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 10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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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樊長玉回去,被封為驍騎都尉的事已經在營地里傳開了。

人人見了,都道一句:“恭喜樊都尉!”

樊長玉對著那些或相識或不相識的面孔,都只微微點頭示意。

雖然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這一天真正來臨時,還是很不習慣。

升了的軍帳自然也是搬的,前來道喜的人遠比之前來的那些百戶多,大多數都還是將軍、校尉之職的。

樊長玉不敢怠慢,可人世故里的這份圓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學會的,實在是做不到游刃有余,好在這場仗還沒打完,軍中私下也不宜宴飲,這才不用擺酒宴招待這些人。

面對一片道喜聲,學著從前從說書先生那里聽來的那些武將們升后的樣子,抱拳挨個同道喜的人說聲“同喜”。

也是此時才知道,軍營里也不乏會拍馬屁的人。

幾個面生的武就差把吹捧將星在世了。

“早在薊州修大壩那會兒,我就聽說了樊都尉的名號,一介白時便心懷天下,于雨夜截殺三名斥侯,這才讓引反賊走河谷,水淹反賊的大計得以實施!”

“一線峽斬殺石虎那一仗打得也屬實彩,拿著兩把殺豬刀,愣是砍了石虎的腦袋!此番更是立下奇功,救了賀大人,斬殺長信王!”

眾人驚嘆連連,贊道:“英雄不論出,老話果真不假!”

樊長玉只謙遜道:“諸位謬贊了,我殺得了長信王,不過只是運氣好。”

當即就有武打斷的話:“樊都尉莫要自謙了,便是運氣,也不是誰人都有這份運氣的!”

眾人附和之余,一名角下顎各留了一撇小胡子的五惋惜起來:“按理說,斬長信王當乃首功,前鋒軍被打散后,帶著右翼軍殺進反賊軍陣腹地的,也是都尉,朝中怎地只封了都尉一個五品職,賞金也才三百兩?”

樊長玉微微一愣,暗道原來驍騎都尉是五品職。

想起之前謝征扮謝五時,同自己說的,斬殺了長信王,賞金當有千兩。

可實際撥給的只有三百兩。

這等寫在了圣旨上的賞金,還是沒哪個員吃了熊心豹子膽干貪,那就只能是皇帝在決定給封賞時,就只給了這麼多。

一時間樊長玉也想不清其中緣由。

但這人的話,大有說唐培義貪了軍功的意思。

這麼多人在這里,好些甚至還是生面孔,那人的話傳出去無疑會讓落人口舌。

賀敬元提醒的話猶在耳邊,樊長玉心中警惕,當即就道:“攻打崇州的戰和排兵布陣都是賀大人和唐將軍的心,他們才是居功甚偉,我一個小小隊率,一下子連升五級,本就是陛下皇恩浩了。況且我在軍中資歷尚淺,擔這都尉一職,都心中惶惶,往后還得請諸位多多擔待。”

軍營里管著五十人的無品武,準確來說應該稱呼其為隊率,但因為隊率有正副之分,所以底下人習慣正隊率為隊正,副隊率為隊副。

樊長玉這番話說得滴水不留,其余武在那人說出那句意義不明的話時,心中就已暗自了一把冷汗。

他們只是從今往后要在樊長玉手底下做事,這才跟著前來道喜。

若是那話傳到唐培義耳朵里,唐培義不滿樊長玉了,頂頭上司都不得主將重,那他們底下這些人還能有什麼盼頭?

所以在聽到樊長玉這番自謙又抬舉賀、唐二人的話時,一屋子人都跟著松了一口氣,趕附和道:“都尉說得是,兩位將軍居功甚偉,但都尉在這個位置,也是德配其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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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算是就此揭過。

樊長玉都準備送客時,帳外卻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都尉這里好生熱鬧。”

這道溫潤如三月清風的嗓音,實在是有辨識度。

樊長玉一轉頭,便見書起帳簾,一天青儒袍的人笑走了進來,正是李懷安。

的武們一下子拘謹起來,樊長玉暗道他這時候過來難不也是來恭喜自己升的?面上卻還是做足了禮數,抱拳道:“李大人。”

李懷安俊秀的眉尾輕挑,他眉偏淡,眉尾帶著幾分微彎的弧度,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溫和無害,因此這個在旁人做來大抵顯得輕佻的作,放在他上依舊是賞心悅目的。

