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采說完了話,暗中瞟了一眼建章宮。
方才說話的地方,恰恰是個死角,建章宮里的人是看不見的。
即便總抱劍站在廊下的伯嬴,也是看不見的。
許懷信見父王沒有依他,便開始蹦跶著鬧起來,“我要騎馬!我要騎馬!”
許之洐下了馬,皺眉道,“鬧什麼!”
許懷信從前不怎麼被父王訓斥,這時被嚇壞了,咧著大哭道,“我要喝!我要喝!”
蘇采怕引起許之洐不悅,不敢再逗留,趕尋個由頭要抱許懷信走,卻見許之洐冷著臉斥道,“幾歲了還要喝!”
許懷信嗷得一聲哭得越發悲慘,“我要喝!我要......我要喝......喝!”
蘇采連忙告了退,抱著許懷信匆匆離開了。
許之洐心煩意,扔了馬鞭,也不再去管那馬了。
一個人上了臺階,見伯嬴還沒事兒似的站在廊下,許之洐睨了他一眼。
進了殿,又見姜姒正守著紫檀匣子出神,眉眼低垂著,不知在想什麼。
許之洐的腳步緩了下來,崔瑾瑜見他回來,恭敬施了禮便悄悄退下去了。
姜姒回過神來,亦是起見禮。
許之洐沒有說話,只是坐下來神復雜地打量著。
姜姒心里繃繃的,斟了一盞茶端給他,“殿下累了吧。”
他沒有喝。
姜姒心中黯然,他沒有信過自己,此時亦是不信。
因而也坐得端正,平靜笑道,“殿下都聽說了吧。”
打開紫檀匣子,取出了王后璽紱,雙手推到許之洐面前,“我早便知道自己做不了王后,璽紱還給殿下。”
見許之洐不語,姜姒笑道,“良側妃出自高門族,行事周到,賞罰分明,從前掌管后宮,做得極好。還請殿下將璽紱給良側妃,請來掌管后宮。”
怕他憂心許鶴儀過問燕王宮的事,趕又道,“如今陛下已經回了長安,燕國的事不會再輕易計較,殿下放心吧。”
雖笑著說話,但言語之間十分客氣。
“我還是回長樂殿,我在那里住久了,也住得習慣了。”
“殿下若心里不舒服,便讓伯嬴回軍中吧,他原是可以像徐安將軍一樣,在沙場馳騁的。”
“你不必擔心,我答應會陪你走下去,就一定會。”
姜姒溫婉笑著,等他的決定。
許之洐原是要問龍輦那日的事,見這般,一時無法再開口。只是道,“阿姒,我何曾怪過你。”
姜姒恍然一怔,“殿下不怪我?”
“芫華惡事做盡,這也是應得的,你不必自責。”
許之洐說罷便起了。
“殿下還要去王陵嗎?”姜姒問道。
他剛剛才回來,連一口水都沒有喝過,便又要走嗎?
“嗯。”
“不如進過膳再走吧,我......我學會了做胡麻餅和辣羊......”姜姒小心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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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只是淡淡回道,“不必了。”
姜姒憮然。
誰說他不怪的,他心里終究是責怪的。
他掀開竹簾往外走去,最終沒忍住,頓了下來,扭頭問道,“巫蠱之禍前你去拜見許鶴儀,昭時在殿外乘坐龍輦,你呢?聽說一個時辰才出來......”
姜姒愕然。
姜姒愕然起。
那日被許鶴儀召幸了。
姜姒攏在長袖中的雙手下意識地攥了。
他為何突然問起這件事。
許之洐盯著,“可有什麼事?”
姜姒不知如何回答。
許之洐已回過,徐徐迫到前,姜姒的指尖掐進了掌心。
已兩年了,這兩年從未在他臉上見過這樣的神。
不,在兩年之前,是時常會見的,那時他總是欺辱,奚弄。
姜姒渾發冷,他從來沒有變過。
他已起的下頜,“為何不回答。”
姜姒垂下眸子,“殿下知道的,我是去崇明殿打聽消息。”
他手上的力道驟然加大,“你在說謊。”
姜姒吃了痛,想要去掰開他的手,“殿下......”
他的手一松,“他召幸你了。”
繼而一掌將扇倒,那髻上的步搖,額間的玉梳全都甩了出去。
姜姒摔到地上,腦中一片空白。
若不是這兩年他蒙蔽了自己,自己便不會為了救他就嫁了罷。
他目蒼冷,冷冷地著,“姜姒,你看看你,你和你邊所有的男人都不清白。”
姜姒的心涼了,極力忍住不爭氣的眼淚,口中的氣息酸苦滾燙。
怕他下一句,再將“昌支”二字說出口。
怕。
但如果真的不在意這兩個字,便也就不怕了罷。
先前擔心芫華發瘋的事被他知道,怕他認定自己恨毒。現在又擔心他再次說出“昌支”二字,無非是因為自己過于在意。
若是不再在意的話,那還有什麼好怕的。
可為了救下他,偏偏回到了這高高深深不見盡頭的宮墻。
這是一直想要逃出去的地方,如今自己回來了。
那日在掖廷,將他攬在懷中,著他的臉頰,說,“許之洐,但愿我不會后悔。”
他說,“我必待你好,不你有一后悔。”
如今他又開始猜忌自己。
姜姒爬起來,含淚跪在他前,試著去握住他冰涼的手,“他是天子,我沒有辦法,我逃不開......”
許之洐心中刺痛,隨即笑嘆一聲,“我便知道,怎麼可能這麼簡單。你嫁給我,他便放了我——這算什麼條件?”
姜姒不知該如何作答。
他頓了片刻,又漠然問道,“他召幸你,是你多年的夢罷?”
姜姒含淚搖頭,握住他的手,抑制不住地哽咽起來,“我只想要你能活下來。”
“那我該好好謝謝你。”
“許之洐,你說你要待我好,必不我有一后悔,你忘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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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洐紅著眸子輕笑一聲,“是,我沒忘。那麼,你后悔了麼?”
姜姒抱住他,試圖使他冷靜下來,“我們好好的,好嗎?”
知道許之洐不會,可若依然似從前一樣,傷得便是們兩個人,不,傷得也必是裴昭時。
已是他八抬鸞轎抬回來的妻子,這輩子也再逃不開,還能怎樣?
去低聲哄他,“許之洐,我是你的,永遠都是。”
許之洐垂眸凝視,見跪在自己腳下,神凄然,眼里滿是乞求。他的心終究了下來,抬手抹去的眼淚,“那你便隨我,踏平他的宮門,掀了他的朝堂。”
姜姒仰頭著他,他眼里有水兀自閃過,再一次問,“你可愿意?”
姜姒沒有猶豫,說,“我愿意。”
“再說一次。”
“我愿意,我愿意隨你踏平他的宮門,掀了他的朝堂。”
“即便他是你的大公子,你也愿意?”
“愿意。”著他,“刀山火海,我與你一起。”
他點點頭,沉聲道,“明日,接昭時進宮,與他告別吧。”
姜姒怔然他,“殿下決定發兵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