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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十三,亥時,潯州州府。
楚宸哭了一會兒又睡下了,安若裳擔心他的,請州府的大夫來看了看,大夫說沒什麼大礙,但還是開了些護養心神的藥,安若裳這才勉強放下心來。
潯州在遠昭是僅次於京都的富庶之地,州府府衙修得比一些王公貴族的府邸還要好上許多,房間佈置得雅緻,牀也乎得很,楚宸躺在上面睡得香噴噴,湊得近些還能聽見他小小的呼嚕聲。
安若裳坐在榻邊,近乎貪婪的看著楚宸,指尖輕的描摹他清瘦了許多的小臉和乎乎的小手,心一片安寧平靜。
在胡地待了兩年多,與孩子分隔數月,其間經歷了多困難痛苦都不必再說,孩子沒事就好。
沒事就好……
安若裳在心裡默唸這四個字,眼眶卻有些發熱。
其實早就做好了孩子會離開的準備,但真到了這一刻還是捨不得。
先皇后已經死了,這是昭告了天下的事,就算楚凌昭相信的份,可和胡人之間還有千萬縷的聯繫,早就回不去,況且……也沒剩下多時間了。
楚宸上流著楚凌昭的,楚凌昭必然不會讓他流落在外,可有這樣一個生母,他會真心疼這個孩子嗎?
經歷了這麼多事,安若裳一點也不在乎楚宸能不能繼位,只希楚宸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長大,日後長了,娶個心儀的姑娘,和和過一生便再好不過。
想到那些以後可能本就看不到的場景,眼眶熱得越發厲害,視線模糊一片,安若裳眨眨眼,一滴熱淚無聲的砸在被子上。
“陛下!”
門口守著的人低呼出聲,安若裳連忙了眼淚起:“參見陛下。”
低垂著頭,不讓他看見自己發紅的眼角,同時藉機平復自己的緒。
楚凌昭就那麼看著,嫁給他將近三年,是他八擡大轎娶進門的太子妃,也是他的妻。
從太子妃到皇后,他沒有對傾注過任何,就連孩子,也是在太后的威利之下才有的。
和在一起,他總像是爲了完任務。
暴,沉默,野蠻,卻總是咬著牙默默忍。
如今想來,讓他印象最深刻的,便是黑暗中被欺負得狠了,低低的剋制忍的悶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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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小貓似的,要哭不哭,撓得人心。
他沒想過敢詐死,還敢帶著孩子一起詐死,不僅如此,一眨眼,便換了個份堂而皇之的出現在他眼前。
良久,他低聲命令:“擡起頭來。”
聲音落下,他明顯看見的子僵了一瞬,似是張又似是害怕,一如初見。
等不及了,他上前一步擡手扣住的下顎,迫使擡起頭來。
這是一張的沒有任何瑕疵的臉,足以迷任何男人的心智,卻和三年前的沒有一星半點的相似。
除了那雙盈盈的眸子。
剛哭過,眼眶紅彤彤的,眸底一片水潤,眼珠無措的閃著,不敢與他對視,莫名讓他想到新婚那日,他揭下百鳥朝的蓋頭時,也這般慌無措。
但那時他沒有憐惜停留,只冷冷的丟下一句:以後本宮歇側妃寢殿,不必等我!
後來他才知道,即便新婚當夜他說了不必等他,卻日日燒著熱茶,備著糕點,燃好香爐,鋪好牀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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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極好,做太子妃三年,被側妃搶盡寵與風頭,卻從未對此有過微詞。
一日太后找楚凌昭談話,暗示他不要太偏寵側妃,他以爲是告的狀,跑去太子妃寢殿將劈頭罵了一頓,那時也如現在這般,紅著眼,慌無措的看著他,只是眼底還多了兩分委屈。
“你真的是朕的皇后嗎?”
楚凌昭問,指腹下的得近乎詭異,這樣近的距離,讓他清晰地看見安若裳的眼睫了,想偏頭避開他的目,他卻收了手不放,指腹在下出一小片青白。
“請陛下恕罪!”啞著聲認錯,似乎怕極了他,復又加了一句:“臣妾自知欺君之罪難恕,但孩子是無辜的,請陛下莫要因爲臣妾牽連孩子!”
