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重雲蔽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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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四月,終是日暖雪融。目所見的皚皚白雪,仿佛投染缸的白緞子,一夜間被染了淺翠深綠。

夏的這一日,蓮溪寺前停下了一輛馬車。一個侍從模樣的人進了寺中,同圓覺談了半晌,清辭便被人從早課中去。

到了圓覺的禪房裏才知,是有人來接離開。可清辭並不認得來人,來人也不肯來曆。清辭起了疑心,說什麽都不肯隨他而去。不得已,那人又返回到門外,在馬車前低聲請示了幾句,又轉回,對著清辭恭敬道:“請姑娘借一步說話。”

清辭先看了眼圓覺,看到點點頭,方才跟著那人去了馬車前。那車簾靜垂著,依舊不肯靠近,心跳得卻極快。“你是……”

話未問完,忽聽見車一聲輕喚,“小栗子。”

清辭以為自己聽錯了,怔怔站著。侍從挑起車簾,清辭抬目去,看到車人的臉。此時天將明未明,晨風輕送,他的聲音又伴著那微風再一次送到耳畔。

“小栗子,大哥哥來接你了。”

清辭總算是反應過來,幾步跑到車前,有侍從扶住上了馬車。太著急了,差一點摔倒在車轅上。

蕭煦一手扶住,微微一笑,“怎麽還這樣冒冒失失的。”

“大哥哥!你沒事了?是你嗎,你沒有事了,對不對?”

清辭一時語無倫次,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但在他麵前恪守規矩,像是的本能,即便此刻,也同他保持著他曾經要求的距離,不敢靠近。可那目裏的似海真他心生

乾陀的半舊僧,頭頂綰著發髻,著一竹簪,似是他從前削給的那支。發簪的雲頭掛過一串鈴鐺,每次的時候,那鈴鐺就會叮鈴作響,他就知道就在邊——仿佛就是昨天。

上下沒有一點裝飾,清水芙蓉。人消瘦了,臉上那團嬰兒也不見了,卻添了一難描的弱骨風流。

“大姑娘了,怎麽還是就哭鼻子?”看到垂了淚,他的手忍不住抬起來,想去替抹淚。但清辭下意識躲開了,自己快速拿手背掉了眼淚。

此時馬車外侍從低聲問:“陛下,可以出發了嗎?”

蕭煦那雙倉惶地支在半空的手,才得機會放回自己的膝上,卻不自地攥了起來——竟然躲開他?

“走吧。”他心一沉,連吐出來的聲氣都帶了冷意。

陛下……陛下?

清辭疑蕭煦,“大哥哥,陛下?你……”

或許是離開太久了……蕭煦自己忽視心裏那不快,溫聲道:“這陣子發生了很多事,回去再慢慢同你說。”

清辭有太多問題想問他,可不敢開口,隻得點點頭。沒有什麽比大哥哥好好活著更好的事了。自從張信那裏聽到大哥哥生死未卜的事後,憂心忡忡,臥不安枕。直到此時,心裏最沉重的那一塊石頭挪開了,終於能鬆一口氣了。神一鬆,在馬車的輕搖裏,困意上來,不知道何時睡了過去。

馬車一路沒做停留,一直到了宮城才停下來。

前來迎駕的時影上前,挑開車簾正要見禮,卻見蕭煦做了個噤聲的作。時影目掃見靠在他上睡得正香的紀清辭,忙放下車簾,同眾親衛一起在外麵默默地守著。

在馬車一角睡的,隻是路上有一段路出奇的顛簸,差點將顛落。蕭煦眼疾手快接住了,讓靠在自己的上。不知道有多長時間沒睡過一個好覺,這樣搖晃也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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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煦垂目看著,毫無戒備的寧靜睡,均勻清淺的呼吸。全然的依,讓他的心也跟著變得很安寧。這方寸天地,好像隻剩下彼此。此時,他可以放下所有防備和算計,容他一口氣。

清辭醒過來時是夜半,眼前見燈朦朧,了聲:“大哥哥?”

有人應聲走近,“姐姐你醒了,?”

是銀鈴。

清辭坐起,“銀鈴!”

銀鈴拉住的手,也是滿麵歡喜,“姐姐,是我啊。”

清辭打量了下四周,房陳設奢華,富麗堂皇。不是的值房。

“銀鈴,這是哪裏?”

“綏繡宮呀。”

綏繡宮在宮城一角,已經空置多年了,看這樣子,似是重新修葺布置過。

“我怎麽會在這裏?”

