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三十二章 深無悔
承恩公府是在康熙二十八年,孝懿皇后去世後才修建的。孝懿皇后就當了一天的皇后,死後才帶給家族一個一等公的爵位。
李薇站在承恩公府前,很難想像在孝懿皇后死後,的家人到底是傷心難過多,還是高興快樂更多?
承恩公府的大門不是輕易能開的,要是來訪的是四爺或福晉,公府大門還能一開。誰四爺雖然姓新覺羅,卻只是個貝勒呢?論爵位自然是一等公高。等四爺熬到親王了,差不多就能跟一等公打平了。
目前當然是還不。所以承恩公府大門只開了半扇,請李薇自己走進去。
進府後上轎,一路到了一個雅致的院落裡停下。落了轎,李薇端坐等著玉盞打轎簾,今天把玉瓶留在家裡了,因為玉朝要走的事,留玉瓶陣。雖然玉朝只侍候了不長的時候,也知道玉朝是個小辣椒的脾氣,一般二般的人不住。
也就玉瓶,還怕上幾分。
要不是覺得把人拖出去難看,李薇也不會慣著玉朝的脾氣。但突然四爺把邊侍候的丫頭送出府,怎麼說都是傷了的臉面,再玉朝鬧起來就更不好看了。
吵起來別人不會說玉朝癡心妄想,只會說度量小不容人。
呸,才不要這種度量!
想起玉朝的事就不舒服,好像邊的丫頭一下子全都面目可憎起來。但之前也沒拘著不們嫁人,出府後就問過了,結果玉瓶說了大實話:在府裡樣樣都好,出府嫁人雖然還能回來侍候,可那時就要忍耐夫妻分離之苦。
何況——玉瓶道:“我們這時嫁,也實在挑不著好人家。何不留在府裡福呢?您就由著我們吧。”
難得民主一把,現在想卻擔心們是不是都跟玉瓶似的盯著四爺?不願意這麼想,可這個念頭就是往腦海裡鑽。
四爺那麼好,們怎麼會不心?
等過了年就給們找人家。李薇決心民主也要跟j□j搭配才好。
正走神,一隻纖纖玉手進來打起轎簾,那只手上戴的藍綠貓眼戒指絕不是玉盞的。
因為這等大小的藍綠貓眼連都沒有。
就是這麼大顆的貓眼戴在手指上不嫌累啊?做墜子多好,不然當做大珠,做挑心、頂簪都不錯。
搭著這只手出來,一打眼看到的是個豔照人的婦人。
年約二十七、八,頭上頂著人一掌寬大小的鈿,正中五隻小頭口銜明珠垂下來,腦後也垂著一排明珠墜子。
李薇一向把鈿這種首飾當金銀珠玉鑲的帽子,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肯上頭!這東西死沉啊!底子必定是金銀的,上面的鑲嵌也不可能工減料。樣樣加起來這重量至在一斤往上。出去見客非戴不可倒好說,在自己家頂這麼沉的東西幹什麼?
不過這位婦人戴著它倒不難看,李薇仔細打量著,見渾穿戴無一不貴重,不但沒把人給淹了,反倒襯得更顯風華無限。
有人就是襯珠寶華服。這想起以前在網上看到阿拉伯的子,披著金的紗羅,全的服都鑲滿寶石,手臂上戴著好多的金手鐲。可人家就是襯這個,坐在巨大的綢墊上,輕紗籠罩,充滿了後宮的奢靡味道。
這個婦也是如此。
跟一比,李薇頓時覺得自己像個小學生。這種把寫在上的人真是難得一見。
恍惚中有些明白了為什麼隆科多對著迷,遇上這樣的尤,放過才不是男人呢。
在看這婦,婦也在看,兩人互相打量,婦突然贊道:“好妹子,真是好人!我早聽過你,知道你要來可把我想壞了!快進屋,咱倆好好聊聊!”
其實之前李薇還對要被一個不流的小妾招待心裡不太舒服。李四兒當年被阿奢禮家送給隆科多時是帶著契的,像這種人簽的都是賣契,不是十年二十年那種,而是生死全由主家,連祖宗名姓都一併舍去的賣契。
所以就算在李家時,李四兒這樣的也只能當丫頭使喚。在滿族就是貨真價實的奴隸。
可承恩公府與四爺的關係非比尋常。四爺自己不好親自上門,一是四阿哥不是長子,又僅是側福晉所出。二是早在幾年前四爺就與佟佳氏漸漸疏遠,他一個年的貝勒,又曾被孝懿皇后養過,老跟佟佳氏纏在一起,難免被人與佟佳氏擺在一起。
知道四爺自豪于自己新覺羅的統,依附于佟佳氏太丟份了。
何況皇上一向不底下人拉幫結派。四爺深知皇上的忌諱,不會明知故犯。
於是問題來了:到底是讓福晉來被小妾招待好啊,還是這個側福晉來好啊?
