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杏花吹滿頭。

道是郊外廟門聲，聲聲慢，花自有浮香起。

李末立在廟外，一門之隔，便有香火繚繞，過門來飄搖。

古來廟宇紅塵駐，客來大開方便門……唯有此地，廟門閉，如隔塵世。

「白老闆，我來了。」

李末再度叩響門環，輕聲喚道。

「進來吧。」

一陣輕慢且悉的聲音從廟門傳來，李末心中微喜，他就怕撲了個空。

畢竟，白老闆行蹤飄忽，他每次過來也只能運氣而已，恰巧今天，白老闆剛好在。

李末推門而，便瞧見滿堂的白蠟燭，燃著火，隨著廟門打開，一陣清風灌，盪得燭火，有些蠟燭則是直接熄滅。

「大白天，點這麼多蠟燭幹什麼？」

李末掃了一眼，看著白老闆的背影，忍不住問道。

「我有個朋友說，芸芸眾生，便如一蠟燭，火燃起，命運由始，一旦熄滅，從此而終……」

白老闆喃喃輕語，面對著前長短不一的蠟燭，有些還在燃燒，有些則在熄滅。

長者，命運悠長，短者，終至敗亡。

「白老闆，你的蠟燭是哪？」李末笑了，不由打趣道。

白老闆略一沉默，旋即搖了搖頭。

「我是熄滅蠟燭的人。」

白老闆喃喃輕語，他拈指輕點，便將前一蠟燭的火苗熄滅，一縷青煙泛起，在他指尖化滅。

李末看著，不由怔然。

「李末……」

「什麼？」李末緩過神來，下意識道。

「在紅塵，命不由己，誰都想為最長的那蠟燭，火熾烈，灼灼照人……」

白老闆澹澹道：「可是再長的蠟燭也有熄滅的一天。」

說到這裡，白老闆緩緩轉過神來，澹漠的眸子里閃過一縷芒，平靜地看著李末。

「只有為熄滅蠟燭的人，你的命，別人的命……才是你自己說了算。」

李末沉默不語，暗暗咀嚼著白老闆的話語。

突然，他餘瞥見，不由跳，便瞧見白老闆那纖塵不染的袍之上竟有一抹殷紅。

「你上有……」

白老闆看也不看，澹澹道：「別人的……」

「別人的！？」李末奇道。

「遇見一位老朋友，打了一架。」

說著話，白老闆轉，走向旁邊的梨花老木的立櫃。

「李末，你要前往京城了吧。」白老闆話鋒一轉，突然道。

「嗯，就在這幾天了，所以我過來打個招呼。」李末點了點頭。

他今日前來，算是辭行，從龍淵府開始，白老闆對他便頗為照顧，兩人之間也算是有了不俗的。

「我也要走了。」白老闆澹澹道。

「走？去哪兒？」李末忍不住問道。

白老闆雖然不苟言笑，可是李末對他觀不錯，驟然離別，也不知何日才能相見，不免有些悵然若失。

「了一些往事。」

白老闆聲音輕慢，背對著李末，打開柜子，似在翻找著什麼。

「月寒日暖，來煎人壽……這世上有諸般苦楚，一時離別算得了什麼？你不該有這樣的緒。」

白老闆背對著李末，短暫的沉默之後，卻是已然悉了李末心中的波瀾。

「我……」