“萬歲爺將姐姐安置在這裏的。因為知道我和姐姐向前最好,就指派我過來伺候姐姐。”

清辭乍一聽“萬歲爺”三個字還有些恍惚,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說的是蕭煦。

“銀鈴,我不在的這些日子,都發生了什麽事啊?”

銀鈴目躲閃,抿了抿,避重就輕道:“咱們做奴婢的,隻知道伺候主子,哪裏知道上頭發生了什麽呀。反正,誰坐在龍椅上,誰就是萬歲爺,就是咱們的主子,隻要奉命行事就好了。”

以為會是小火……現在大哥哥繼承了皇位,那小火呢?心裏有很多的問題要問,可一連半個多月都沒再看見蕭煦。綏繡宮裏的人,除了銀鈴,誰也不認識,更無從打聽。

在宮裏,一向是伺候人的,忽然變被伺候的,總有些不自在。無論走到哪裏,都有人跟著,很多地方還沒走過去,就被人勸返,最後隻好老老實實待在綏繡宮裏。不想胡思想,便隻能讓自己忙起來。想起還有很多紀家的書沒抄完,便請銀鈴去文祿閣借了書來抄。

蕭煦到綏繡宮的時候已經過了子時了,聽宮裏的人說紀清辭近日睡得越發晚了,果然他來時,綏繡宮還是燈火通明。

宮人見他,正要高聲通傳,卻被他製止了。他邁步進了房,候在一旁的宮人們自覺地退開。他遠遠就看到清辭趴在桌子上枕著胳膊睡著了。

穿著煙青,抄書時因怕袖子蹭到墨水毀了字,天稍暖時總會綁上襻膊。兩條白皙的胳膊此時在外頭,他能清清楚楚看到臂上豔目的守宮砂。

按理,他不該把帶回宮裏。這枚棋子,到現在已經走完了最重要的幾步。

一直以來,狼環虎伺危機四伏,他不得不每時每刻都保持著清醒和警惕。好在,他終於走到了那至高之,他拿回了屬於太子哥哥的東西,將母親從冷宮裏解救出來,看著曾經的仇人一個一個死去。將過的屈辱,加倍奉還。

他表麵上手中無兵,暗中其實早蓄養了私兵。但以武奪權,是下下策,不得已才會為之。母後從小就對他說,帝王,說到底是。“上不謀臣,下或不治”。

人心難測,但最好用的也是人心。是人,便會有所想、有所求。隻要能知道一個人想要什麽,他就能為你所用。所以,這些年來,他縱著這無數心有所求的“人心”,為他暗暗編織了一張無孔不的暗網。

當年他們不是誣陷他同先皇的人有染嗎,那麽現如今,他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在帝王家,父子、兄弟之間,親緣有限。先皇這個人,除了王芣那個人,其實並不將人放在眼裏。但他生多疑,最恨旁人覬覦他的東西,因為他的皇位也是爭搶來的。所以那時候王黨的那一計會功,而他的這一計,也才會功。讓皇帝對蕭焎生了不滿、起了疑心,比旁人做什麽都能離間他們。因為疑心了蕭焎,進而就會疑心他後的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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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須有旨在攻心,方可不戰而屈人之兵。

所以,當他得到消息,知道皇帝寫下了傳位給他的詔時,雖然有些意外,卻並不吃驚。但他也知道,這份詔書宣告天下之時,必定是皇帝要毒殺母親之日。皇帝對於母親鄭氏的厭惡,不會給留命做太後。

所以,他要想辦法讓詔書在皇帝駕崩後再公諸於世,且不能讓王黨發現。即便是他奉詔繼承大統,王黨依舊會想方設法阻撓,在回京的路上就會竭力截殺。那麽就隻能放出煙幕迷眾人,以重傷避風頭。

將假詔書當作真詔書暗中送給王黨,他們放鬆警惕,進而對那奄奄一息的君王,了殺機。他這才能順利地回到京城。然後用假造聖旨、毒殺君父一罪,一舉將王黨打倒,永不超生。他其實是有兩手安排的,萬一皇帝沒有傳位給他,那麽紀清辭要寫的那一份詔書就會是他的名字,他便可以“名正言順”地起兵討伐逆黨。

留下這枚棋子,其實是有些危險的。在他這裏,所有的人,都隻有“盡其用”這一個結局。但或許因大事已,舊仇得報,人的心境也悄然變化。他想,還有用,所以要留著。後來又想,就算是失了用,隻要還對他忠貞,他不介意留在自己邊。