都是四爺丟臉,只看哪個丟得些。
李薇想明白這個,要是真跟四爺說不樂意來,他也不會勉強。可就想著,不能幫他,至也別給他拖後。
臉算什麼呢?四阿哥是生的,為難的是男人,不來誰來?
於是就來了。
可一見這個李四兒,居然也沒有被人怠慢的覺……
大概因為這人太有氣勢了吧。
不是四爺那種在高位的氣氛,李四兒是狂。從見面到進屋坐下,李四兒一點沒表示出李薇是主子,這個當奴才的該小心翼翼恭敬著來?
李薇覺李四兒沒行禮已經是把當自己人看了。
因為兩人坐下時,李四兒沒分主賓,而是一張不大的圓桌兩個凳子,座後,李四兒招手丫頭:“來人,上酒菜。”
李薇反的看了看外面的天,用過午膳來的,下午兩三點喝什麼酒啊?
等酒菜上來,李四兒終於表現出一點想招待的意思了,起倒酒,自己先幹了三杯,頰染紅暈道:“好妹妹,你自己來,姐姐就不管你了。”
李薇被這副人的口吻弄得有些招架不住,跟著才想起……貌似這節奏不太對吧!難道不應該是先給行禮,起,兩人進屋,李四兒應該先說一下府裡為什麼由來招待,給老太太和隆科多福晉找兩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李薇再客氣一二,送上禮,再寒暄兩句就可以告辭了。
不過很快李薇就找準節奏了。
是來答謝的。是替四爺和承恩公府好的,不是來教李四兒應客禮儀的。往前數上輩子也是個平民,穿過來後也是先當了十幾年平民又當格格,真當主子也才幾年而已。
人不能忘本。
何必非要在別人家裡擺主子的譜呢?
於是李薇從善如流的舉起李四兒給倒的那一杯,小抿一口道:“我不能喝,是個意思,您別見怪。”
李四兒此時眼睛才算瞪大了些,半晌噴笑道:“不見怪!”
然後就收斂多了,一舉一也不再那麼放縱。李薇這才知道剛才都是裝的。
李四兒人換酒,道:“上回咱們爺拿回來的那個什麼來著?胭脂酒,對了,把那個拿過來。”
轉頭對李薇道:“剛才您見笑了,一會兒我自罰三杯。這胭脂酒是我們家爺好不容易尋來的,宮裡都未必有呢。”
胭脂酒取來,特意換了白玉的小酒盅,李四兒這回不自己手了,端坐著看丫頭如行雲流水般把酒注小小的酒盅裡,酒如胭脂,看著倒像是葡萄酒。
丫頭捧著酒壺退下,李四兒挽起袖子出玉般的手臂,對示意道:“請。”然後自己先端起來,放在鼻下輕輕一嗅,才慢慢小口小口的抿著。
李薇也端起來聞了聞,不像葡萄酒的香味,不是果酒,聞起來倒像是烈酒,香氣醇厚濃烈。
李四兒飛了一眼,勾人心魄,聲道:“這酒可厲害了,我一天也就敢用一杯。”
李薇本來也沒打算喝,也是只小小抿了一口就放下杯子。
李四兒抿著酒,笑道:“怎麼今天不見你把孩子帶來?那天我們家爺不許我去,我還想看看你的孩子呢。”
剛規矩一會兒這話又說得不對頭了。四爺的阿哥是你能隨便想見就見的?就是李家,四阿哥的母族,覺爾察氏都不敢說這個話。
李薇大概有些明白李四兒的子了,含笑道:“他還小呢,我們主子爺不許我把他帶出來。如今還是娘嬤嬤跟著得多。”
李四兒冷笑道:“那你可要小心,娘那種人能把孩子教得跟你一點都不親!”