他淺笑著道:“樊都尉同懷安還是這般見外啊。”

抬手從后的書手中接過一方錦盒,說:“得知樊都尉得了圣上封賞,懷安替都尉備了一份薄禮。”

門神一樣守在門邊的謝五瞧見這一幕,瞪得眼都圓了,目若是能轉為實質,他都能直接在李懷安后腦勺灼出兩個來。

雖然侯爺眼下和都尉分開了,但公孫先生都派了謝十三來崇州跟他打探消息了,侯爺回去后直接拿康城反賊開涮,明顯也是放不下都尉的。

都尉就更不用說了,他好幾次都撞見都尉一個人看著那柄烏鐵陌刀發呆。

李懷安這時候來獻勞什子殷勤?

趁火打劫?

謝五一顆心七上八下地盯著樊長玉,盼著可千萬別收那賀禮。

樊長玉眉頭攏起,對李懷安道:“李大人的心意,在下心領了,但軍中不得私相授,這份禮,我是萬萬不能收的。”

之前來看的百戶們,打的是探病的旗號,所帶的東西也都是些不貴重的糕餅酒水,談不上私相授

今日來道喜的武們,也沒蠢到直接在軍中給送禮,所以大家都是空手過來的,因此樊長玉拒絕起來倒不是難事。

李懷安聞言笑了笑,說:“都尉誤會了,這盒子里的,不過是幾本懷安得閑時做了批注的兵書罷了。”

他說著打開了錦盒,里邊當真只有幾冊半舊的兵書,再無旁

他指尖不叩了叩錦盒下方,面上笑意不減:“懷安的這份薄禮,當真是薄,讓都尉笑話了,還請都尉不要嫌棄才是。”

他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里邊又是幾冊書而已,樊長玉當真是再難找推拒的由頭。

而且李懷安那不作,似乎是在暗示先收下這錦盒。

樊長玉想了想,覺著若只是單純送禮,他大可不必挑著一堆武來給自己道喜時過來送禮。

視線淡淡地從之前挑唆和唐培義的那小胡子武臉上掠過,回想著賀敬元同自己說的,李太傅一黨眼下不會害自己,遲疑片刻,還是收下了李懷安遞過來的錦盒,道:“那長玉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李懷安面上神似乎輕松了不,他笑道:“懷安在兵法上造詣疏淺,只盼這注解的兵書能幫到都尉才是。”

樊長玉只得再跟著客套一句:“大人太過自謙了。”

好不容易把前來道喜的人都送走了,樊長玉癱在椅子上,只覺腦仁兒一陣陣燒疼。

誰說軍中都是些五大三的糙漢的,這些從馬前卒一路爬打滾做到將位置的人,沒一個是蠢的。

那故意給挖坑,意圖離間和唐培義的武,今后肯定是得提防著的,不過這類擺在明面上的釘子好拔,就怕還有暗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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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懷安的舉,也說不出地怪異。

樊長玉在所有人走后,仔細看過那個盒子,并沒有暗閣什麼的,幾冊兵書里也沒夾什麼紙條,注解在上邊的小字也當真只是注解而已。

一點頭緒也沒有,嘆了口氣問謝五:“小五,你說李懷安暗示我收下這些兵書究竟是何意?”

樊長玉問的是正事,謝五只得按捺下心底那點偏見,幫忙分析道:“眼下薊州兵權易主,底下的武將們雖信服于賀老將軍,但賀老將軍不管事了,他們也得在新的上峰那里謀個出路。就跟之前那些百戶們前來向都尉示好一樣,都尉接了他們的示好,便是一場站隊和拉攏。”

他說到此頓了頓,看了樊長玉一眼后,才繼續道:“李懷安……大抵也是在拉攏都尉。”

樊長玉聽明白了:“我收下了他送來的這些兵書,我現在就是跟李家站在一條陣線的?”

謝五點頭,又說:“但他故意在人前送禮,顯然就是特地想讓什麼人知曉。”

樊長玉仔細琢磨了一通,想殺自己的只有魏嚴,但不管自己有沒有接李太傅一黨的庇護,魏嚴都不可能收手。

那麼讓能讓李懷安多此一舉做這事的,在這軍營里,似乎也只有今日剛到的那宣旨太監了。

可宣旨太監是皇帝的人。

莫非皇帝意圖對自己不利?

