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波一邊聽著，一邊笨拙地穿防護服，拉鏈卡了好幾次。

但還是忍不住要問，「王哥，這活兒……到底安全不安全？」

王亮嗤笑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什麼安全不安全，你是想問嚇不嚇人吧？咱們可是信仰馬列主義的人，難道還怕日本的牛鬼蛇神？你小子，怎麼看起來，革命立場不太堅定啊。我還跟你說，真沒什麼大不了的。畢竟大多數人是死在家裡的，雖然是自殺，大不了也就是上吊，服藥，電門那幾手而已。怎麼說，也肯定是個全。」

「真要說嚇人的程度，那還得是通事故和刑事案件。那死的人是個什麼樣，可就說不好了。殘肢斷臂都算好的，多零碎的都有。所以你用不著擔心自己視覺上不了，這活兒已經是比較普通的況。到時候咱們一上去，只要把首往裹袋裡一裝，你能看見的也就是個人形包裹了。」

「非要說這活兒哪兒不好，其實在我看來也就兩點，第一就是扛死人和抬活人不一樣，死人那真是死沉死沉的，一趟下來保準兒讓你腰酸背痛。第二就是臭，死人的臭那幾乎是世界上最臭的味道。咱們今天去的這家雖然還好，聽說是死者的債主因為一直和其聯繫不上，主找上門來討債才發現的，好像沒到嚴重腐敗的程度。但你也要做好準備，不可能一點味道沒有。」

「總之，你得知足啊，真要讓你上那種沒兒沒的老人，自己死在家裡，那才倒霉呢。因為非得是徹底臭了才會讓鄰居察覺。你想想那是個什麼況？」

王亮真是個很健談，也很熱的人，或許這就是許多京城人的共吧。

雖然並不知道他究竟是想給劉波壯膽，還是想嚇破劉波的膽，反正這傢伙東拉西扯的說了很多，至是給劉波科普了一波這種特殊工作的一些常識。

對劉波來講，現在聽到的這些話，比他過去聽過的任何恐怖故事都刺激。

不但讓他對即將面對的景，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而且對於提振神還有意想不到的奇效。

原本打了一天的工，又在外面凍了半天，他已經有點疲沓和睏倦了。

這下好，就跟喝了紅牛似的，神頭兒徹底上來了。

但不得不說，副作用也有那麼一點，那就是導致他的神經有點過於敏脆弱了。

這不，當電梯在十二樓停下，門一打開，一眼看到兩個穿制服的日本警察就站在電梯外，劉波就多有點猝不及防，被兩個大活人嚇了一跳。

至於之後的事，也正如王亮提前所代過的那樣，從這一刻起，就要進正規的工作程序了。

在王亮主上前和警察用日語簡單涉，並遞上禾木齋場開的文件後。

兩個警察朝著他們點了點頭，又讓他們每個人簽了個字，果然就對他們放行了。

只是兩個警察卻沒靠近房門，他們以明顯嫌棄的表，為他們指了指方向便退到了電梯口。

剛開始的時候，劉波還對警察的態度心懷不滿，認為太侮辱人了。

結果等到走過去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其實剛才警察不是厭惡他們，而是厭惡屋裡的味道。

