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大梁沈家，還是薊城蘭臺，抑或宮墻之，這宮闈宅之間，從來都是爭妍斗，萬艷同悲。

所求的與君閑坐燈火可親，于這高門深院里的子來說，實在是山遙路遠，遙不可及。

小七微不可察地微微一嘆，勸道，“姐姐只要安分守己，公子不會再為難。”

那守夜的人咽淚裝歡，“你說的安分守己，是守一輩子的活寡嗎？”

這是一個真正的死局。

沈淑人從不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人，那樣的段樣貌，也絕不是一個愿守活寡的人。可不愿守活寡，就注定不能安分守己。

可無法去勸沈淑人，無法勸“姐姐為什麼修養，安安靜靜的一個人也沒有什麼不好。”

說出這樣的話，這樣的話就如同去問一個寒迫的窮苦人，“何不食糜吶？”就如現在，也離不開公子。

“小七，我問你，你在公子下的時候，你歡喜嗎？”

小七恍然一怔，公子也曾問過一樣的話，公子也問過，“小七，你歡喜嗎？”

即便他總將用綢帶捆千姿百態的模樣，即便他求無度，總是沒日沒夜地索取。

可那時仙死如上云端，那時騰云駕霧奔流而下，是唯有公子才能給的。

從來不說自己“歡喜”還是“不歡喜”，那似山澗清泉一樣的子會告訴公子想要的答案。

歡喜呀，怎麼不歡喜。

但這樣的話，終究不能說與外人聽，因而不答話。

那守夜的人笑得心里發苦，“我聽得清清楚楚，還能再守活寡嗎？”

是啊，魏宮里的嬤嬤教過如何侍奉夫君，也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也親眼看見親耳聽見一個從前不配與相提并論的小七代替了做原本該由來做的事，怎麼還肯甘愿再守活寡呢？

“母親要我做個賢良淑德的人，嬤嬤們也要我克制忍，可我是個活生生的人啊，我清醒克制，就是為了一個虛頭腦的“夫人”名分嗎？我要的是人，我要名分有什麼用！”

守夜人長長地嘆了一聲，“你有公子，也有哥哥。小七，終究是你好福氣，我不如你。”

見沈淑人如此，小七心里也并沒有半分痛快，只是勸，“姐姐，會好起來的。”

守夜的人看似已筋疲力竭，“好不了了。”

“大表哥就要來了，大表哥是最有辦法的人，你不必過于憂慮。”

小七想，公子正因魏楚結盟的事生氣，然而這件事對魏國來說卻未必不是一個契機。若是魏國依仗與楚國盟好，借機與燕國談判，只怕要迫公子做出什麼退步來。

笑嘆一聲，“哥哥呀，他可害苦了我。”

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小七，“哥哥看著我的時候，我總覺他是在看旁人。我最初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什麼，只以為哥哥舍不得。”

“哥哥送魏國車駕到定鼎門的時候，他

叮囑我說，淑人，你好好去求得燕公子的歡心。”

“送親的儀仗多喜慶呀，我以為哥哥疼我，歡歡喜喜就應了。可他又說，哥哥是你在魏國的仰仗，你要想辦法把小七換回來。”

小七心中容，兀然想到棲霞遇見大表哥時，大表哥曾說，淑人此時必是恨了他。

大表哥也沒有騙過。

“你知道我有多恨嗎？我才是公主啊，竟不如你一個孤。”肩頭一松，人便頓時垮了下來，不由地攏大氅，掩面低泣，“原來不過都是為了你。”

“姐姐，我與你并沒有什麼誼，但仍要看在舅舅和大表哥的份上，好好與你說一句。你若愿聽，便聽一聽。”

“公子好潔，不愿旁人，你不再去招惹，公子便不會苛待你。”

沈淑人失魂落魄地起了，一步步往樓下走去，口中尚喃喃念叨，“你有公子疼，有哥哥掛記，我不如你。”

小七不知道沈淑人究竟有沒有聽進去，只是怔忪著那魂不附的影憮然失神。

忽聽撲通一聲，守夜的人摔在了樓梯口，就趴在地上無聲地低泣，良久都不曾爬起來。

這個元月前后，有人過得好，有人過得不好。

有人功垂竹帛，萬古流芳。

有人門殫戶盡，名俱滅。

有人山重水復，道盡途窮。

有人認準了一條路便往前闖，撞得皮開綻，頭破流。

但歷史的車滾滾向前。

燕莊王十七年正月十五，燕國伐宋。

小七隨公子進駐薊城大營，扮男子模樣隨侍左右，日夜就在中軍大帳之，公子與軍師將軍們議事從來也不避。

薊城大營仍如年前一樣，許字龍旗高高立在轅門，正月里的號角與練依舊整齊有序，寬大的青石板路上那盈尺的積雪被掃至一旁，

那奔進大營的探馬一風雪地奔上三丈高臺，傳來一道道伐宋的捷報。

捷報中寫，燕國鐵騎一路南下，踏破宋門。

南方烽火連天，赤壁鏖兵（泛指激烈的戰斗），而中軍大帳之卻不過是日往月來，彈指一揮。

捷報還說，我燕國驃騎直取宋都，殲盡宋軍。

公子抬起狼毫，“只屠宮城，不傷百姓。”

《孫子兵法》中言，“仁者人，義者正人，不仁不義，而攻守之勢異也。”

小七想到莊王的話，厚修德行，正道寬仁，克己復禮，明善誠，乃是君王正道。

公子不傷百姓，不算暴君。

小七心里寬，抬眸往帳外瞧去，大營外云起雪飛，天寒地凍，而帳卻似春和景明，杏雨梨云。

最后一個探馬呈送的捷報寫道，宋王于宗廟自焚，宋宮付之一炬，王室之無人生還，而宋國百姓無不稱頌公子仁德，紛紛逃離宋境，愿為燕人。

僅僅十日，宋國敗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