提到孩子,楚凌昭這纔將目投向牀上。
楚宸仍安睡著,不知道這會兒屋裡發生著怎樣風雲詭譎的事。
楚凌昭終於鬆開安若裳,走到牀邊坐下。
楚宸生得好看,睡著以後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沒睜開,便了一個和忽宛很像的特徵,幾乎是楚凌昭時的翻版。
太后很喜歡楚凌昭,找宮廷畫師給他畫了很多畫像,以前還很喜歡展示給楚凌昭看,所以楚凌昭對自己小時候的樣子記得很清楚。
這覺很奇怪,以前他不喜歡安若裳,也不期待這個孩子降生,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這個孩子生下來了,而且長得和他那麼像。而他曾那麼喜歡蘇挽月,他們之間卻生出了一個像怪的孩子。
楚凌昭擡手了楚宸的臉,小孩兒的臉很是,而且滿是,極好。
他有些新奇,第一次這樣一個孩子,而且很奇妙的是,這是他的孩子。
許是親子之間真的因爲緣關係有心靈應,在他準備收回手的時候,楚宸忽的睜開了眼睛。
楚凌昭和他都愣住,四目相對,片刻後,楚宸咯咯的笑起,小手一把抱住了楚凌昭的,然後一口叼住楚凌昭的食指。
“宸兒!”
安若裳忍不住驚呼出聲,就算楚宸還小,但楚凌昭畢竟是萬金之軀,怎麼容他如此放肆?
安若裳不敢上前,只衝楚宸搖搖頭,期他能看懂自己的意思,楚宸卻以爲孃親在與他玩遊戲,越發的樂起來。
楚凌昭又想起在制香閣時的疑,扭頭看向安若裳:“你喚他宸兒,哪個宸?是何人給他起的名?”
安若裳被他問得怔了怔,隨即垂頭回答:“回陛下,是代指北極星那個宸,當初文武百上冊覲字,陛下欽定的此字。”
說是欽定,其實不過是他隨意從一堆奏摺裡挑的一個字,並未用過一分心思,卻珍視著用到現在。
“楚宸。”楚凌昭念著這兩個字,這是他的皇長子的名字,只記錄在史書上,因爲孩子當年不曾降生,在皇陵裡連墓碑都沒有。
“嗚嗚……”
第一次聽見父親自己的名字,楚宸哼哼兩聲算是迴應,楚凌昭一臉驚奇,手指勾著楚宸的小舌頭玩:“他聽得懂我說話?”
楚凌昭的語氣有一興,安若裳言又止的看了好半晌終是沒能忍住,低聲問了一句:“陛下,孩子還小,脾胃虛弱,您來之前洗手了嗎?”
“……”
楚凌昭默默地收回手,有點不大好意思,安若裳連忙倒了杯熱水給楚宸喂下。
因爲楚凌昭坐在牀邊,便端著杯子跪在鞋塌上,滿心滿眼都看著的小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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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你恨朕嗎?”
楚凌昭問,安若裳頓了一下,隨即恢復正常,起袖子幫楚宸脣角:“恨過,但現在我只希宸兒平平安安的長大。”
只說了楚宸,沒說現在對他是什麼樣的。
楚凌昭也沒有追問,想到之前發生的事,開口求證:“謹之中的魂香是你下的嗎?”
“是。”
“生死局那日,也是你故意使計讓謹之的毒提前發作?”
“是。”
“你做這些,是爲了破壞忽韃的計劃,給朕警示,好讓你有機會救走孩子?”
“是。”安若裳肯定,想了想又道:“比起胡人,我更相信陛下會善待宸兒,護他一生無憂。”
變相的解釋,不是在幫楚凌昭,而是在幫楚宸鋪路,儘管這條路上佈滿艱難險阻。
“昭安樓的火是你放的?”
“是。”
安若裳點頭,回京以後做的一切都十分明瞭清晰了,楚凌昭抿脣沒了聲音,片刻後,他從懷裡拿出兩隻小巧緻的銀鈴,那是原本在腳踝上的。
一看見這鈴鐺,安若裳便下意識的往後瑟了一下,的腳疼。
楚凌昭的目也隨之落下,穿著一雙單薄的繡花鞋,襬剛好遮住腳踝,只約約可以看見上面似乎纏著紗布。
“過來!”