正如王亮所說的那樣，即使這個自殺者被發現較早，還沒有到嚴重腐敗的程度，但是也有味道的。

事實上，當他們一打開房門，一濃烈的消毒水都不住的腐味撲面而來。

就像變質的魚乾混著爛水果，劉波胃裡的東西瞬間涌到了嚨口，他趕捂住，眼淚都嗆出來了。

他這個時候才知道厲害，原本以為自己能夠扛得住。

但現實和理想的差距太大了，這種味道是能及靈魂的，差點他就扛不住了。

這還不算，因為知道即將親眼目睹自殺現場，跟著王亮走進房間的劉波越發膽戰心驚。

他們一直走到臥室里，才看到房間的地板上躺著個穿睡的中年人。

的臉青得發灰，在外面的手背上，皮已經有些發皺鬆弛。

死亡原因已經確定是酒和藥導致的了，但房間里卻看不到喝的酒瓶和打開的藥瓶。

不難猜出，這些東西應該已經被日本警方給收走了。

「別愣著，」王亮的聲音從口罩後傳出來，悶得有些發沉，「先把咱們帶的被單拿過來，輕著點包。」

劉波趕聽命行，拿出被單的時候，後背的冷汗已經浸了，手指抖得像篩糠，疊好的被單怎麼都抓不穩。

不為別的，他忽然想起，生前總說，死人會招災，會被閻王爺記恨。

這些小時候聽到的話，原本他認為就是封建迷信糟粕，一點也不在乎，甚至早就忘了。

但此刻景生，也不知道怎麼就想起來了，而且在腦子裡轉得飛快，胃裡的東西直往上涌。

至於王亮，與他這個菜鳥不同，這種場合下，反而顯出了老手的鎮定。

王亮率先手，他蹲下，用被單輕輕裹住人的，作輕得像在給嬰兒蓋被子。

「咱們得先包嚴實再抬，不能太著急，咱也不知道死亡了多久，弄不好皮容易粘在服上，一扯就掉。」

王亮的手套蹭過人的袖，劉波清楚地看見那塊布料下的皮微微塌陷，嚇得趕別過臉。

他不怕鬼，也不信鬼。

但出於本能，他同樣不忍直視死亡，對死去的同類有著純粹生理上的畏懼。

「沒事兒，沒事兒，不用怕，誰第一次都怕，只要多來這麼幾次，適應了就好了……」

王亮一邊抱著首，一邊寬，語氣平靜得就像他在擺弄花草。

「這還算好的，我也不瞞你，我上個月就倒霉見一家，老頭兒沒兒沒一個人住，死了大概有個把月了，那味兒一個躥啊。真能熏得人腦子疼。我幹完那個活兒，事後吐了半個小時，而且特麼味兒都滲進了皮里，連洗澡都去不掉。到今天還覺到有殘留呢。不過，你沒必要擔心這個，反正你是臨時來幫忙的，你比我有福氣……」

劉波從頭到尾都沒敢接話，他全力剋制著嘔吐的衝，只顧盯著王亮的作學。

先包頭，再裹，然後綁腳，最後像包糯米粽子似的纏了兩道。

「記住，抱的時候先托頭，不然重心往下墜，腦袋晃來晃去，那就麻煩了。」

聽著王亮老道的反覆叮囑，劉波胃裡的東西好像終於衝破了臨界點，他趕跑進廁所，摘下口罩好好吐了一會。

全靠手扶在了邊的門框上，才穩住形。

「行了，你別管了，包裹的活兒，剩下的給我吧。」

好在王亮是個能抗事的人，主包攬了大部分的責任，只吩咐他去干雜活。

「你什麼時候吐完了，就去客廳把裹袋拿過來，小心點兒，別著屋裡其他東西。否則那些日本警察聽見了，又該進來啰嗦了。」

劉波咬著牙，努力了又努力，才算站起來，還是不控制的有點抖。

王亮沒催他，也沒笑話，他只是在小心翼翼地幫人合上眼睛，作輕得像在安睡的人。

「看見沒？已經瞑目了。」

等到劉波再回來，王亮回頭看他，指著死者已經相對安詳的面容說，「你一定要學著放輕鬆，你得這麼想。咱們是送最後一程的人，乾的可都是積德行善的事兒。」

別說，這句話倒的確有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劉波真的這麼想的，還是因為剛剛吐痛快了，而且知道自己馬上就不用再看死者的臉了，此時的劉波好像反應真的沒剛才那麼強烈了。

