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華瞳孔驟然放大,年輕輕的一生已經宣告終結了。
不甘。
自家貧,六歲便被父親賣去一戶姓楊的宦人家為婢,小小年紀,辛苦勞作。
不過一年,慶朝覆滅,那戶人家亦被新帝賜死。連夜逃亡,家中雙親、兄弟姊妹皆死在兵荒馬之中。
無依無靠流落街頭乞討,寒迫,常與骯臟襤褸的乞丐爭搶吃食,幾次險被打死。
后來被顧家人救起,為府千金顧念念的婢子。
在顧念念邊一待便是十二年。
這些年來,顧家的人不斷告訴,只有死心塌地地為顧念念活,也為顧念念死,才能報答顧家的救命之恩。
在父母親邊,挨窮了六年。
在楊家為婢一年。
在街頭乞討一年。
蓬頭垢面與人爭食,時常被打得半死不活。
在顧家,吃得好,穿得好,也只需要侍奉顧念念,旁的什麼都不必做。
安安穩穩地活著,一心只知要報恩。
顧念念自小被顧家人當做未來的皇后培養,跟在顧念念邊,也學了許多東西。但學的不是顧念念的琴棋書畫,學的是骯臟下作的害人手段。
哦,也并非全然如此,還練得了一手好琵琶,以備將來不時之需。
這不時之需,大概是為顧念念固寵之用。
后來,顧念念嫁進東宮,便也跟去了東宮。
皇長孫一案案發前,顧念念曾許諾要為找個好人家。信了,的心懷過春,也有過期待。
再后來,顧念念主椒房殿,母儀天下,便也跟去了椒房殿。找個好人家的事,便再也無人提起。
似一個沒有靈魂的人,只知道要報恩,報恩,報恩。
再往后,便來了燕國。
一曲琵琶便被封為了人,賜名芫華。
原本也有過一點期待,山高皇帝遠,也有過為自己活一次的想法,也有過要一步步贏得燕王寵的妄念。
但出低賤,又份敏,燕王怎會,燕王的眼里從來沒有過。
甚至將下了掖廷,還命戴好避孕紅鐲,日夜都不得摘下。
做不了寵妾,也做不了母親。
那還有什麼盼頭?
便也不再為自己去活,的腦子里又全被報恩、報恩、報恩占據。
如今,也不過才二十一歲的年紀呀。
只是再有不甘,也不中用了。
蘇采附在的耳邊,反復蠱最后一神志,“告訴世人,是我殺了昭時公子,我殺了昭時公子,我殺了昭時公子......”
芫華最后一清醒的意識消失之后,力倒恢復了起來。
眼神空,半著子爬起來,瘋瘋癲癲往外跑去,道,“是我殺了昭時公子!我殺了昭時公子!我殺了昭時公子!”
這尖利的吼聲立時劃破了夜的寧靜,有群的烏劈頭蓋臉地飛過。
此時,曉月斜映,天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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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十分難捱,即便喂下了湯藥,裴昭時依舊高燒反復,神志不清。
“母親......母親......抱抱......”
姜姒守在榻邊,握住裴昭時的小手,含淚喃喃喚道,“昭時,母親在這里,我的昭時,母親在這里......”
許之洐攬住姜姒,溫聲勸,“阿姒,他會好起來的。”
“我們的孩子,必定福大命大。”
在這一夜,他們只是裴昭時的父親與母親,為他們的孩子擔憂,也相互扶持鼓勵。
東方將白,忽聽宮中響起了子的喊之聲,約約聽不分明。
很快伯嬴進殿稟道,“殿下,娘娘,真兇已抓到。”
“是誰?”姜姒緩緩轉頭。
“是芫容華,侍衛抓到時,瘋瘋癲癲地在宮里跑,大喊著‘是我殺了招呼昭時公子!’”
姜姒起了,強迫自己平靜下來,片刻方道,“殿下,我要去做一個母親該做的事。”
一個母親該為到欺辱殘害的孩子做什麼,便要做什麼。
不,這怎麼能夠。
定要那人加倍、十倍、百倍奉還。
許之洐點點頭,“去吧,都給你了。”
姜姒長舒一口氣,仰起頭來目堅定,轉向外殿走去。
殿門大開,整個外殿燭火通明。
芫華衫不整,被五花大綁押在地上。的口被嚴嚴實實地堵著,眼神亦是十分渾濁。
姜姒徐徐走來,扯掉芫華口中的破布,果然芫華又開始低低喊,“是我殺了招呼昭時公子......是我殺了招呼昭時公子......”
姜姒心里疑云重重。
一個瘋子,數日來皆被馮寶憐看管著,又怎會將裴昭時引去華殿,又從何尋來的毒蛇。
如今全然瘋了,事關上所有的真相也終將隨的瘋癲埋進黃土之中。跟著上窮碧落下黃泉,再無人知曉。
姜姒命道,“傳醫來,讓清醒一點。”
伯嬴略有遲疑,“娘娘,殺了剮了便是,何必多生枝節。”
姜姒道,“我擔心放蛇的事另有,如今神志不清,如何問罪?便是糊里糊涂地罰了,也出不了我心中這口惡氣。”
因要觀察裴昭時傷的緣故,醫一直在殿外候著,伯嬴只好傳了長雍進殿。
芫華本是裝瘋,眼下也是因為被蘇采暗算,吞下了喪失心智的藥才真正瘋了起來,若要醫治,到底要容易一些。
沒多久,長雍便道,“娘娘,醒了。但只恐維持不了多久,娘娘有話要盡快問。”
果然見芫華神逐漸清明起來,許是折騰一夜已然筋疲力盡,又被按在地板之上,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無力。
而此時,周叔離已押了一個瘦弱婢子進殿,“娘娘,這婢子在掖廷招架不住,又供出不來。”
“是嗎?”姜姒笑了一聲,回到主案之后端坐,肅聲道,“請蘇側妃進建章宮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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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人應聲前去,等人的工夫,姜姒問那婢子,“抬起頭來回話。”
那婢子栗栗危懼,“王后娘娘,奴婢要告發芫容華。”
“說。”
“奴婢是華殿殿外伺候的,旁的不知,但王后娘娘生下昭時公子那日,原是不必難產的。是芫容華買通了穩婆,穩婆‘不必用心接生,由慢慢生產便是’,娘娘這才難產。”
芫華低低笑罵,“賤婢。”
姜姒又問,“你既是外殿伺候的,又如何得知買通穩婆的事?”
那婢子回道,“芫容華命奴婢趁在長樂殿留意著,說‘穩婆必會問起保大還是保小的話,你便假裝去請示殿下,就說殿下要按表小姐的意思保小’。芫容華說,到最后,大的小的都保不住。”
原來如此。
只聽殿有人將什麼東西狠狠地砸至地上去,清清脆脆地響了幾聲。
外殿的靜,寢殿一清二楚。
必是許之洐了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