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初，東方天際才泛起魚肚白，薄霧如輕紗般籠罩著沉睡的帝都，將巍峨的宮闕和連綿的街巷暈染一幅水墨畫。

晉王府邸早已燈火通明，朱漆大門被兩名健僕緩緩推開，發出沉重的吱呀聲，打破了黎明的寂靜。

訓練有素的家僕們穿梭不息，他們的腳步輕盈，生怕驚擾了這清晨的寧靜，卻又高效地完著最後的布置。

漢白玉鋪就的通道被清水灑掃得一塵不染，一直延到庭院深。

庭院裏，恰是春最濃。

數十名著淡綠的侍，手捧致的青瓷瓶，正將淩晨剛從暖房和城外莊園快馬送來的鮮花瓶中。

有新貢的牡丹，姚黃魏紫，雍容華貴。

有南方驛道星夜兼程送來的蘭花，幽香清遠。

更有帝都常見的桃花、杏花、海棠，爭奇鬥豔。

每朵花的花瓣上都還帶著晶瑩的珠，在初升的朝下閃爍著鑽石般的芒。

微風過，滿園花香與早已彌漫開的淡淡墨香織在一起，沁人心脾，令人未飲先醉，心曠神怡。

廊廡之下，早已掛起了一排致的題詩燈。

燈罩是半明的蟬翼紗，上麵以俊秀的筆跡題寫著前朝及本朝名家的詩句。

最先抵達的是解縉。

他著月白長衫，意態閑適，手持一柄竹骨扇，才踏進庭院便駐足觀賞起來。

題詩燈在晨中泛著淡金的澤，他正凝神品讀一盞燈上“春風得意馬蹄疾”一句的筆意與意境，忽聞後傳來爽朗笑聲。

“解兄果然雅人深致，來得真早！”

聲若洪鍾的正是周公旦，他大步流星走來，袍袖帶風，指著那些題詩燈道，“這些燈謎，以詩為謎麵，以典為謎底，解兄可都猜出來了？”

解縉回，執扇輕笑道：“公旦兄莫急，猜謎貴在品悟，如品茗，急不得。

你看這‘一片冰心在玉壺’，謎底可是‘清廉’二字？”

二人相視而笑，站在廊下，就著燈謎與詩句說笑起來，時而爭辯，時而拊掌。

漸漸地，賓客們陸續而至。

文天祥與劉墉並肩而行，還未園門，便已聽得他們爭論昨夜未盡的詩論，文天祥聲音激昂，力主詩當有風骨，如建安風骨，振聾發聵。

劉墉則語調平和，卻寸步不讓，認為詩亦需含蓄，如王孟詩派，韻味悠長。

斡道衝與趙鼎落在後頭，緩步而行，指著池中悠然自得的錦鯉，談論著莊子濠梁之辯的樂趣，言語間充滿機鋒與哲理。

最後到來的是富弼，他步履沉穩，不急不緩，仿佛每一步都踏在節拍上，目掃過庭院布置，微微頷首，沉穩中自帶威嚴。

見賓客已至，晉王王嶽與八皇子王仲舒從正廳迎出。

晉王今日一絳紫親王常服，金冠玉帶，更顯英武豪邁。

八皇子則著天青錦袍，溫文爾雅。

晉王見禮已畢，擊掌三聲。

掌聲清越，早已候著的十二名樂師捧著古琴、竹笛、玉簫、篳篥、笙、塤等樂魚貫而，在假山旁的流杯亭依次坐定。

隨著樂師首領——一位皓首老翁手指輕撥，第一聲古樸悠遠的琴音如清泉般流淌而出，瞬間平了園中所有的嘈雜。

眾人不約而同安靜下來，目齊聚晉王。

“今日盛會，幸得諸位大家蒞臨，蓬蓽生輝。

我等以文會友，以詩明誌，不必拘泥俗禮。”

晉王抬手示意，聲若洪鍾，麵帶誠摯笑容，“諸位請看——”

八皇子王仲舒含笑上前，親手揭開廊下一直蒙著的一大塊紅綢。

紅綢落，出底下十張可鑒人的紫檀木長案。

每張案都依賓客習慣略有不同，但皆備著頂級的文房四寶：潔白細膩的澄心堂紙，黝黑發亮、清香的徽州鬆煙墨，大小不一、用料良的湖州紫毫、兼毫筆，還有雕工古樸、

石質溫潤的端州老坑硯。

更有各灑金、砑花箋紙如雲霞鋪展，供人擇用。

最引人注目的是當中那方九龍硯，硯巨大，石質蒼古，上麵天然形的九道石紋如龍盤繞，硯池墨幽深，是上等古墨心研磨而，映照著天雲影，仿佛自有乾坤。

“首，便請諸位以這眼前‘春日盛景’為題，一炷香，各展才，如何？”

晉王王嶽目掃過庭院中的盎然春意，提出命題。

命題既出，眾人神各異，紛紛走向自己心儀的書案。

解縉徑直走向東首第一案，那裏線最好，正對一株花開如霞的老桃樹。

他拈起一支中楷湖筆，在九龍硯中飽蘸墨，筆尖懸於紙上寸許，卻凝而不落。

他目專注地著那株倚牆而生的桃樹，看花瓣如何隨風悠悠飄落，看如何穿過花隙投下斑駁影。

突然，他手腕疾，筆走龍蛇，竟帶起細微的破風聲，顯然中已有壑，下筆如神。

周公旦卻並未急於就案，而是緩步繞著一泓碧池走了三圈。

他時而俯，掬起一捧清冽的池水，看漣漪如何開水中柳樹的倒影；時而仰頭，天際流雲，看飛鳥如何掠過簷角風鈴。

待他終於執筆時，池中一尾赤錦鯉正巧躍出水麵，濺起的水珠恰落在鋪開的澄心堂紙角，暈開一小片水痕。

周公旦不驚反喜，笑道：“天賜水墨！”

隨即揮毫，將那水痕巧妙融詩中，化作“春波瀲灩”的生注腳。

最有趣的是劉墉。

他先是蹲在盛放的芍藥叢中，瞇著眼細觀那層層疊疊的花蕊結構。

又輕手輕腳湊近廊簷下新築的燕巢，側耳傾聽雛燕的呢喃語。

正要回到案前落筆，忽一陣風過，一片豔的海棠花瓣不偏不倚，飄落在他硯臺的墨中。

劉墉小心地用指尖拈起那枚花瓣，見其邊緣已被墨染黑，他若有所思，輕輕將花瓣夾隨攜帶的一卷書冊中，這才從容揮毫，寫下“海棠含胭脂”的妙句，

想必是得了那花瓣的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