這顆守宮砂,守的不是的貞潔,而是對他忠誠的證明。所以他不願意把放到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因為他知道,天下之大,韓昭哪裏都可以去,隻有宮裏,他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闖進來的。

孩子睡得一張小臉白裏紅。他以為對悉了,可每回看到的臉,還是會,心裏還是會不由主地充滿他都覺得陌生的。他的手不自出去,想那明豔,可剛胳膊,就醒了。

清辭睡眼朦朧間看到了蕭煦,立刻清醒過來,“大哥哥。”然後注意到自己在外頭的手臂,兩腮紅意更盛,慌得去解襻膊。可越急越解不開,抬起手臂時,那胳膊得也越多。

蕭煦鬼使神差地俯去幫解襻膊,目所及之,一片雪白玉潤的。想起小時候也總是解不開繩結,他那時是不肯靠近人的,自然也不會幫解得一肚子火氣,最後還是要剪子。那襻膊上便有了許多的結。這時候,他才恍然覺察,“繩千結絆人深”,那死結早結在了他心上。

結扣終於解開了,清辭低著頭把袖子理好,也將那玉藕似的手臂遮藏住。似是不習慣他這樣親近,清辭斜避著,“大”字剛出口,又變了,照規矩向他行禮,“奴婢見過陛下。”

這疏離的客氣規矩,他心底那一掃而。到底是如今大了,懂得了男大防,還是,生分了?

蕭煦直起,一手負在後,聲音也冷了下來,“免禮,平吧。”

“謝陛下。”

清辭說完這些,心裏既替他歡喜,心頭又籠著淡淡的哀愁。清楚地明白,那個大哥哥,可能再也沒有了。不懂謀略權,可因為比旁人讀過更多的史書,所以明白,一個帝王是不可以被輕慢的,不管是誰。

蕭煦坐下,“看我給你帶什麽來了?”然後拍了下手,有侍抱著什麽東西垂首進來。清辭一看,竟然是的貓。

“二敏!”

清辭欣喜得忘了禮數,上前去把貓抱進懷裏。二敏已經是一隻極老的貓了,因為懶怠,又長胖了許多,抱在懷裏沉甸甸的。二敏很快就認出了主人,“喵”了一聲,,又放鬆地窩在懷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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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煦終於在的臉上看到了曾經的模樣。看著抱貓的樣子,一恍惚,仿佛又回到澹園。那時候,他是個“瞎子”,隻能對著“視而不見”,但現在,他可以肆意地

似乎覺到了他的視線,清辭覺察到自己失態,忙斂起粲然的笑,無措得不知道是該向一個帝王求恕失儀之罪,還是該向大哥哥撒,但卻是發自心道:“謝謝——”頓了頓,還是道:“陛下。”

“以後沒有外人在,朕還是你的大哥哥。”

清辭莞爾,“嗯”了一聲,“大哥哥,你為什麽把二敏帶進宮給我?”

“你不是想它嗎?聽說,你剛進宮的時候,想貓想得掉眼淚。”

清辭訝異極了,大哥哥怎麽什麽都知道。

“你在澹園用慣的那些東西,我也會人給你送過來。”

清辭臉上閃過愕然,咬了咬

“怎麽?”

“我反正是要回去的呀,不用費事搬來搬去的。”低聲道。

“不是說好了要陪著大哥哥嗎,怎麽,改了主意?”

清辭被他問得有點慌,“不是的。大哥哥,我進蓮溪寺前,已經從宮策裏除了名字。我已經不是宮裏人了呀,自然要回澹園的。”

“這是什麽難事嗎?”他笑問。

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小栗子了啊,也有自己的人生;他亦不是當初落魄年,他是九武至尊,是大周萬民的君父,是這後宮萬千子的唯一的男人。也聽說了,新帝登基,清流一派厥功至偉。鄭太後為蕭煦廣選名門淑,充盈後宮。甚至看到了清玥的名字……

他們今日咫尺對麵,可早已是非異,山川難越了。但不知道怎麽跟他說,說出來,像是背叛了他一樣。

貓的作垂下眼,掩了心緒,“大哥哥,你現在是皇帝了,可不可以把紀家的書送回澹園?”

蕭煦心頭驟冷。還是想離開他,從什麽時候起,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全然依他?旁的人和,早已經占據了的心,讓他變得無足輕重了嗎?

