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靜了靜。

聽到父子間的這些對話，葉夫人的手下意識攥住了兒子的被角，似乎唯恐一不留神，這個家就要分崩離析。

是的。是考慮不周，把葉嫁了出去。

不是沒有擔心過，不是沒有猶豫過，可當第一次見到楚王，看他品格端正又對葉一往深，那些遲疑就都消散了。

如今葉羲竟說，十三年前的事還要重演，甚至更可怕？

這一次，能保護孩子們安然無恙嗎？

葉羲抬手撥亮燭，聲音低沉。

“長庚，你還記得有一年我考你荀子，你背錯的那句嗎？”

“記得。”葉長庚道，“荀子說‘君戒專，臣戒專利。’意思是說為君者要戒止自己的權，為臣的要戒止自己的利。”

父親的教導，他從不敢忘。

葉羲點頭道“你記得不錯，不過這些都是放屁。”

“葉羲！”聽到丈夫在兒子面前說臟話，葉夫人抬頭提醒他。可葉羲自顧自道“為君者，哪有能戒止權的？國君便是天下權柄的中心。他們倒是希臣子戒，一心一意，為了皇權永固，溫馴如羊。”

話雖如此，但你怎麼能隨便說先賢放屁呢？你這些年修的道，都是假的吧？

葉夫人氣鼓鼓瞪著葉羲，葉羲氣勢漸弱，聲音溫和了些“荀子的話只用記住一句，‘目不能兩視而明，耳不能兩聽而聰’。”

眼睛不能同時看兩樣東西而看明白，耳朵不能同時聽兩種聲音而聽清楚。

“什麼意思？”葉夫人問。

“意思是，從此后長庚要意念專一，去奪取權柄。”

外面夜如墨，正是天亮前最黑暗的時辰。與夜相比，屋豆大的燭火似乎隨時會被吞噬。

葉長庚朦朧的視線中，只看到父親站著，母親坐著，那一點點亮，飄忽不定。

“父親，您說的奪取權柄，是奪嫡嗎？”他嚨干燥聲音沙啞，問道。

“說奪嫡為時尚早，”葉羲背過去，看著夜道，“你先去做大唐的權臣吧。”

權臣。

掌握國家軍政大權，權傾朝野、時刻威脅到皇帝的權臣。

葉長庚不是那樣的人。

他一片赤誠忠君國。圣上讓他去兵部，他便勇殺敵。要他去工部，他便修渠治水。他從不貪名圖利，也絕不籠絡人心。

可現在，葉羲要他違背本心，爭權奪利。

葉長庚沉默許久。

他的眼睛看不清楚，可心底卻很明白。權臣大多都會被皇帝忌憚、被史彈劾、被百姓怨恨、死無葬之地，然后——臭萬

年。

這是一條危險的、令人不齒的路。

“你沒有弄錯？只有這一個辦法？”葉夫人詢問道。

想得沒有葉長庚那麼遠，但也知道權臣沒有那麼好當。

想得到權力，就要拿命去拼去奪。還要去玩弄人心、背棄信義。而最終能不能到手，全在皇帝一念之間。

那些被砍頭的，多是位高權重的朝廷大員。相比之下，做個中流小吏，反而輕松自在。

葉羲神冷冽，默不作聲。

“好。”葉長庚卻回答道，“我答應。”

他的聲音干凈清澈，完全不像一個利益熏心的臣子。

“甘心愿？”葉羲問。

葉夫人站起“別孩子！”心疼道。

“甘心愿。”葉長庚淡淡地笑笑，拉住母親的袖，像一個稚氣的、還在撒的孩子。

“娘，當大多好啊，我愿意去當大。”

只要這一家人好好的。

從十歲時，他不就為了這個目標在努力嗎？

夜像一團墨，而楚王李策看著晨曦把那團墨化開，線蟬翼般的薄紗，看著葉睡夢中的眼簾，看著半睡半醒間往自己懷里鉆了鉆，拔的鼻頭抵著他的口，氣息溫熱。

醒了。

只不過看了李策一眼，便低垂下頭，人也小心挪遠些，問道“你看著我作什麼？”

“我看著你，”李策把拉回自己，“確認這不是一場夢。”

他的手指攬住葉的肩頭，有些霸道“早安，楚王妃。”

從今日起，便是自己名正言順的妻子了。他將護，也護的家人，與生生世世、伉儷深。

這聲音像是在心里蘸過糖，聽得葉出笑臉。的手下意識在上了，仰頭道“楚王妃要沐浴。”

必須洗一洗了，洗去昨晚縱后的痕跡，還要用鉛遮一遮脖頸上的吻痕。

的夫君平日里弱，怎麼新婚之夜瘋了一般？

“我已經讓宮婢備過浴湯。”李策道，“就在屏風外。能站起來嗎？用不用本王扶著？”

