,但在國也有一份面的國營廠正式工作。

跑這兒來,他居然混到了抬死人的地步?

這要是讓老家的人知道了,他哪兒還有臉回國見父老鄉親啊?

所以最初,劉波直接就搖頭,當面表示了拒絕。

可褚浩然卻不肯輕易放棄,又對他講述互助會的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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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原本這樣的工作是不會考慮非會員的。

你劉波才來日本兩個月,至得再熬一個月,才能遞申請加互助會。

按理說,選誰也不會選到你。

但問題是現在的況比較特殊,由於時間臨近春節,許多大陸同鄉會的會員都回國了,互助會現在能找到的人手得可憐。

可相對的,偏偏最近東京的去世人數又在激增。

所以礙於和相關單位的合作協議,互助會也是沒辦法了,才會迫不得已,從非會員的人選里找人來臨時幫忙,以免失信於人。

褚浩然最終開出了厚的獎勵條件,說如果劉波願意幫這個忙,那不但是維護了互助會的聲譽,也是替所有華人同胞保住了這份收來源。

事後他不但會批準劉波直接為互助會的正式會員,而且還會額外獎勵他五千積分,自己也會記下他的一份人

這樣一來,劉波倒是真的沒法再拒絕了。

因為錢還在其次,關鍵是互助會會員的份真的金貴啊。

有了這個份,他不但能從大刀產和大刀屋兩家商店購買到更多優惠的商品,還能從互助會獲得數不清的好

比如租房擔保,自行車、西裝的租賃福利,更好的打工機會,以及正式會員的法律幫助,甚至就連個人名譽和信譽都能因此拔高。

現在的東京華人圈裡,互助會會員的份就是信譽的保證,辦什麼事兒都能比旁人順利許多,你能亮出會員證就是一份面。

實際上有些特別劃算的易,比如個人品低價轉讓或者免費饋贈,就只發生在互助會的正式會員之間,別的人再眼紅也沒用。

何況話又說回來了,劉波自己最清楚,自從來到東京這塊土地,他和另外兩個老鄉,就一直在到大陸同鄉互助會的幫助。

比如機場門口,那免費捎上他們的旅遊車……

還有他們現在的便宜宿舍,還有他現在洗碗的這份工作,都是褚浩然給介紹……

滬海人只是會算計而已,並不是沒良心。

正所謂禮尚往來。

既然收了人家那麼多好,那面對褚浩然的懇求,他是無論如何張不開口說個「不」字了。

這就是劉波現在站在這裡的真正原因。

當然,作為新手,他是不可能獨自完這麼刺激的工作的,必然會安排老手來帶他。

所以褚浩然作為《東京生活》的主編,還給了他最新一期的報紙。

讓他到了地方等候的時候就拿在手裡,作為和對方相認的信

這也是為什麼這麼冷的天,他的手不能揣在兜里,還得像舊社會的報一樣拿著一份《東京生活》在手裡招搖,唯恐別人看不見。

因為這就是他的份證明啊。

不知不覺,腳邊的雪水已經浸子,冰涼順著腳踝往上爬。

因為怕耽誤事兒,劉波今天是比約定好的時間提前了十五分鐘到達此地的,但現在他真有點後悔了。

早知道這麼冷,就卡著點來了。

另外他也有點發憷,事後想想這件事,後怕是必然的。

他可從來沒接過死人,一想到大晚上的來這裡是為了干這種工作,他胃裡就翻江倒海犯噁心。

他都擔心幹完這活兒,今天夜裡能不能睡得著覺。

尤其他也沒有這方面的作經驗啊。

怎麼搬?怎麼抬?是抓腳還是抱腰?又或是摟脖子?

他都沒抓撓。

萬一怯怎麼辦?

萬一自己搬不又怎麼辦?

需要他擔心的事太多了。

可人就是這麼矛盾,和不安忐忑相對的,又有厚報酬所帶來的心理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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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在餐館後廚幫工洗碗,什麼雜活都得干,八小時閑不下來,被老闆當牛馬一樣使喚。

一小時才六百日元,一天下來才四千八百日元。

而褚浩然給他的這趟活,答應他兩個小時就能至拿到八千塊,這是什麼樣的強烈對比。

這晚上的倆小時頂得上他平日的一天半了,哪兒說理去?

即使他心裡想著自己不在乎錢,但八千円的數字終究是實實在在的,還是讓他違心的怦然心

說也奇怪,他這麼一想吧,剛才還沉甸甸在心頭的不安,被這懸殊的數字沖得煙消雲散,連寒風都好像沒那麼刺骨了。

一切都會好的!

用不著擔心什麼!