可皇帝為什麼要對自己不利?眼下賀敬元還沒被問審,也就說,的真正世還沒大白于朝野,就算皇帝是因外祖父遷怒自己,那他還封自己做什麼?

雖然這職貌似是被了一的。

樊長玉越琢磨越理不出個頭緒,煩躁得抓了一把頭發。

從前尚且還有陶太傅教分析局勢,如今陶太傅音訊全無,賀敬元馬上又要被調回薊州,今后不管再遇到什麼事,都只能自己瞎琢磨拿主意了。

思及此,樊長玉的目不由落到桌上那擺在紅綢布托盤里的三百兩黃金上。

這金元寶一錠是十兩的分量,托盤里一共有三十錠,金燦燦的,瞧著很是惹眼。

想了想,吩咐謝五:“你拿出十三錠元寶,和撥下來的恤金一起寄給陣亡的那十三名將士家眷。另拿出兩錠給重傷的將士們買些補品,再替我找幾個有真才實學的幕僚來,銀子你看著給就是了。”

謝五點頭道:“都尉如今也是正五品的階,邊理當養幾個幕僚了。不過……撥給陣亡將士的,會不會太多了?”

十兩黃金,換算白銀得有一百兩了,再加上朝廷統一撥下的五兩恤金,就是一百零五兩。

樊長玉說:“這是我承諾了將士們的。”

以郭百戶為首的那批百戶,將來能為他所用,卻沒法的親兵。

邊可用又對足夠忠誠的人,還是太了。

想從自己帶的那些小卒里,挑兩個出來當親兵。

謝五聽到那個答案怔了下,終是沒再說什麼。

他要出門時,樊長玉卻又住他:“把這些兵書也拿去給底下將士們看吧。”

謝五呆住。

樊長玉說:“讓他們多讀些兵法,有益無害。”

確定樊長玉是讓自己理了那些書后,謝五幾乎是狂喜了,他笑容都快裂到耳去,怕讓樊長瞧出端倪,才趕收斂了些,抱起那錦盒道:“好,我這就拿下去!”

等謝五離開后,樊長玉著放在兵架上的那把陌刀出了一會兒神,才拿出從前謝征幫注解的書,慢慢翻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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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能使人變聰明,要多讀書。

李懷安送做了注解的書一舉,不管是巧合還是有意,但他從當初在山道上遇見自己,再到后來幫著自己查爹娘遇害的卷宗,剛好就查出自己世有問題,再順藤瓜地查出了賀敬元幫爹娘偽造了各種文書的事,委實是太“巧合”了些。

-

皇宮。

玉宇瓊樓間,一海棠紅宮裝的明艷子疾步走過,十六名梳著雙髻的宮娥垂著頭小步快走跟在后。

守在上書房前的老太監遠遠瞧見那子,滿是褶子的老臉上便已堆起了牽強的笑來,迎上前道:“這是什麼風把長公主殿下給吹來了……”

子艷若芙蕖的臉上全是冷意,甩袖一把撥開擋路的老太監,橫眉斥道:“滾開!”

老太監“哎喲”一聲摔在地上,眼見攔不住這位祖宗,又怕回頭里邊那位遷怒,只能抱住了子一條,扯著尖細的嗓子道:“長公主殿下,您不能進去啊,陛下乏了,剛才歇下……”

說話間,子已推開了上書房的大門。

滿室濃郁的龍涎香飄出,讓繪著致妝面的一張臉不出幾分嫌惡之

老太監已嚇得伏跪在門口:“陛下息怒,老奴該死,老奴沒能攔住長公主殿下……”

“罷了,退下吧。”里邊傳來一道年輕的男子嗓音。

老太監如蒙大赦,躬退出去時,還帶上了書房大門。

長公主毫無懼地看著龍案后那一明黃龍袍,單手著眉心、滿面疲乏的人,冷聲質問:“你給我和武安侯賜了婚?”

皇帝看向玉階之下明艷的人,角彎起時,笑得像個毫無心機的年,眼神卻像一條在暗吐信的毒蛇:“朕替皇姐尋了個蓋世英雄當夫婿,皇姐不樂意?”