他一面說，一面仰頭暗笑。

葉轉，抬手捂住了他的雙眼。

“不

準看。”迅速起，拉起昨夜的嫁，隨便把自己裹著，便飛速下床，只出潔的小，跑到屏風后，跳浴桶。

浴桶很大，水溫適宜，葉閉著眼睛，這份愜意。可卻突然聽到“嘩啦”一聲，水面漲高幾分。

葉睜眼，見李策正坐在對面，麋鹿般無辜的眼睛看著，道“我也需要沐浴啊，一會兒我們要一起更面圣。你不會不準我在這里，簡單洗洗吧？”

怎麼能不準呢？

這里是楚王府，他是自己的夫君。

只是——

“下次你能不能備兩桶水？”葉問。

“好。”李策答應著，已經坐到葉邊，“需不需要，嗯，我為你洗發？”

葉狐疑地看著他。

“你這楚王府，不會沒有奴婢吧？水雯呢？讓來給我洗。”

李策點頭道“好，一會兒本王就喊們進來，只是在此之前，讓我來吧。”

他的作很溫，手指一層層分開的頭發，輕輕。洗得專心致志，仿佛在理朝事。

只是葉有些疑。

你洗頭歸洗頭，為什麼要抱著我，為什麼要用環著我，為什麼要這麼近？沖干凈了頭發后，為什麼又幫我？

我的明明很干凈，昨天洗了很久！

你到底是在幫我，還是在占我便宜？

“不準再親。”終于，葉向后躲去，水面激著溢出池子，灑了一地。

殿外的奴婢聽到聲音，詢問道“殿下，需要奴婢進殿服侍嗎？”

“不準進。”葉驚慌道。

“對，不準進。”

楚王李策慢條斯理地應和，把他的獵鎖進懷中，從背后著葉，嚴聲對外道，“半個時辰后，才準進來。”

半個時辰，也不知道夠不夠。

肯定是不夠的。

都怪夜太短，白日太長。

沐浴更、按品大妝后，葉看著眼前不茍言笑、端莊沉穩的男人，一時有些失神。

他穿緋朝服，雙肩和前都繡著四爪盤龍，腰系革帶，配金魚袋和玉牌金墜，端正嚴謹，有王者氣勢。

可他只要對自己說話，那些肅重便盡數消失，仿佛只是一個人的新婚郎君，就又變得不太正經。

“楚王妃的禮服是不是很重？”李策輕輕提了提葉的束，把那抹春掩起，問道。

“還好，就是披帛

太長。”馬車輕輕晃，葉雙手托住下，認真打量李策。

“怎麼了？”他被看得不好意思起來。

葉在心中撇了撇。

男人到底是怎麼做到家里外面兩副面孔的？這會兒倒不再急了。

輕咳一聲，掀起車簾，看到下朝的員正穿過街。白羨魚站在路邊，似乎在等什麼人。

“停車。”葉道。

馬車停下，白羨魚往這邊看了一眼，繼而迅速走近，在馬車外拱手。

“見過楚王殿下，楚王妃。”

他神恭敬見禮，繼而有些不自在。

上回葉發現他投靠太子后，不再同他說話。這會兒主攀談，不知要聊些什麼。

葉沒有直視白羨魚的眼睛。

的手輕輕拍在車窗上，問道“白武候長掌管京畿地區人員貨出，對嗎？”

白羨魚疑地抬頭。

當然對，也是做過武候長的，怎麼會問自己這麼淺顯的問題。

葉接著道“吐蕃公主格桑梅朵，出城了嗎？”

“沒有——”白羨魚的聲音戛然而止，卡在嚨中，臉剎那間發白。

葉道“一個時辰。”

白羨魚深吸一口氣，接著后退幾步，重重彎腰施禮道“多謝楚王妃。”

他不再遲疑，轉便向大學習巷方向跑去。大學習巷有鴻臚寺，也有吐蕃使館。

放下車簾，馬車繼續向前，李策拉過葉的手，握住。

“本王的王妃，是個心的人。”

給了白羨魚一個時辰，白羨魚在這一個時辰，提前查出格桑梅朵不在京都，提前報到中書，便可稍稍免去些責罰。

異國公主出城而不知，這回恐怕不只是武候鋪，就連京兆府，都要到牽連。

葉輕輕嘆息道“他其實不是壞人。”

“還有很多人不是壞人，卻要到牽連。”李策道，“比如嚴從錚，比如嚴霜序，比如魏王的孩子們，比如鄭奉安，還有許多魯氏族人。”

葉倚靠在李策肩頭，晃了晃他“所以趁今日圣上心好，我想求。”

馬車此時停了。

李策跳下車，再扶著葉下車。

面前是巍峨的大明宮，宮森嚴，每一都著凜然不容侵犯的威嚴。

李策低下頭，對葉道“聽話，不要為他們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