李薇只好微笑。
就算覺得李四兒這話沒什麼不對,就是兩人剛見面,還不適合說這麼深的話。
李薇想速戰速決,發現李四兒有種天老大老二的狂勁,真跟扯上關係那就是說不盡的麻煩。玉盞上來,說:“我的四阿哥之前也是多謝貴府的照顧了,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這兩樣是我特意挑的,別嫌寒磣。”
跟李四兒這樣的人說話就不能繞彎子。
玉盞把禮送上,兩樣一個是泥金畫扇十二把,一個是庫房裡的玻璃鏡子。四爺之前給的那面摔了,可玻璃鏡子畢竟是個新鮮件,這些年收到類似的禮也有不。
也不能收一面就人摔一面吧?那不糟蹋東西的了?乾脆都留下來準備送禮。
這面玻璃鏡子是個全鏡,這種大面的鏡子現在還不好制,大清本地的工匠還真沒這個手藝。這面鏡子也是由海外商人帶來的,好不容易送到手上來,真算得上是一份重禮——可惜,不用玻璃鏡。
想到這個,李薇都替那送禮的掬一把同淚。可見送禮確實是門技活。
李四兒一點沒有這禮需要客氣一二的意思,玉盞當著人的面把裝泥金畫扇的盒子打開,就自然的挨個挑了一遍,拿起一把試著扇扇,等玻璃鏡扛進來,就直接過去照了。
在鏡子前轉來轉去好一會兒才歸座。看起來對禮確實很滿意。
李薇也指著人參等其他禮說:“聽說貴府福晉也有恙在,這些東西不敬意。”李四兒死活不提隆科多的嫡妻,李薇不能當人家不存在啊,乾脆點出來聽說人家不好,所以不來接待是非常能理解的,專給的禮也準備好了。
李四兒撇撇冷笑了下,一擺手人把人參給拿下去了。
李薇琢磨著該告辭了,李四兒又了府戲過來彈唱,胭脂酒拿下去後,重新上了溫過的黃滕酒,李四兒一杯接一杯的喝,聽著戲子唱,在下麵輕輕應和。
李薇只好繼續坐陪。其實對李四兒也很好奇,當年被何奢禮家送給隆科多後,基本就是個丫頭玩,卻能一步步在承恩公府走到如今的地步。但要說步步為營也不對,在外面的名聲可不怎麼好聽。
還給隆科多生了一兒一,卻也不見為了孩子夾著尾做人。
要是當小妾,該規規矩矩的。要是想當隆科多正妻,就該給自己爭個好名聲。
可人家顯然是既不規矩,也不要好名聲。
圖什麼啊?
見此時自斟自飲,自唱自合。仿佛自得其樂,可那到骨子裡的寂寥和冷漠簡直都溢出來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李薇也漸漸被酒蓋臉,放下酒杯,拿手背臉頰,笑道:“可不能再喝了,回頭見了我們主子爺可怎麼待?”
李四兒道:“那就他們撤了,上茶來解解酒。”
撤去戲酒重新換了熱茶,李四兒捧著茶道:“你這人倒有趣。說你看不慣我吧?還能拉下臉面跟我一起聽戲吃酒。說你在結我吧,從頭到尾都在臉上掛著‘滾遠點’三個字。”
李薇也是放開了,驚訝道:“這麼明顯?”
對李四兒是承認是個人,但接不了的三觀。只能遠觀了。
李四兒悠然道:“我知道你們心裡都是怎麼想我的,不就是狐貍嗎?迷住了隆科多,他把額娘氣倒了,把福晉關了,連兒子都不要了。”
李薇好奇的問了句:“那你怎麼不收斂點兒?”
李四兒飛了一眼,意橫生的這個人都心口狂跳。
呵呵笑道:“我收斂?收斂什麼?收斂了我也還是李四兒,變不何奢禮氏。不收斂我也是李四兒,何奢禮氏也拿我沒辦法。怎麼著都是過,我為什麼不能當李四兒過一輩子?非要去當何奢禮氏?”
從承恩公府離開後,李薇有種三觀被刷新的覺。
李四兒最後的話聽懂了。
的份在那裡擺著,不管是狂也好,規矩也好,這輩子都只能當隆科多的小妾,做不了他的福晉。這輩子已經到頭了,再往前也沒路可走了。於是就乾脆盡,肆意揮灑著隆科多帶給的寵和權勢。
的孩子是隆科多的孩子,他要管,有沒都一樣管。他不管,這種份還能著不?
於是也不管孩子們了。
至於隆科多,他的寵誰知道到哪天是個頭?
李四兒的狂妄之下何嘗不是末日來臨前的瘋狂?連未來在哪裡都看不到,幹嘛不能只管今天,當下,這一刻的快活?
能看不起李四兒,卻對的生存智慧心有戚戚。
與相比,兩人的境何其相似?
再寵,生再多孩子,都只能是側福晉。側福晉已經是的人生頂峰。就算日後四爺登基,福晉就是皇后,頂天是個貴妃。
可貴妃真的好當嗎?當今皇上的後宮裡,凡是貴妃、皇貴妃,乃至皇后不是死的,就是個活擺設。反倒是惠、宜、榮、德四妃有兒子有地位過得滋潤得多。
要讓選,也樂意當四妃中的一個,不樂意用兒子壽數換高位。
所以,的人生其實就在此時、此刻已經是最最好的了。
未來會慢慢變老,四爺會喜歡更年輕的人。失寵就像明天,早晚有一天會到來。逃不了避不過。
可到了那時,有孩子,也會有孫子。會在四爺的後宮裡有一個妃位,或許比妃位還要高一點。
李薇無力的靠向車壁,居然有種突然看後的輕鬆。
其實現實沒那麼難以接。
至比李四兒要好吧?