長公主怒道:“武安侯落難之際遇一民,已同那民定了終,陛下這是要本宮去當那棒打鴛鴦的惡人?”

皇帝說:“皇姐多慮了,一介鄙民罷了,哪能同我大胤朝的明珠皇姐你比?武安侯已同那民一刀兩斷了。”

長公主秀眉蹙起,篤定道:“不可能,武安侯為娶那子為正妻,甚至求了歸多年的陶太傅收那做義,怎會一刀兩斷?”

皇帝笑了笑:“那皇姐當真是不了解男人了,滔天的權勢和天下第一人,還能撼不了一個鄙民在他心中的分量?”

長公主面愈冷:“本宮眼里不得沙子。”

皇帝輕描淡寫說了句:“皇姐放心,皇姐嫁過去了,永遠也見不到那民的。”

長公主臉驟然一變:“你殺了?你就不怕武安侯對你心懷怨懟?”

皇帝彎了彎角:“當將軍的死在戰場上,有什麼好奇怪的?武安侯該怨該恨的,也得是反賊,不是嗎?”

他早年被魏嚴架空,怕暴了野心魏嚴忌憚,一直都裝笨扮怯。后來為了拉攏李太傅,又在李太傅跟前裝作乖巧好控制的樣子,這兩年一點點出了獠牙。

聽到他那句話,長公主眼底流出驚駭,久久失語,似被他的喪心病狂嚇到。

皇帝著眼前的子,臉上的笑容敦厚乖巧,一如從前那個裝乖裝笨的年帝王,眼底卻滿滿都是已經不住的野心和

著龍椅扶手上的鎏金龍頭,漫不經心的語氣里著無盡的期許:“魏嚴一倒,皇權就能回到朕手中了,有武安侯在,李家那老匹夫有何懼之?”

他歪了歪頭,心極好地笑著道:“憑李家這些年的貪墨,滿門抄斬也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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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從未覺著那個懦弱敦厚的皇弟這般陌生過,挽著輕紗的手臂間起了一片皮疙瘩,問:“武安侯呢?他重兵在握,你就放心?”

皇帝似想說什麼,看著站在下方的長公主時,臉上笑意深了些,突然又打住了話頭,道:“朕自然是放心的,畢竟有皇姐幫朕看著他呢。”

“這世上,朕最放心的人,就是皇姐了。”

手腳上的那冷意,慢慢竄上了脊背。

長公主強自鎮定挽起角:“陛下如此信任本宮,是本宮之幸。”

對于態度的轉變,皇帝似乎高興極了,他說:“朕就知道,皇姐一定是站在朕這一邊的,皇姐回去等著風大嫁就是。”

長公主應“好”,欠一禮后,拖曳著那華麗的宮裝擺轉,走出了上書房,一如來時那般,高傲著背脊,神里滿滿的目中無人,十六名宮娥隨其后。

沒有人知道,后背的薄紗都已冷汗,只是被烏發擋了去。

回到自己的宮殿后,長公主關起門來,氣得直接砸了一地的碎瓷。

砸累了,才單手撐額坐到了一旁的榻上歇著,雪膩的眉心一直攏著,顯然還在煩心中。

大宮小心翼翼捧上一盞花茶,勸道:“公主,您莫要氣壞了子……”

長公主接過杯盞,本想喝,想到皇帝的那些話,仍是控制不住怒氣,直接將杯盞摔了出去,碎瓷飛迸,將邊上伺候的宮都嚇了一跳。

“他算個什麼東西?一低賤宮所生,沒個外戚,便想拉本宮來趟這趟渾水!”

長公主妍麗的臉上全是怒

是先帝最寵兒,但并不是先帝第一個兒,只是前邊的公主們都夭折了,這才了長公主。

生母份尊貴,同皇帝可不是同胞姐弟。

皇帝這些年大抵也是想仰仗外祖家,這才同親近。

大宮當時在殿外,并不知曉里邊談論了什麼,只當自家公主還是為賜婚的事發怒,斟酌再三,終是勸道:

“公主,那公孫三郎為了避您,至今不肯仕,連京城都不踏足,您又何必再念著他?武安侯戰功赫赫,弱冠之年便封侯,說起來是一等一的良婿……”

“閉!”長公主臉驟寒,扣在榻木質扶手上的指甲都險些因用力過猛而折斷。

大宮整個人都被嚇得愣住了。

長公主似也察覺自己反應過激,垂下扇子似的睫羽掩住眼底這一瞬失控泄出的緒,冷笑蓋過話頭道:“你當武安侯能有什麼善終?”