楚凌昭命令,安若裳又侷促又無所適從,訥訥開口:“陛下,那銀鈴的確是我的,我……”
話沒說完,楚凌昭直接拉著的手將拽懷中。
安若裳驚呼一聲,楚凌昭已將的襬起來,原本纖細白皙的小因爲傷口染腫了大半,紗布也早已被浸染出來的污弄髒。
安若裳的臉燙得厲害,窘迫得無遁形:“陛下,我……我一會兒去找大夫拿藥。”
的聲音有些哽咽,不知是被弄疼了還是委屈了。
“怎麼傷的?”
楚凌昭輕聲問,不顧安若裳的阻止將紗布揭開,出真正猙獰可怖的傷口。
“剛到胡地,我試著逃跑,他們煩了,便用銀穿過腳踝給我戴了鈴鐺,以作提醒警示之用。”
安若裳瞞了他們還要跳舞取樂的事,那對來說很是不堪,不想再讓別人知道。
“痛麼?”
楚凌昭問,他記得是很怕疼的,不然他第一回去寢殿留宿的時候,也不會哭那樣。
“還好。”
安若裳淡淡的說,這兩年一個人扛了太多,好像已經麻木了。
只要楚宸好好地,怎樣都可以。
這淡漠的語氣讓楚凌昭的心尖銳的疼了一下,不自覺的,楚凌昭將攬懷中,的抱住。
很瘦,也很小,抱在懷裡沒什麼分量,讓人捉不住。
楚凌昭的作很急,算不上溫,安若裳的鼻子磕在他實的膛,剛剛纔竭力下去的眼淚復又涌上。
“陛下,我沒事……”
安若裳低聲說,說完,眼淚卻涌了出來,擡手了幾下,沒想到越越多。
理智告訴,這是九五至尊的懷抱,他不,這不是應該委屈發泄的地方,可太久太久沒人這樣抱過讓依靠一下了。
那些積了太久的恐懼、絕、難過和悲傷統統呼嘯而來,將淹沒,將理智和那些堅強的僞裝都撕碎片。
就這麼被一個人抱著,便讓委屈得像個孩子。
一開始只是無聲淚流,後面漸漸地便哭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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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
陛下,你知不知道我那樣努力的生下了我們的孩子,他楚宸,是你的皇長子,長得可極了。
陛下,你知不知道我曾怎樣刻骨銘心的過你……
哭到最後,安若裳的嗓子都啞了,暈暈乎乎的睡著,楚凌昭抱著去找了大夫,大夫先給包紮了,又仔仔細細檢查了的臉,確定是換無疑,且只剩下不到一年的壽命。
不到一年,也就是隻有幾個月的時間了,也許等不到這場戰事平息,等不到他肅清朝綱,找到合適的名義將和孩子接回去冊封,就已經不在了。
楚凌昭說不清楚自己心裡是什麼。
當他撇開偏見再看的時候,是個很好的足以擔得起一國之後頭銜的子,是站在他邊能與他相配的人,卻不是能陪他一直走下去的那個。
又小坐了一會兒,楚凌昭才起去找楚凌昭和趙寒灼,今天第一天除雪,說了要包飯,楚懷安把吃飯的地方設在府衙,地方不夠大,一共分了三所有人才吃完飯。
楚懷安和趙寒灼不聲的從這些人裡把斂芳閣的人單拎出來丟進州府牢房。
楚凌昭一走進牢房,就聽見這些人被嚴刑供的慘,還有腥味傳來,他皺了皺眉,斂了方纔的些許,一臉冷肅的走進去。
“招了嗎?”
楚懷安忙得沒時間吃飯,不知從哪兒出個白麪饅頭,邊啃邊道:“這幾個估計上課沒好好聽講,嘰哩哇啦說一氣,本不像忽韃那個老不死的好學,把我們遠昭國語說得那麼溜!”
“……”
楚凌昭眉頭了,掃了眼刑訊房,裡面幾個人已經被打了人,幾乎看不出人樣,不像是審訊,更像是發泄懲戒。
楚凌昭抿脣,提步往裡走了走,隔著兩間牢房,第三間牢房裡關著一個子,趙寒灼正站在裡面,聽著外面的慘聲,那子早就嚇得臉發白。
看見楚凌昭,趙寒灼立刻走出來:“陛下!”
