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清晏沉默了一會兒，而后道“我和他都曾過萬水大師點撥。”

虞安歌聽到這個名字，不由看向商清晏手腕上的佛珠。

聽說過萬水大師的名號，是個德高重的禪師，曾經津州地帶發大水，帶領三百佛門弟子下山救人，民遍地，他便散盡廟中香火，施粥救難。

只是天災無，佛寺能救的人終究有限，再加上貪橫行，朝廷撥下來的救濟糧被層層剝削，鍋中米湯清可見底。

一些民集結起來到府門口討要說法，當地員非但不開倉賑糧，反而說他們意圖謀反，命士兵在這些民間展開殺戮。

眼看兩方僵持不下，就要流河，混之中，是萬水大師及時出現，擋在民面前，言明要殺百姓，先殺他。

萬水大師曾給先帝講經，是龍興寺首席禪師，座下信徒無數，他一來，所有民都跪倒在地，不敢再鬧，而那些士兵也都放下刀劍，不敢傷他。

這場紛爭似乎是被解決了，但民依然在水深火熱之中。

萬水大師當著所有人的面，拿刀割下自己上的，言明佛祖割喂鷹，他為佛門中人，無法度眾生苦厄，唯希冀以度災民。

萬水大師的舉終究還是“打”了當地員，答應開倉放糧，才讓民有了活路。

正因如此，萬水大師被稱為當世活佛。

商清晏道“十四歲那年，我困頓，茫然不知人生所向，便短暫地皈依佛門，尋求解。”

商清晏沒說的是，十四歲的商清晏遠不是現在風輕云淡的文人雅士。

他覺得人生灰暗，覺得萬事不平，覺得與其茍延殘，不如一死了之。

他看到父皇嘔心瀝治理的江山，正一步步走向潰爛。看到擁護自己的人，一個接一

個遭到圣上迫害。看到曾經的母后偎依在皇叔邊，跟四皇子笑作一團。

他找不到自己的路，每日過得渾渾噩噩，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掙扎，依然一沉到底。

最后一個愿意為他請命，勸諫圣上歸政權的大臣，是門下侍中黃令，他在菜市口被凌遲死。

圣上命人帶他前去觀刑。

鮮留了一地，百姓歡呼雀躍，只以為死的是個人佞臣。

午后的很盛，他沐浴在中，渾冰涼。

從前的太子黨人一個個唉聲嘆氣，眼中滿是退意“主子，算了吧。”

商清晏看著他們一張張的面孔，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麼姿態。

痛哭流涕，心如死灰，亦或者是苦苦哀求？

最終，他只能說一句“一朝天子一朝臣，爾等盡力了，都走吧。”

烏泱泱鳥雀散盡，雛泣啼鳴，終歸無濟于事。

他想把所有人都拖下地獄，讓他們跟自己一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惜他孤立無援，像是水面上的浮萍，隨便一朵浪花都能把他擊碎，拼盡全力，卻連頭都抬不起來。

他傷害不了任何人，只能黯然自傷。

他在雨夜痛哭，雨聲會遮住一切靜。

他獨自奔走在山林之間，懸崖近在咫尺，只要再往前一步，便能得到解。

是萬水大師從

背后抓住了他的手，把他牽到佛寺之中。

耳畔梵音不斷，萬水大師說“善有善果，惡有惡果。”

十四歲的商清晏道“那為何作惡者端坐高臺，行義者死于非命？”

萬水大師說“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十四歲的商清晏偏執“姍姍來遲的業果，又算什麼業果？”

萬水大師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施主，你著相了。”

一雙手忽然上了商清晏的眼睛，商清晏垂眸看去，不是萬水大師，而是虞安歌。

虞安歌的聲音很輕，怕驚了這個人“我覺得你好像在哭。”

商清晏一笑“我都沒有眼淚，怎麼會是哭呢？”

虞安歌的指腹拭著商清晏的眼角，果然不見淚水。

虞安歌察覺到自己的作唐突了，想要收回手，又被商清晏一把抓住“萬水大師說我執念太深，缺慧。”

虞安歌不懂佛法，只有一套自己的事規則“我不信善惡自有果，只信人定勝天。誰欠我的，必要他千百倍來還。”

商清晏笑眼彎彎“看來虞公子跟我一樣，沒有慧。”

虞安歌道“佛像莊嚴慈悲，但它走不下蓮花臺。今生，我只信索命厲鬼。”

商清晏幽幽嘆了口氣“我未從佛祖上尋到的解，卻在厲鬼上找到了。”

虞安歌默默將手了出來，問道“那姜史呢？他那樣的出，又為何皈依佛門？”

商清晏道“他心懷抱負，奈何生不逢時，江河日下，人心不古，他看在眼里，卻無力改變。

”

“據說他朝為的第一個月，便因看到無數冤假錯案申訴無果而頭發盡白。若他不是姜家子，手持丹書鐵券，只怕早就死于場傾軋了。”

聽商清晏說到這兒，虞安歌有些容“眾人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才是最痛苦的。”

商清晏道“不錯，他丁憂辭那三年，拜萬水大師座下，日日聆聽梵音，意圖以無邊佛法自渡。可惜他剃了頭發，長出來的，還是蒼蒼白發。”

說到這兒，商清晏自嘲一笑“萬水大師也說，他沒有慧，把是非曲直看得太重，可世間萬事，不是非黑即白的。”

虞安歌倒是能看出來一些，姜彬可是一點兒私都不講，讓頗有些頭疼。

商清晏道“之前萬水大師講經，我二人都是被趕出門外的。所以我雖跟他以師兄弟相稱，但萬水大師從不讓我二人他師父。后來”

商清晏再次諱莫如深起來“后來，萬水大師不肯見我，說我會污了佛門重地。”

商清晏看向手腕上的佛珠，臉上出寡淡的笑容。

這佛珠是萬水大師所贈，勸他放下殺心，止惡向善。

終究是他參不，放不下，缺慧。

萬水大師這話說得就太重了，虞安歌想問為什麼，但抬頭看商清晏的面容，在夜中幽暗肅穆，帶著森森寒意。

擔心又提起商清晏的傷心事，虞安歌沒有追問，挑起之前的話頭道“姜史油鹽不進，連你的話都不聽，執意從頭查起，若是耽誤了功夫，可如何是好？”

商清晏轉著手里的佛珠，輕笑一聲“誰說他油鹽不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