大宮面上一驚,知道其中只怕牽扯到朝中局勢,急道:“圣旨已下,宣旨也離京了,這可如何是好?”

長公主獨自閉目沉思了片刻,忽而道:“替我研墨。”

-

康城。

一隊兵馬停在河邊,被繩綁了的匪寇們粽子似的蹲在一起,十幾名持刀的鐵甲衛看守著這群落網之魚。

河岸邊上的青草蔥郁,只是了夏,草已有些老了,戰馬用鼻尖拱著找芽吃。

公孫鄞收到派去崇州的親兵帶回來的信件時,整個眉頭都皺了起來。

他問:“樊姑娘殺了長信王,朝廷當真只封了個驍騎都尉?”

謝十三點頭:“千真萬確,司禮監的太監親自去宣的旨。”

公孫鄞納悶道:“長信王的人頭這麼不值錢?”

他揮揮手示意謝十三先退下,看了一眼赤著上立在河邊,正任親兵打水從他整個后背澆下、清洗傷口的人,走過去故意拉高了聲調道:“樊姑娘果真是中豪杰,斬殺長信王后被封了五品驍騎都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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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征后背淋下來的水泅著淡淡的胭脂

聽到公孫鄞的話,他原本半垂的眼皮只稍抬了抬,卻仍是一句話沒說,冷淡又了無興致的模樣。

這半月里,他四剿匪,搗毀了康城周邊所有匪窩,后背的傷口總是快愈合了又裂開。

卻沒見他上過一次藥。

在親兵又一次用水壺裝了水,從他后背不斷滲的傷口澆下后,他似覺著差不多了,揚手示意親兵退下,取了外袍直接穿上。

公孫鄞看得直皺眉,說:“你這傷再這麼下去,遲早要了你的命。”

謝征似連話都懶得回,攏好襟往回走:“康城附近匪患已除,我有事回徽州一趟,這里給你了。”

公孫鄞看著他在太底下帶著幾分病態蒼白的臉,想直接罵他又忍住了,只道:“聽說李懷安注解了好幾冊兵書給樊姑娘當賀禮,我同樊姑娘的,再怎麼比他同樊姑娘好些,正好得押解隨元青去崇州,我就不留在康城了,順道還能給樊姑娘也帶份禮去。”

謝征腳步微頓,說了句“隨你”,就頭也不回地繼續走了。

公孫鄞看著他翻上馬的背影,終于氣得大罵道:“謝九衡!你有種!你真要放得下,回去后就把你房里那丑不拉幾的人偶扔火盆里燒了!”

戰馬揚塵而去,馬背上的人沒再給他任何回應。

留在原地的鐵甲衛們愣了愣,隨即也帶著俘虜的一眾匪寇跟了上去。

只剩公孫鄞一人還在原地罵罵咧咧。

-

謝征只帶了兩名親衛,一路披星戴月,回了徽州謝家。

他爹當年駐守西北,就是定居在徽州,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徽州謝家才是老宅。

京城的謝宅,是他爹親時才置辦的,那宅子里的一草一木,也都是據那個人的喜好布置的。

留守在徽州謝宅的家將見謝征半夜回府,很是驚詫。

說是家將,其實也是家仆,都是當年跟著他爹征戰斷了胳膊或折了,這輩子也沒法再上戰場的人。

謝家會養這些人一輩子。

謝征沒驚擾太多人,直接去了祠堂,對著上方那些牌位,跪了一整夜。

直到第二日破曉,祠堂的門才再次被人從外邊打開。

一名瘸斷臂,但面貌十分孔武的中年男子一瘸一拐進了祠堂,直背脊如一株蒼柏跪在團上的人,平和道:“聽說侯爺昨天夜里回來的,怎也不差人知會一聲?”

謝征說:“忠伯,我是回來請罰的。”

那瘸斷臂的中年男子眼底劃過幾許異,隨即又平復了下去,問:“請多罰?”