“雖然我是皇帝,但也不能為所為啊。那書是先帝要留存文祿閣的。我剛繼承大統,若把書送出去,那些翰林史們會怎樣說我?你也知道,那些書是文人的命。小栗子,你也不會讓大哥哥為難,讓大哥哥背上不孝的罵名,對不對?”

微變,他的聲音卻越發溫起來,“那些書就在文祿閣裏,你想看哪本,想抄哪本,朕會司禮監發準條腰牌給你,你可以隨意出。”

貓的手停了下來,臉上滿是濃濃的失落,既不點頭也不搖頭,隻是咬著不說話。

“往後,待朕得空了,允你去挑選工人宮,一起幫你摹寫影刻,這樣朕既不會落人口實,你對三叔公也能有所代。如何?”他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耐,這樣哄騙一個人。

清辭默不作聲,氣氛有些冷。但他最知道如何拿的心緒。

外頭響起侍的聲音:“陛下,時辰不早了,該回宮了。”

“候著。”

應諾便不再出聲。

“大哥哥,你有事就先回去吧。”

蕭煦微微一笑,拍了拍邊的位置,示意坐過來。“不急。你上次不是想問小火的事嗎?”

清辭抬起頭,果然神

“你坐下,我慢慢跟你說。”

清辭這才抱著貓緩步走過去,在他邊坐下,卻也隻是虛坐著,留著餘地。他不喜歡這種覺,又想,或許因為他如今是皇帝,對他也產生了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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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辭一直等著,過了半晌方才聽他道:“皇貴妃和小火,意圖毒殺父皇,假造聖旨,被發現了。”

“假造,聖旨……?”

清辭的手在袖子底下狠狠掐著自己的手指,努力不失態,可聲音還是有些抖,“怎麽會,被發現的?”然後忽然意識到失言,又忙改口:“是怎麽發現的?”

蕭煦佯作沒發現的異常,“原來父皇已經寫好傳位給我的詔書,兩份詔書同時出現,難辨真偽,不過最後還是翰林院的幾個老翰林給辨出來了。”

“怎,怎麽辨認真偽的呢?”

“小火的名,那個‘焎’字。父皇寫‘焎’字時,會將‘斤’的那一豎與第三點相連。但傳位給小火的詔書上,這個‘焎’字——”

他想了想,“太匠氣。怕是出於高超的摹寫之手。接著,太醫又發現父皇其實是中毒而亡。端景宮的一個宮人到大理寺去狀告皇貴妃投毒,而那毒藥,就混在王芣的胭脂裏。王芣還曾把這胭脂賜給過惠嬪,說是父皇極的東西,伴駕時用。那毒藥當時不會斃命,但天長日久——”

他不再說下去,隻見得清辭的臉白得沒有一點。他關切地問:“小栗子,你怎麽了?”

清辭的,眼眶漲得難,“大哥哥,你不要殺小火哥哥好不好?”

“放心,大哥哥不是會手足相殘的人,可我也必須堵上朝廷裏的幽幽眾口,隻得將他廢為庶人。皇貴妃、小火、阿嫣,雖然都是庶人,但我仍舊允他們住在宮裏。我聽說你在宮裏時,小火對你很好。你放心,我不會為難他的。”

清辭點點頭,心裏早掀起了驚濤駭浪。小火被害慘了,怎麽對得起小火啊?

不說話,蕭煦又問:“國事繁忙,也不能日日來看你,還有什麽要問大哥哥嗎?”

他想,若開口問韓昭,那麽說明心中坦;但若不問他,私下裏去打聽,那麽便是心裏有鬼。他在這件事上,真正與先皇心意相通:自己的東西,可以賞人、可以拋棄、可以毀滅,但不可以被覬覦,更不允許背叛。

他雖然一直知道同韓昭的事,也知道兩人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但他一直以為,一切不過是韓昭見起意,自小無人寵,所以才貪別人的好。他長久不在邊,才讓韓昭有機可乘。他能原諒一時糊塗的意迷。他從來都沒想過,他們是兩相悅。

怎麽敢心悅別人?!

清辭想問一問韓昭,可因為知道大哥哥不喜歡自己和韓昭在一起,那貿然問他,豈不是惹他不快?