“這子是何人?”
“斂芳閣的制香師,也是幕後老闆。”
“說什麼了麼?”
“知道得不多,以前是安家的婢,後來被安無憂送去學了制香,便改名換姓到潯州開了斂芳閣,平日只負責照顧小皇子。”趙寒灼和楚凌昭說著話,那子忽的撲到門邊惡狠狠的看著楚凌昭大喊:“昏君!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的聲音悽絕,帶著濃郁的仇恨,吼完這句話,便咬舌自盡了。
趙寒灼立刻衝進去,卻已斷了氣息。
“陛下,死了!”
趙寒灼說,楚凌昭沒反應,他定定的看著那子,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什麼時候與結下了海深仇。
這邊的審訊沒了意思,楚懷安領著楚凌昭和趙寒灼去看了那半死不活的州府。
原本楚懷安是想先斬後奏的,不過現在楚凌昭既然來了,那便先知會他一聲。
州府被折磨得不樣,躺在草堆上半天才認出楚凌昭,連忙哆哆嗦嗦的翻跪下:“微……微臣拜見陛下!”
“你是對朕有不滿還是對先帝不滿?”
楚凌昭直白的問,他到底還是很在意這件事,是他葬送了遠昭的大好河山,還是他本來就接了一個爛攤子。
“陛下賢明,先帝不可與陛下相提並論!”
州府伏在地上說,雖有拍馬屁的嫌疑,卻已表明他的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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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覺得楚凌昭不好,而是對先帝有微詞。
“先帝已死,你們勾結胡人,挑起戰火,荼毒的是無辜的黎民,就算江山易主,又能如何報復到先帝呢?”
楚凌昭沉聲問,不明白這些人的思維,那州府被問得愣了一下,眼底閃過迷茫,隨即訥訥道:“可我心裡有怨,不做點什麼終是不能平息……”
他心中憤懣不能平息,便要拉著那麼多人跟著陪葬,這又該怎麼算?
楚凌昭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他突然覺得很可笑,關在牢裡的彷彿不是個人,而是一個冷暴的怪,而這個怪是先帝亦或者是他一手造就的。
這些怪被胡人馴化,將胡人引遠昭,在最關鍵的時候,還要咆哮著嘶吼著幫胡人造勢。
這是他的江山,這是他的臣民,卻又一心只想置他於死地!
牢房裡的緒正沉悶凝重著,楚懷安忽的開口:“你意難平就自己去死好了,死了化厲鬼,下黃泉找先帝打一架不就泄憤了,現在害死這麼多人,以後你就只能下十八層地獄,被下油鍋翻來覆去的炸至金黃!”
“……”
楚凌昭心頭涌上來那點愁緒瞬間被金黃的畫面覆蓋,眉頭止不住了,那州府的表也有些繃不住。
楚懷安該問的早就問過了,不在這裡久留多費脣舌,正要招呼楚凌昭和趙寒灼離開,州府忽的開口:“陛下、侯爺且慢!”
楚懷安早就聽他把祖宗十八代的慘事都說了一遍,不但沒停,還推著楚凌昭和趙寒灼往外走:“別聽他丫的廢話,明天一早推出去砍了了事!”
眼看他們要走遠了,那州府不由得撲到牢門高喊:“陛下,胡人若攻破邊關,其後會有人運送糧草給他們,若邊關城破,遠昭危矣!!”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位州府不知怎地腦子,竟也說了兩句好話來。
楚懷安第一個折返,回到牢門外揪住他的領:“你也知道胡人要攻城?誰告訴你的?他們有多人?”
“安家糧鋪分號遍佈整個遠昭,這兩年潯州的糧食有七都被安家糧鋪收走,僅安家糧鋪的存糧,已足夠胡人十萬兵馬踏平遠昭!”
踏平遠昭,想得!
楚懷安腔涌起滔天的怒火,他獰笑著看著那州府,咬著牙一字一句道:“僅憑十萬就想踏平遠昭,老子要他有來無回!”