「京城之地，真龍居所……那是天地熔爐，無論是誰到了那裡，都要被火烤，被熔煉……思緒太盛，便如枷鎖……切忌用事。」

白老闆今天的話比往常都要多，似是晚輩遠行，長輩心中掛礙，耳提面命，各種滋味難以明復。

「我記下了。」李末輕語。

在他短暫的十八年人生中，白老闆算是繼燕紫霞之後，又一位如同長輩待他的存在，雖無過多言語，如烈酒，品味悠長。

「總有相見之時。」

突然，白老闆的聲音再度想起。

李末一愣，不由會心一笑。

剛剛還勸他不要用事，此刻卻又來寬，白老闆看似冷若冰霜，卻也是心熱。

「定會相見。」李末重重地點了點頭。

「這東西，你帶著吧。」

就在此時，白老闆從立櫃里取出一方緻的錦盒，轉過來，遞給了李末。

「這是什麼？」李末一愣，沒曾想竟然還有臨別贈禮。

「打開看看。」白老闆瞥了一眼那方錦盒，神有些複雜。

李末打開盒子，裡面卻是放著一方小令，只有半個掌大小，正面赫然寫著一個「九」字，筆走如龍蛇，蜿蜒扭曲，頗有古韻。

這枚小令的背面刻著一面首，造型奇特，雙眸閉，厚重的鎖鏈穿顱而過。

「這枚小令是幹什麼的？」李末拿了起來，一冰冷的氣息從指尖傳來。

「京城裡面，有一家當鋪，名號九號當鋪……那鋪子極老，一般人尋不到……」

白老闆凝聲輕語，深邃的眸卻是落在了李末手中的小令上。

「九號當鋪！？」

「我當年在那家當鋪存了一件東西……」

「什麼東西？」李末好奇地口問道。

白老闆略一沉默，角輕啟，幽幽而道。

「一把劍！」

「嗯！？」

「你在京城，如果……到了絕，可以持這枚小令，去九號當鋪，將那把劍取出來。」白老闆澹澹道。

「很值錢！？」李末眼睛一亮，忍不住問道。

白老闆眼皮低垂，澹漠的眸掃過李末，出一別樣的意味。

鄙夷？不錯，就是鄙夷。

「不到萬不得已，別去那家當鋪，也不要取劍……如果真的取出來……」

白老闆微微一頓，似在措辭。

「怎麼了？」

「盡量不要在人多的地方亮劍。」白老闆想了半天，道出了一句。

「為什麼？這麼值錢？」李末不由生出好奇，財不白的道理他是懂的，可是……

「會沒人……」白老闆回答道。

「什麼意思？」李末微微一愣，出疑之，忍不住問道。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白老闆似乎不願意在這個話題上過多深，只是讓李末將那枚小令收好，並且再三告戒，除非真的走投無路，否則別招惹那家當鋪，也別去取劍，切記切記。

「好勒。」李末重重地點了點頭，心中的好奇卻已是波濤泛濫。

他已經打定主意，進京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那家九號當鋪，將白老闆的寶貝取出來。