很快，他就在王亮的指揮下拉開了裹袋拉鏈，開始幫著王亮合力把裹好的抬進去。

幹完了這件事後，王亮開始調整姿勢。

然後他和劉波一個人搬頭，一個人抬腳，終於抬起了這開始往外搬運。

然而當的重量瞬間在臂肘上，劉波才真正會到這活兒的不易。

因為從他個人的覺出發，那本不是一百多斤的份量，好像直接翻了一倍，兩個人抬都費力。

尤其是他們通過電梯間，還被兩個警察防賊一樣監督著，從樓梯間步行下樓的時候。

一種不被尊重，不信任的強烈屈辱，更是利刃一樣刺傷了他的自尊心。

可他來不及神傷，也來不及悲憤，本就沒空分神。

因為日本的樓太高了，要從十二樓走到外面有數不清的臺階。

他的臉藏在口罩後面，鏡片上蒙了層白霧，就只能看見腳下陡峭的樓梯一級級往下延，這讓他到了一種極為危險，且力不從心的惶恐。

「王哥，這活兒……真可以的。這樓梯也太陡了，搬這死人下樓，比扛水泥還累。」

劉波著氣說，已經打工八小時的他，真心到力有點跟不上了。

「現在知道干這個有多辛苦了吧……」

王亮裡也附和著，但腳步卻毫沒停。

「你以為咱們憑什麼干倆小時就掙別人一天的薪水，不就憑這個？累才掙錢多。」

「王哥，那幫警察怎麼那樣對待咱們？好像咱們會坐電梯一樣。」

「這很正常，在日本，這種沾「晦氣」的活兒，日本人沒有一個肯干，最後就只能落在咱們這些來自貧困國家的外國人上。而且有些國家的人的確又喜歡耍，素質極低。印度人和越南人就真的有人去坐電梯。所以在這些日本人眼裡，所有干這個工作的都是賤民，都不可信。日本警察自然不會尊重咱們。」

「王哥，那你被這麼對待，就一點不生氣嗎？」

「生氣？生氣有什麼用。我還跟你說，既然出來掙錢了。首先應該想明白的，那你就得把面子先放下。告訴你，咱們倆現在在東京的地位，就相當於國進城打工的農民工一樣，說白了賤命一條。想當大爺？老話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再說了，想當大爺，最容易的辦法你就別出來啊。這就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明白嗎？你呀，一個大小伙兒正是闖的年紀，好好乾活吧你，其他的琢磨。」

王亮的話雖然糙，但道理卻是通極了。

劉波登時就沒法抱怨了，只能把委屈憋在心裡，慢慢消化著一切。

而且這還不算，接下來發生的事兒，也進一步證明了王亮的道理是對的——想要錢就得先放棄面子。

因為就在他們剛走過一個樓梯轉折，下了一層半，即將來到的11樓的安全門時。

那門「吱呀」一聲開了，竟然有一個穿綢睡的日本人提前等在那裡，手裡攥著個牛皮信封。

也不等他們走近，人就把信封往王亮兜里塞，裡還不停催促著「請快些」，臉上的笑僵得戴了一個面。

王亮也相當配合，他用日語回了句「放心」，就加快了腳步，帶著劉波繼續往下。

這個時候，或許因為速度加快了，顛簸大了些。

劉波忽然聞到一甜的膩味，混著口罩里的汗味，直衝鼻腔——是的味道過來了。

他胃裡一陣翻騰，趕屏住呼吸，可那味道像粘在嚨里似的，怎麼都散不去。

「第一次都這樣，」王亮像是看穿了他的難，「我頭回干這個，扛到五樓就吐了，吐完還得接著扛。你要真不了，待會咱們可以找個沒人出來的樓層稍微休息一下。」

這話總算讓劉波心生出一些希冀。

只可惜他好不容易抬著人走到10樓，就看到安全門前，又有一個老太太站在那裡。

而且同樣手裡攥著個信封，同樣見到他們後塞到王亮手裡，裡嘰里咕嚕說著日語，鞠躬鞠得很深。

王亮接過信封塞進口袋，也照樣用日語回了句「謝謝」後，就帶著劉波繼續往下走去。

劉波想要休息的希就這樣破滅了。

但他更驚訝為什麼連著兩層，安全門的門口都有人等著送錢，於是忍不住向王亮開口詢問。

對此，王亮的回答可謂合合理，卻又給劉波造了極大的神震撼。

「那是小費。日本人也懂得破財免災的。這些住在樓里的鄰居知道樓上死了人，又看到了樓下殯儀館的靈車，都怕晦氣，想讓咱們快點走，所以都願意專門等在這裡，給點錢讓咱們快點走，怕晦氣沾到他們家。我跟你說過，這個工作最不好的兩點，一是累，二是臭。不過相對的，這份工作最好的的地方，就是賺得多。不僅是薪水高，額外的小費多啊。所以對不起了，你得堅持堅持，加把油了，有人等候的樓層咱們絕對不能停下來休息。畢竟人家付了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