抿了抿,微微牽了一個笑,“沒有,我沒有要問的……大哥哥,太晚了,你也早點歇息吧。”

蕭煦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點點頭離開了綏繡宮,心裏卻騰起難以名狀的慍怒。

隨侍的太監跟著,小心道:“陛下,從宮外尋的養鳥人已經把姑娘的鳥給治好了,奴才明天就人給姑娘送來。”

那鳥,他知道是韓昭送的,若珍寶,走時給了蕭嫣,他回來後就人把鳥給要回來了。因為疏於照料,那鳥病得很重,這才派人去尋人給鳥治病。

此時忽然想起那回太監拎了鳥來時,那鳥雖病懨懨的,說話的聲音卻十分清晰。“臭韓昭,臭韓昭。”兒家的聲被那鳥兒模仿得十十,讓人能想見孩逗弄鳥兒時嗔喚郎的態……

那太監等不到他的話,正要眼瞧,卻忽聽蕭煦涼聲道,“拿去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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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蕭煦冰封於淵的雷霆之怒,脖子頸一涼,忙道了聲“是”,什麽也不敢再問了。

蕭煦今日著實乏了,先在朝上和群臣議了一天的事,下了朝就批閱奏章。自登基以來,一日不過睡個兩個時辰不能再多了。事不假手於人,每日都在永泰殿理政務,吃住都在那裏。

他要做個能流芳千古的明君,是替故太子做,也是自己的雄心壯誌。他要大周在他手裏民富國強,萬邦來賀——這些隻說空話不行,必需力行,日日勤勉。

但今日見過清辭後,他還是想放過自己一日,不料剛下了步輦就在宮門前看到了幾個眼生的宮人。永泰殿管事太監忙上前回話,道是太後娘娘來了,說要等見萬歲爺。

蕭煦點點頭。雖然心疼母親這些年在冷宮遭的一切,卻對也漸生不滿。他力排眾議,奉立為太後,又給了慈聖皇太後的徽號。端景宮本說要給皇後王韞,結果也要了去。

他自然明白鄭太後要“一雪前恥”的意思,這種事但凡能遷就也就遷就於。但卻什麽事都要過問一句,什麽都喜歡掌控在手裏,希所有人都聽的擺布。他從前對母親言聽計從,但他早不是當年的年了。

蕭煦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麽母親見棄於先皇。

蕭煦進了西暖閣,鄭太後正指揮著宮人將爐裏的熏香換掉。立在書案前,大約是站乏了,手扶住書案,正到一本書上。似是覺察到手下的東西,正要把書拿起來,蕭煦卻疾步走過去把書走了。

一晃眼間鄭太後也沒看清是什麽,隻是他這反應愣了愣神。

蕭煦對著管事太監冷聲問道:“什麽時辰了,也不伺候太後回宮休息。換香這種事也要太後費神,你們怎麽辦事的?”

當值的太監宮嚇得跪了下去。鄭太後哼笑一聲,“皇帝不用發作他們,是哀家要在這裏等的。”說罷擺手示意他們都下去。眾人如釋重負,立刻悄然退了出去。

蕭煦向行了禮,鄭太後理了理,“我兒去哪裏了,怎麽這個時辰才回來?”

“坐乏了,去園子裏走了走,活了會兒筋骨。母後有什麽事,吩咐下頭人一聲就,或者等朕去給母後請安時再議,何必在這裏幹熬著?”蕭煦說著把手裏的那本書收到了架子上的書匣子裏。

鄭太後其實知道他去了綏繡宮,但沒有揭穿,忽然問:“聽說梁秋下了獄?”

蕭煦漫不經心地笑了一笑,鄭太後卻覺得那一笑意味不明,心冷了一瞬。一向奉行大事者不拘小節,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從未覺得自己有什麽錯,便迎著蕭煦的目直視回去,亦是提了提角。

蕭煦反而被那冷冽的目看得不自在,也看懂邊那譏誚——做過的一切,都是為了他。以皇後之於閹人,才換來他的機會,才有他君臨天下的今日!

但人的恩義,恩時未嚐不是激涕零。但事過以後,隻有恩的人自己念著的才有意義。施恩的人若不住提出來,反而像是赤的要挾。

“母後的消息倒是靈通。昨日才被拿下。梁秋認下夥同王芣毒殺先皇之罪。母後特意來,難道是要求?”