劉波在心裡這樣告訴自己,不由自主直了腰板。

尤其此時,他眼前的大馬路上,正有三兩群的年輕男人正往路過的手裡塞廣告紙拉客。

他們穿著藏面的西裝,搭配艷領帶,外面套著瀟灑的黑呢大,腳上的皮鞋得鋥亮的樣子。

讓酷時裝的他看在眼裡,就更是心裡發,既羨慕又有點自慚形穢。

他忍不住去想,這些人能穿這麼一高級的服,錢一定不會掙!

劉波再看看自己上這件洗得發白的棉服,頓時氣餒,和人家比起來實在太土氣了。

於是乎,對於金錢的,忽然間就又冒了出來,比任何時候都要更強烈。

「我得趕快賺到錢!我也要穿得亮亮堂堂的!」

他轉頭看著公寓樓的玻璃,給自己打氣,鏡片後的眼睛亮閃閃的,「就這一次,咬咬牙就過去了。」

然而也是在這個檔口,他等的人也到了。

忽然之間,一聲洪亮的京片子打斷了他的胡思想。

「哥們兒,哥們兒!你是劉波吧?」

劉波再度回頭,看見個穿黑棉服的中年老鄉在朝他揮手,那個人寸頭沾著雪沫,臉上堆著實誠的笑。

但更讓他欣喜的是,他看到對方的手裡也有一份《東京生活》。

份確認無疑了。

「我是王亮,京城來的,褚浩然跟你提過我吧?」

劉波趕迎上去,拘謹地遞煙,「王哥,褚哥都跟我說了,讓我都聽你的,今天恐怕得麻煩你了。」

王亮接過煙夾在耳朵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力氣大得讓他晃了一下。

「別客氣,既然是老褚讓你來的,那就都是自己人,一切好說,我帶你。」

正說著,一輛印著「禾木齋場」四個篆字的黑靈車也慢悠悠開過來,停在路邊。

車門打開,下來個穿藏青制服的人,居然也沖著王亮用中文打招呼,「王桑,找到人了沒有?我們得快點了。」

劉波愣了一下——對方的中文發音是很奇怪的,明顯能聽出是日本人。

「王哥?今天不是咱們倆干這活兒嗎?怎麼還有日本人?」

王亮則拉著他往車上走,低聲解釋,「首抬下來得有車拉走啊。這是司機山田久一,中日混的串兒。這小子媽是東北的,爹是日本人,也算咱們半拉自己人。」

隨後還說,「你別看車上是『禾木齋場』的字樣,可這傢伙實際上是另一家公司的人,什麼春……啊對,春善株式會社,這裡頭的事兒有點複雜,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沒關係,你只要知道兩點就夠了。第一,咱們的活兒是山田這些人從警方手裡接來,然後再給咱們發下來的。第二,一會兒幹完活,就是這小子給咱們發工錢。」

說著他帶著劉波走到山田的面前,給他們相互介紹。

劉波有點張,畢竟在他理解中,給活兒發錢的人就是老闆,更別說對方還是個日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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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印象里,日本人對待華夏人都是態度高傲,言行苛刻的。

就像他現在打工的餐廳老闆那樣,每天上工前先得罵罵咧咧,嫌棄他一通。

好像不這麼干,他幹活就不肯賣力似的。

結果沒想到這個山田居然很和氣,見面就沖劉波笑,還安他。

「劉桑是第一次?別擔心,我和王桑已經合作好機會了。有他帶著你工作,會順利的。」

劉波心裡那點繃的弦鬆了些,覺得王亮剛才說的還真沒錯,這不就是自己人對待自己的人的態度嗎?

還真是奇了怪了。

容不得劉波再多想,靈車的後門被山田打開,在王亮的招呼下,劉波跟著他上了靈車後座去換工作服。

別說,這裡面倒是暖和了。

除了一個看起來明顯是放首的推車,和一些令人不適的味道之外,這裡也沒有什麼其他可怕的東西了。

後座堆著幾套深藍的連防護服,還有口罩和橡膠手套。

王亮率先麻利地套上服,也沒忘了扔給劉波一套。

「來,學著我穿上,別沾著水,味兒洗不掉。」

他一邊系袖口的扣子,一邊介紹過會兒的基本流程,「咱們上樓可以坐電梯,但帶著下樓就得走樓梯了,這是日本所有公寓大樓都必須遵守的死規矩,絕對不能帶著坐電梯。如果違反,有人報警,那就要吃司了。說白了,咱們掙的其實就是這份辛苦錢。至於一會面對日本警察,由我來通,你什麼都不用說,只跟著我就行,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簽字的時候別慌,就寫你自己名字,日本警察不是外管局,不會管你是不是外國人,來東京多久了。他們也不得趕把這種事理完,不會故意難為咱們這些人的,通常都只是走個程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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