謝氏有族規祖訓,凡謝氏男兒犯了大過,都要來宗祠請罰。

這十七年里,謝征唯一請過的一次罰,便是他奪回錦州時,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如當年北厥人屠大胤百姓那般,也下令屠了錦州城的所有北厥人。

謝氏自古出仁將,屠城之事后,世人只記得他殺將之名,再不記得謝氏仁將之風。

掌兵之人,卻收不住自己的戾氣,此乃大忌。

謝征那唯一一次請罰,便請了謝氏祖訓里最重的家罰,一百零八鞭。

今日,他跪在謝氏先祖靈位前,亦答:“一百零八鞭。”

這個數字讓中年男人眼底異重新浮了起來,問:“侯爺犯了何事?”

謝征著祠堂最中間,謝臨山的牌位,說:“忠伯日后會知曉的。”

謝忠曾也是出沙場的人,對腥味本就敏,謝征后背因傷口裂開,袍被鮮的印記也格外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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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遲疑道:“侯爺上似乎有不輕的傷。”

謝征只答:“無妨。”

謝忠便取了掛在一旁墻壁上的蟒皮鞭,靜默看了謝征兩息后,才道:“開始了?”

謝征沉寂“嗯”了一聲。

“明明我祖,胤史流芳,訓子及孫,悉本義方。”1

伴著渾厚的祖訓念出,是重重一鞭子甩到了謝征后背。

謝征形一,后背繃得似一塊鋼鐵,垂在側的兩只手也了拳,才沒有向前跌去。

但后背的直接被那一鞭打破一道口子,皮上浮起一道紅腫得幾乎快充破皮的鞭痕。

謝家的規矩,行罰時,誦念祖訓下鞭,以便讓罰人知道為什麼罰,也把祖訓記進骨子里。

“仰繹斯旨,更加推祥,曰諸裔孫,聽我訓章。”1

“啪!”

又是重重一鞭子甩出,鞭痕和后背那道崩裂過不知多次的傷口疊,飛濺,謝征痛得雙發白,冷汗如珠從鬢角滾落,握拳的手青筋凸起,但他依舊沒坑一聲。

謝氏祖訓伴著鞭子一道一道地落下,謝征整個后背鞭痕錯,已被泅得不能看了,眼皮上都掛著汗珠,卻依舊睜著眼,一瞬不瞬地盯著祠堂上方謝臨山的牌位。

打到第九十八鞭的時候,從后背涌出的已浸了他的袍,連地磚上都匯聚了一小灘。

他跪不住了,整個人都朝前栽倒,眼前暗影重重,幾乎已看不清祠堂上的牌位。

謝忠胳膊已經酸痛,手上的蟒皮鞭上全是

他是謝氏這一代的掌刑人,不管心中有多不忍,在行罰時,都不能從輕。

只這一次,他說:“侯爺,就到這里吧。”

謝征倒伏在地,塞在懷里的那個木偶掉落了出來,他掌心因為忍痛已被抓得鮮淋漓,撿回木偶時,掌大的木偶上也沾到了,他緩緩眼皮,問:“還差多鞭?”

謝忠答:“十鞭。”

謝征便一只手撐著地,一手抓著那木偶,慢慢跪了起來,將痕遍布的后背重新直,說:“繼續。”

謝忠眼底閃過幾許不忍,卻還是高聲念著祖訓,用力揮鞭打了下去。

沫子濺在下的地磚上,妖嬈得像是迸開了一朵朵花。

十鞭,說多不多,說,打完時,謝征整個人都淋淋的,指尖都因抓得太過用力,幾乎嵌了那木偶里,他低垂著頭,眼皮都有些睜不開了。

謝忠怕他傷勢太重出什麼意外,忙走出祠堂喚人去請大夫。

謝征跪在地上息,后背已痛到幾乎喪失知覺。

好一陣,他緩過勁兒來了,才強撐著睜開恍若千斤重的眼皮,著謝臨山的牌位,磕了一個頭,啞聲道:“孩兒不孝。”

他心上長了一個人,他把整顆心都剜出來了,卻還是舍不得,放不下。

一開始用不斷的征戰和殺戮還能暫且麻痹神經,但后來傷口一次次崩裂的痛也不下想見的念頭。

明明痛得渾都痙攣,可就是清醒不了。

或者,他本就是清醒的。

他就是想見

想得渾的骨頭都疼。

完這一百零八鞭的刑罰,他可以去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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