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平平道了一聲，“無事。”

他一向如此。

生來金尊玉貴，素來霸道無禮，十分的皮里就有九分傲骨。

他驕傲得從不低頭。

小七記得自己從前便如此評判公子，可這也不過只是公子的冰山一角，他到底是一個十分復雜的人，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蓋棺定論的。

不忍再因夜的事生他的氣，也不忍再因這一夜扶風的殺戮與他疏遠，再強的皮囊下，他也不過是個孤獨的人。

記得狠狠地咬了公子的手臂，那時公子聲腔悲涼，與說，“我看似什麼都有，卻是真正的一貧如洗，我唯有你。”

公子也與說，“敢在我上留記號，我便是你的。”

想，這個生殺予奪的人是的當路君，不該在這種時候遠離他，讓他一個人溺在這修羅場里。

也許這就是與公子心的意義。

小七在夜中索著撕下了一截里袍，借著乍起的煙花將那人臂上肆意淌著的看得一清二楚，也將的兩排牙印看得一清二楚。

用干凈的袍袖拭去他的，用那截里袍為他仔細地包扎。

那人垂著眸子，目溫和，但抬眸向這雪夜里噼里啪啦的煙火時，眸卻又沉沉凝凝。

他大約想到了應付衛太后的對策。

是了，天明之后便是正旦，正旦一早便是朝會。

良原君進獻毒丹謀殺大王，又召門客意圖造反，因而被大王除夕圍殺，水到渠順理章，百面前無需應付。

唯瞞不過衛太后那雙眼睛。

這個除夕夜當真是寒峭凜凜，過得心驚膽戰。

抱住的當

路君，就像小貍奴抱住了自己的主人，可如今究竟當路君是小貍奴的人，還是小貍奴是當路君的人，到底誰是誰的主人，誰是誰的俘虜，并無人能算個清楚。

什麼話也不需說，就好好地抱住他，他便會明白的心意。

是了，公子會明白。

那人一直繃的子兀然松快了下來，敞開袍將裹進懷里，輕著一頭的烏發，嘆了一聲，卻并沒有說什麼。

溫熱的膛驅走了除夕的寒氣，小七窩在他的懷里開始覺到些許的暖意。想，前路漫漫，會好好地陪伴公子，也會好好地馴服他。

再不他疑心重重，也再不他輒將個干干凈凈。

抬手輕那人微涼的臉，輕聲道，“公子，什麼都不要再想了，好好歇一歇，就要到家了。”

你瞧，如今把“家”說得如此輕巧，與公子的“家”字好似就在邊，甫一張開，這個“家”字自己就蹦了出來。

到了家，與公子一同上青瓦樓，一同去湢室沐浴更，再一同在那張松的臥榻上好好地睡上一覺。

青鼎爐必定被金炭燒得暖烘烘的，鄭寺人也必定會備上熱騰騰的守歲餅餌，過了這一夜，就是莊王十七年正旦了。

這一年的小七有十七歲了，公子呢，公子也二十有二了。

這一年，他們總會有一個孩子，有孩子來陪伴公子，公子一定歡喜。

他不必再日日繃著子，不必再日日繃著經絡，他忙完了政事軍務，回家就有糯糯的嬰孩陪他，那嬰孩會聲氣地他“父親”，也會聲氣地“母親”。

會拼力保護自己的孩子，誰都別想搶走。

若誰敢這樣的歪心思，必拔出公子的青龍寶劍，狠狠地剁掉們的爪子。

想起來這一夜究竟為何會被公子扛出來，不過是因了一句“公子不要上城樓”這樣的話，這句話使他疑云頓起。

問心無愧，因而他有疑慮，便該打消他的疑慮，使他即便于刀尖上行走亦能過得舒心一些。

小七仰頭公子，告訴他，“不久前，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公子在城樓上被人放箭中了心口。夢里不知道究竟是誰在殺公子，但我想，只要公子不上城樓，大抵便不會有事，因而即便公子疑我，我也要把這個夢告訴公子。”

那人兀自一嘆，那張絕的臉在腦袋上輕輕蹭著，低喃了一聲，“小七”

他也許想說，小七，我不該疑你，他也許是想說這樣的話吧，但他沒有說。

他沒有說也并不打，小七知他心意，故而并不強求他定要說上一句什麼“我心甚歉”這樣的話。

小七想，當路君與小貍奴也許命定不是該在一起的，但他們如今竟在一起。既在一起，便有在一起的因由，那便順了這個因由，山中有水，水擁山行，甚好。

馬車驟停，車猛地一晃，險些使摔出去。

聽那人輕輕“嘶”了一聲，小七這才察覺那人傷的手

臂因護著，此時重重地撞上了車門。

他斥了一聲，“何事！”

趕車的周延年低聲回道，“公子，有宮人攔路。”

小七心里一凜，兀自抓了公子的袍。

這注定不是一個平靜的除夕，只是沒想到宮里的人這麼快便來了。

好在周延年很快又回稟了，“好似是王后娘娘的人。”

那人哐地一下推開車門，外頭的冷風頓時灌進了小軺，薊城的煙花還滔滔不絕地燃著，乍明乍滅，將宮人的臉照了個清楚。

看著是數日前在九重臺廊下為公子準備年禮的宮人，此時邁著小碎步疾疾躬上前，悄聲道，“大公子！娘娘信！”

繼而將一卷小小的帛雙手呈送至那人手中。

那人攤開帛細看，其上寫著，“扶風已反，速帶兵圍九重臺。”

帛中昭昭然裹著王后釵，信末赫赫然蓋著王后印璽，半分也做不得假。

小七心里咯噔一聲，先前只揣測良原君必是先一步逃往桂宮求衛太后庇護，沒想到他竟直接在宮里反了。

九重臺外有虎賁軍日夜駐守，良原君又怎會有這樣的機會？

除非他早就暗中收買了虎賁軍，若不然，便是衛太后早就為他安排妥當。

公子許瞻乃莊王嫡長，繼大統名正言順，衛太后為何定要悖逆禮法反道而行，難道只因太后是繼后，非莊王生母嗎？（嫡長子，也可直接稱之為嫡長，例如《南史·孝義傳下·張悌》便如此記載，“景又曰‘松是嫡長，后母唯生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