「這麼重視，肯定能在京城換一套房。」

李末心中已經對白老闆的劍估好了價。

逗留半日，白老闆毫沒有留午飯的意思，李末看著日頭，起告辭。

「白老闆，有時間來京城看我。」

臨別之際，李末邀請道。

「京城看你……我怕你被審查……」白老闆不置可否，喃喃輕語。

「你說什麼？」李末怔然。

「沒什麼……有機會的話，我會去。」

白老闆點了點頭，目送著李末遠去，看著漸漸消失在視線中的影，深邃的眸漸漸冰冷。

「九命法……你走出了與黑劍不一樣的路啊。」

白老闆的聲音幽幽響起。

話音剛落，他後的廟宇如同水墨般漸漸化開，連同他的影彌散天地，消失不見。

……

接下來的日子，李末倒是輕鬆不。

玄天館考核告一段落，挑選出來的六十六名弟子不日將要前往京城。

所謂武鬥，必在京城舉行。

聽馮萬年說，京城中不達顯貴對此都極為關注。

不僅僅三百年後，羅浮山再出了一名弟子，還因為姜塵與無相的名聲。

畢竟，無相乃是天禪山近二十年來最年輕的法僧，算是【僧王】之後最傑出的弟子。

至於姜塵，他不僅得了【北煞玄僵】的機緣，背後還有玄天七絕之一的【武宗】。

相比於已經死了三百年的黑劍，這兩位的背景才算得上輝耀眼。

畢竟，人生在世，無論到了哪個階段，趁勢才能一飛衝天。

無論是姜塵，還是無相，他們的勢可比李末要大得多。

相比而言，李末除了空有一個黑劍傳人的名頭之外，可以算得上是既無背景，也無靠山。

「不管怎麼說，懸空榜文，你了五大山門一頭，也算是聲名鵲起……五大山門的弟子恨不得早點進京，以武人，扳回場子。」

迎客居，二樓靠窗的座位。

紀師給李末斟了一杯酒，不由咧笑道。

這些日子，李末已然為瞭玄城的大紅人，每日里除了吃喝玩樂，幾乎都是跟紀師混在一起。

當然，所有消費都是由這位紀公子買單。

此人雖然極度不靠譜，坑了李末兩次，不過出手卻極為大方。

李末問了幾次，對方說家裡是做生意的，自己就是個混吃等死的二世主。

對於這樣熱衷花錢的紈絝子弟，李末向來都是樂於結的。

「老弟，有了名聲，便等於有了人，你的艷福可是要來了。」紀師晃著杯中酒，咧笑道。

「何出此言？」

「有人托我給你帶句話，你如果願意，今夜銷魂樓，可以共度良宵。」

「銷魂樓！？」李末眼睛一亮。

他跟紀師混久了，對於玄城裡知名的風月場所也頗知一二。

銷魂樓在勾欄花坊之中，足以躋前三，裡面的姑娘個頂個的水靈，除了域外風，還有各種調教出來的妖鬼魅……的，靈魂的升華。

「這不太好吧……」李末搖了搖頭：「哪位姑娘？」

「蝴蝶姑娘。」紀師咧笑道。

蝴蝶姑娘，可是銷魂樓的頭牌，出了名的水靈，有水中金蓮的雅稱。

正所謂，一朵蓮花兩邊翻，一條鱔魚來回鑽。蓮花咬住鱔魚頭，一清泉向外流。

這樣的名聲可是實打實浪催出來的。

「額……算了吧……」李末尷尬地笑了笑。

這位蝴蝶姑娘的名聲，他也聽說過，據傳，那朵蓮花都快翻爛了。

「老弟，如此機會，你可不要錯過啊。」紀師凝聲輕語道。

「蝴蝶姑娘如此熱，我可以給你介紹個朋友，他路子多，必定能為蝴蝶姑娘挑選出一位良客來。」

李末尷尬地笑了笑，做好了將馮萬年推出來的準備。

「朋友？蝴蝶姑娘可是沖著你的名聲來的。」

「放心，我朋友路子多，什麼樣名聲的人都能給找到。」

「可以認識一下。」紀師點了點頭，知道李末沒有興趣，也不強求。

「說起來，我已經兩天沒見到老馮了啊。」

李末喃喃輕語，看著街道上人來人往，念叨起了馮萬年。

……

夜深了。

玄城外三百里，琉璃山。

這座名山頗有聲名，曾經是大宗所在，九百年前神宗滅法，將此地踏平，琉璃山便為了玄天館門下的產業。

平日里，一般人都不可靠近。

此刻，山巔之上，古舊的涼亭，一陣清香浮。

兩名清冷的男子立在涼亭之外，散發出來的氣息比起當日的王靈策還要恐怖百倍不止。

馮萬年站在涼亭之外，過月，依稀可以瞧見涼亭那道正坐上方得人影。

「你來了。」

澹漠的聲音從涼亭傳來，馮萬年心頭咯噔一下，趕忙伏行禮。

「五年前，我將你送羅浮山，是讓你看著他……可你沒有說過，他已經踏修行之道，還有了今時今日這般就……」

話音剛落，馮萬年發出一聲悶哼，猩紅的鮮從眉間流淌，面瞬間變得慘白。

「他自己的路……誰也無法左右。」

「哦？你在為他說話？」

涼亭，那澹漠的聲音再度響起，著一意外。

「你這樣的人，也有了嗎？」

「既然在紅塵，總得像個人……」馮萬年低著頭，沉聲道。

「你跟在他邊太久了……」

沉默片刻，涼亭傳來了一陣嘆息：「原本，我只是想讓你留在羅浮山，保他平安罷了……如今卻又回到了京城……」

「造化還真是弄人啊。」

「我有個問題……」

就在此時，馮萬年說話了。

「問吧。」

「我知道他很特別……特別到……能夠讓您調玄門劍種潛藏羅浮山……

「特別到……天下第一劍都為之出手……我想知道……他到底是誰？」

馮萬年輕輕抬頭，看著涼亭中那道若有似無的影，終於拋出了在心頭五年的疑問。

「李末，到底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