臘月十三,子時,邊關。
城門再一次被巨大的戰車撞得發出沉悶的聲響,那聲音如重錘,落在每一個將士和百姓耳中,他們甚至能清晰地聽見城門的沉木斷裂的細碎聲響。
上一次胡人組織攻城,城裡的酒用完了,他們用了幾桶油抵擋了那次攻擊。
油的殺傷力比酒要大上許多,但同時也向胡人傳達了一個訊息,他們沒有酒了。
邊關不像皇城,這裡苦寒貧瘠,很多人家甚至連油燈都用不上,更不要說這樣整桶整桶往下倒油。
他們撐不了多久了。
這是所有人腦子裡唯一的念頭,也是胡人迫切想要攻城的力。
前幾天下了暴雪,將邊關變白茫茫的一片,阻絕了邊關與外界的聯繫,卻也給胡人的進攻增加了阻礙。
十萬大軍就駐紮在城外,這一場雪下來,胡人變得異常勇猛,因爲他們被凍著了。
這裡的積雪幾乎有半人高了,在這樣的條件下,他們如果不盡快攻下城來,也許優勢會立刻轉變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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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萬人都要吃東西,還要燒火取暖,這是一個非常大的數目,胡人一族產並不富饒,他們的糧草全在這座邊城後面,只有攻下它,後面才能高歌猛進!
“殺!”
這一次忽可多親自騎著馬衝了上來,帶著勢不可擋的氣焰。
“將軍!”
有將士跑過來,陸嘯緩緩站起來,自從胡人攻城以後,他就一直沒合過眼,眼底全是,整個人看上去滄桑又憔悴。
剛站起來,他的晃了晃,但只是一瞬,隨即握長刀穩住形。
“東西都搬上來了嗎?”
陸嘯問,那將士點點頭,眼底是對這位老將軍全然的信任,但臉上還有一分遲疑:“將軍,真的要這麼做嗎?”
“按我說的做!”
陸嘯沉聲說,無比語氣的堅定,像一把利劍輕易地將忽可多營造出來的氣勢絞得碎!
那將士被陸嘯的語氣震住,扭頭跑到一邊,衆人將捆到一起足有一人高的草垛推到城牆邊,然後用火把點燃,等草垛外圍都燃了起來,陸嘯走過去,用長刀輕鬆一挑,將草垛挑下城樓。
草垛也只是用枯草扭的麻繩捆到一起的,掉下去以後便炸開,底下的人被嚇了一跳,攻勢減緩,陸嘯又連續挑了幾個草垛下去,戰車有些地方著了火,一時還分不清這是什麼東西,就聽見忽可多用胡語大喊:“撤!”
戰車緩緩向後退去。
攻城數日,他們的戰車損耗很大,如今只剩兩輛,畢竟是耗費了很大的人力力財力才造出來的東西,雖然不能被燒這樣一個致命的弱點,但只要耗城裡能燒的東西,這戰車就無敵了,到時候這城門本擋不住胡人的鐵蹄。
所以爲了長遠的考慮,忽可多沒有貿然用這兩輛僅存的戰車冒險。
戰車退得很慢,半路上火就被撲滅了,忽可多第一時間衝過去檢查戰車,問車上的人剛剛又是什麼東西燒了的,那些人想了一會兒有些沒有底氣的回答:是馬料。
忽可多臉上的表一時有些複雜,有種被人戲耍的惱怒,同時又有些興。
他很肯定,陸嘯再也耍不出什麼花招了,城裡再沒有別的東西讓陸嘯阻止戰車的進攻,畢竟陸嘯連馬料都燒了。
而且,忽可多還可以肯定,城中軍營裡,連屯糧都不夠了。
去年天災,他可是知道陸戟拿了軍糧賑災呢,遠昭王朝早就腐朽不堪,就算這父子兩人再如何忠君國,也無法力挽狂瀾了!
想到這裡,忽可多整個人都愉悅起來,他微微瞇著眼睛看向城樓上那個屹立不倒的影。
那個影像一尊不容的雕像守護著那面旗幟,儘管那旗幟早就不鮮亮,染上了戰火和硝煙,那影卻好像沒有到一一毫的影響。
真的沒有到影響嗎?