鄭太後搖搖頭,將書案上一本冊子拿給他,“新宮的選進宮快一個月了,皇帝不聞不問的算什麽事?也該定位分了。”

蕭煦打眼掃了一眼,他本不在意這些子是誰,何種脾、什麽相貌,高矮胖瘦他都無所謂,他隻看得到背後是否有能為自己所用的家族勢力。多餘的力,他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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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後看著辦吧,無需再問朕。”

鄭太後仿佛早料到他是這麽個態度,長歎一口氣,“哀家知道你無心理會這些,所以哀家替你定好了。皇帝瞧好了再給皇後送去。”說著又把名冊往他麵前遞了遞。

“王黨把持朝政日久,勢力盤錯節固,也不是一時能拔除幹淨的。當務之急便是扶植可以與之對抗的勢力。你能登基,那些清流一派出了很多力氣,你要盡力拉攏……”

殺了上頭的,安下頭的,這種事哪裏還需要人提點?蕭煦涼聲打斷,“母後,朝廷之事朕自有計較。朕願母後能同太皇太後一樣,在端景宮好好清福,頤養天年。”

鄭太後愣了一瞬,眉頭蹙了下,卻忽然轉了話題,“哀家聽說綏繡宮住著澹園的那個小丫頭。既然沒了用,要去,就該打發了幹淨;要留,總要有個說法。和先帝和小火的那一段,就不該留。皇帝若不知如何置,不如先放到哀家宮裏……”

蕭煦臉上終於浮現出一不耐,搶聲道:“後宮的事自然有皇後心,不勞母後牽懷。時辰不早了,朕人送母後回宮。”

鄭太後連吃了兩枚釘子,心中不快。意識到蕭煦是蕭煦,故太子是故太子,是完完全全兩個人。見他一副端茶送客的姿態,鄭太後也不再多言。人走到門前,一條剛邁出去,忽然停了停,“給他留個全。”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蕭煦回京城的第一天就見過梁秋,開門見山地將紀清辭造偽詔之事和盤托出,他亮出立場。梁秋轄製東廠近十年,手握著朝廷上下多大小員見不得人的私。這些東西,或能人喪命,或能為人翻案,全看著掌握它們的人怎麽用。他需要一個關鍵的人,將王黨的罪名坐定,更將那些暫時不能的人的把柄抓在手裏。

秋聽罷,忽然想通了全部關節。事竟然從他勸先帝送蕭煦進澹園的那一日就開始了。幾年韜養晦,暗中培植勢力安眼線。到後來邊關告急,朝中有人推薦魏王去北境作戰。他立下戰功回京,這麽巧太皇太後忽然獲病。蕭煦尋藥治好太皇太後,也拉攏住這一尊大佛,在關鍵時刻為他背書。

然後清辭宮,同小火親近。用計將清辭送上龍床,煽小火救人。先帝中慢毒藥,到後來神思恍惚,力難支。小火闖宮那一回,得先帝下了傳位給蕭煦的決心。想來如今懷龍種的惠太妃,也是蕭煦留的後手。

一環環、一步步,果然是好算計。

他當時什麽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蕭煦早就知道他同紀清辭的關係。他搖頭苦笑,心服口服,然後袍跪下,“奴才願為吾皇驅使。”

接著自然就是藏弓烹狗。但梁秋被捕獄時,早有預料一般,後事早已安排妥當,雲淡風輕地隨著錦衛進了天牢。

一枚棋子,沒了用自然就會被除掉。蕭煦昨日在天牢裏見他,本以為梁秋會求他放過紀清辭。誰想到他對清辭隻字未提,卻是侃侃談起國事。

蕭煦本沒打算同他廢話,卻是被他的話所吸引。到最後,蕭煦對他甚至有些另眼相待。到底是當年的探花郎,三言兩語道出時弊,又諄諄善,發人思考。待到離開時,蕭煦竟然起了惜才之心,“你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寡人看在紀清辭照顧過朕一場的麵上,會替你完。”

秋卻正了正冠,大禮叩拜下去,“臣聽聞陛下勤政民,剛才一番談,臣知陛下必將是一代明君。能為陛下所用,臣萬死不辭。”

“臣唯有一願,願陛下清明政事,再造乾坤,弘千秋霸業,建不世之功,再開盛世!”

這一回他不再自稱“奴才”,而是稱“臣”,是一個士子文人對帝王的臣服。

蕭煦冷冷一笑。這種權閹,留全給他,未免太仁慈。但看在紀清辭的麵子上,給他留個全未嚐不可。想到了紀清辭,到底是心了一。他們雖是舅甥,但到死未相認。那就死前見一麵吧。

他正想著,敬事房的太監小心翼翼捧著盤子到他麵前。蕭煦本不想招人侍寢,但目掃過去,卻在一個名字上落了下來,紀清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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