李四兒這輩子都只是一個妾,一個有賣契的妾。生的孩子不能管額娘,要認福晉為母。有隆科多的寵,在承恩公府裡稱王稱霸,卻不敢真的治死隆科多的嫡妻,因為知道就算這個人死了,隆科多也不會娶,而是會再娶一個高門大戶的人進來。
李四兒太狂了,狂到失去了理智。隆科多的寵不知天高地厚,狂得沒了邊。
也有四爺的寵,也擔憂失去四爺。可還有理智,不能因為恐懼失去就像李四兒一樣肆意,還有孩子們,還有李家。
至沒了四爺,還有自己。
今天見到李四兒,能有這番悟就算沒白來。就讓做的警示,這輩子都不要落到李四兒那般的境地去。
東小院裡,四爺正陪四阿哥走路。當年的學步車四爺工匠比著四阿哥的高重新做了一個,四阿哥腳下還不夠穩當,有這個小車不會摔倒。
他看著時間,對四阿哥道:“額娘怎麼去了這麼久呢?”
說話間,玉瓶進來道:“回主子爺,主子的車到府門口了。”站在門邊,眼皮都不敢抬。離四爺和四阿哥至有五步遠。
娘和嬤嬤站在榻邊專注看著四阿哥,昨晚上剛攆回去一個娘,還賞了男人板子,不能不們警醒。
四爺嗯了聲,抱起四阿哥:“額娘回來了,高興嗎?”
四阿哥:“額額!”
他抱著孩子出了東側間,堂屋裡侍候的丫頭一見他出來都齊刷刷垂下頭。
今天主子剛出門,蘇培盛就把玉朝給帶走了。雖然陪著出去的人說主子賞了玉朝好多東西當嫁妝,說是回家嫁人,可屋裡的人都知道,玉瓶還沒嫁,怎麼會到玉朝?
玉朝那點小心思知道的人不是一兩個,時候長了都看出來了。們原來還在猜,主子會怎麼置?是把玉朝攆走,還是調教後送給主子爺?
誰也沒想到,主子爺發現後,就直接蘇培盛把人送出了府。
這屋裡的丫頭們都嚇得噤若寒蟬,現在連到四爺跟前侍候都膽。
就是玉瓶都有些害怕。主子知道了,頂多不玉朝再上前侍候,等過一陣再調出去就差不多了。誰知道主子爺知道後會直接把人攆走?
主子爺和主子是不一樣的。
玉瓶從沒這麼深刻的覺到這個。
當聽到外面百福歡樂的聲,連四阿哥都知道這是額娘回來了,他開雙手沖著門喊:“額額!額額!”
四爺正笑著,簾子掀開,素素低頭進來,一見他們兩人就笑起來,輕輕一福:“爺。”
他一愣。
李薇半掩住,對四阿哥招招手,說:“我喝了酒,先去洗漱換了服再來抱他。”
等回來,接過四阿哥,四爺的臉道:“這個時候喝什麼酒?”
沒辦法的笑道:“承恩公府出來的人是承恩公家大阿哥的小妾,那是個沒規矩的,我一去就擺了酒,還有戲,鬧了好半天呢。”
四爺對別人家的小妾不興趣,見的臉發燙還帶酒暈,娘把四阿哥抱下去,上床去躺躺。
扯著他的袖子,兩人一起歪在榻上。
他輕輕著燙熱的臉頰聲道:“這是怎麼了?”看進門起神就不大對,說是不高興也沒有,眼睛發亮,也不知道是喝了酒的緣故還是別的。
李薇拉著他的手放到領口,目如的纏著他。
四爺失笑,給解開領扣,“喝了點酒就來鬧人。”
摟住他的腰,埋首在他腹間,喃喃道:“胤禛,我喜歡你。”
這句話很久沒聽到了。
他手上更溫的替把頭髮解開,取下的一捧首飾隨手放到一旁的桌上。兩人依偎在一起,玉瓶悄悄的人都避開。
屋裡,他一下下替順著背,哄道:“是不是出去遇上了不順心的事?隆科多的人冒犯你了?”
李薇搖搖頭,微醺的覺人渾懶洋洋的發燙,拉過他的大手包住臉,一下下輕輕吻著他的手心。
四爺也不問了,這副撒的樣子很久沒見到了,仔細想想,還是在阿哥所時,常常這樣依著他。
從那時到現在也有很多年了。
他的目,這麼多年也就還是一點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