忽可多想,突然箭搭弓瞄準那個影。
這個距離,其實是不中那個人的。
但忽可多並沒有想那麼多,瞄準以後立刻鬆手,那箭咻的過去,在離陸嘯很近的時候沒了後勁,偏離之前的弧線,陸嘯一不,那箭著他的頭盔過。
城樓上的將士甚至聽見了箭鏃過頭盔時發出的細碎聲響。
“將軍!”
衆人低呼了一聲,卻見忽可多帶著人又往後撤了撤。
這是今夜不會再攻城的預兆,衆人鬆了口氣,連忙貓著腰躲在城牆下面朝陸嘯跑過去。
“將軍,您沒事吧?”
兩個將士仰頭問,陸嘯眼眸微垂:“沒事。”
說完,若無其事的走到一旁坐下,這個過程中,兩人都聽到了他骨頭咔嘣的聲響。
“沒事,老病了。”
陸嘯平靜的說,‘沒事’這兩個字,是他這幾天說得最多的,無論胡人的攻勢多麼猛烈,無論城裡的糧草有多匱乏,只要他說出這兩個字,所有人都能安心下來。
那兩個將士拿著長槍筆直的站在前面替他站崗,城外不遠麻麻駐紮著胡人大軍的營帳,那營帳裡亮著燈,像墜落帶地面的星辰,形一條寬闊的星河。
很,得致命。
“將軍,馬料已經燒了一半了,明天胡人再攻城怎麼辦呀?而且剩下的馬料只夠我們的馬吃幾天了。”
其中一個將士忍不住問,陸嘯放鬆靠在城牆上,上的鎧甲又冷又,極不舒服,從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見這兩個將士年輕的側臉,像忽可多出第一箭殺死的那個士兵,像這些天來從他面前倒下的一個又一個士兵,又像多年前曾和他並肩戰鬥卻沒能魂歸故里的老友。
陸嘯輕輕咳嗽了一聲,這才提起神說話:“坐下吧,這會兒不會有人攻城的。”
他說完,那兩個將士沒,反而將背脊得更直:“將軍,你好好休息一會兒吧,我們替你守著,絕對不會讓胡人踏進這裡一步的!”
他們的聲音不大,可週圍都安靜極了,城牆上所有人都能聽見他們的聲音,然後陸嘯聽見大家不約而同的承諾:“絕對不讓胡人踏進這裡一步!”
年輕熱又英勇頑強。
陸嘯想,他應該爲這些年輕人到自豪,不僅如此,他還應該讓他們爲他們自己到自豪。
想到這裡,他復又站起來。
起的時候渾的骨頭都是痠痛的,不得不承認,他老了,不僅老,還帶著一病痛,本比不上忽可多。
剛剛那一箭,他並不是從容自信的覺得不用躲,而是在那一瞬間僵得躲不開。
“咳咳……”
他咳嗽起來,嚨涌上腥甜,卻又被他強嚥了下去。
“大家知道胡人這率了多兵馬攻城嗎?”
陸嘯問,這些人沒有經驗,估量不出來,過了一會兒西北角有個人回答:“很多!”
衆人鬨笑起來,陸嘯也跟著笑起,等衆人笑了一會兒肯定道:“沒錯,很多,以我的經驗來看,至十萬人!”
笑聲戛然而止,這個數字太明確也太過龐大。
陸嘯臉上笑意未減:“我們邊關守軍一共只有三萬,從臘月初八胡人第一次攻城,到今天臘月十三,胡人攻城十二次,我軍陣亡兩千人,傷三千人,胡人戰車燒燬八輛,傷亡目測爲我們的兩倍。”
單從死傷率來看,是他們贏了,但實際上,他們從三萬人減損到了兩萬五千人,而胡人還剩下九萬之多。
“三萬對十萬,能堅持到今日,諸位都是好樣的,這場以敵多的戰事,註定會被載史冊被後世誦讚揚,諸位的名字也註定會名垂青史!”
陸嘯誠懇的誇讚,目緩慢地掃過城牆上每一位將士的臉。
連日的積雪未化,月灑下被反,不用燭火也能看清這一個個青的面容。
陸嘯的呼吸滯了滯,歷經滄桑的眼眸亮得驚人,最終他說:“但我必須告訴大家一件事,明日,是死戰!”
死,而後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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