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一日，糧車不再走了。

忽聞車外兵馬躁，殺聲四起。

的糧車十分嚴實，只有一隙進些許線，毫看不見車外的形。

但知道許之洐定是與許鶴儀的軍隊打起來了。

想趁砸開糧車逃出去，但的雙手縛在背后，毫無辦法。

何況，連呼救都沒有力氣。

他早便料到會想辦法逃跑，因而才隨時捆著，著，令毫無逃出生天的機會罷。

有千上萬的馬蹄聲從邊疾馳奔過，那一隙也嗆進了一片黃土揚沙。

的糧車在馬蹄地之畔惶然震，不曉得什麼時候就會將糧車撞翻出去。

姜姒恨不得被撞翻出去，若能撞翻，說不定能摔破這糧車，從而獲得一線生機。

然而，那千軍萬馬旌旗獵獵之聲就要過去了，糧車依然穩穩地停在一旁。

姜姒大失所。

但下一刻，有人打馬經過，聲如洪鐘，“清君側，靖國難，磨劍數年，只為今朝！”

聽到了伯嬴的聲音！

姜姒拼命去撞擊糧車，啞著聲音道，“伯嬴！”

然而那幽微細弱的聲音即刻被馬蹄踏地與數萬兵卒的呼喊聲湮沒了去。

再也沒有聽見伯嬴的聲音。

那廝殺聲也只不過持續了三四個時辰，便偃旗息鼓了。

到了夜里，如常被縛在中軍大帳臥榻之上時，許之洐扯掉了口中塞著的布。

他盤坐在旁，袍半敞，慢條斯理道，“還記得代王吧？”

代王許平雁，當然記得。

他輕扇的臉，“回話。”

姜姒十余日不曾說過話，此時開口嗓音十分沙啞，“奴記得。”

他一笑，仿佛在與閑話家常，“他不與我為敵，白日戰亦只是做個樣子給許鶴儀看。他今日派使臣來，說他愿意大開國門，放燕軍過境。”

“先帝的謀算終究是落了空。建始十一年，我尚在甘州督軍時，他便頒了詔封許平雁為代王，意圖通過代國阻擋燕國進犯。”

“我還小的時候，我那父王便聽信了方士的讖言，說我有反骨，因而十分不喜。如今他駕崩了，反骨一言也應驗了。”

姜姒沒有說話，只是靜靜聽著。

他今日一反常態，還不知想要干出什麼事來。

果然，見姜姒面平靜，他便生出戲弄之意來，冰涼的指尖在上勾勒，“我們此刻就在代國中都，離代王宮也不過數十里，你可想要去看看這位故人？”

姜姒垂著眸子。

“記得在張掖，你還妄想跟他一起逃回長安。”他低低笑道，“我許之洐怎麼會瞎了眼，看上你這樣的昌支。”

姜姒睫翕，沒有說話。

大婚那日他說，“你是我的王后，是燕國最尊貴的子。”

如今又怎樣呢？

他說什麼，便也都認下。

如今他說什麼，也都沒什麼所謂了。

不說話，他便輕扇越發清瘦的臉頰。

“你大概不想承認，可你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昌支。”

“我記得芫華發瘋，是因為指使人說你與伯嬴不清白。我從前不信，如今想來，這件事你理得那麼干凈利落，難道不是因為心里有鬼嗎？”

姜姒心中悲涼。

若信，做什麼都對。

若不信，便什麼也都是錯的。

“你看看，許鶴儀，裴君，伯嬴，就連代王也與你有些不清白。”

姜姒眼里沒有淚。

一整日不過只有到了中軍大帳才有一碗水喝，子都干的，哪里會有淚。

似萬箭攢心般，笑了一下，“是。奴心里有鬼。”

這時有侍衛在帳外稟道，“殿下，伯將軍求見。”

許之洐輕笑一聲，“伯嬴來了。”

他隨手扯過棉被將姜姒完完整整的掩住，連臉都掩住，只余一雙手在床頭。“本王與伯將軍商議軍務，你最好一點靜都不要有。”

片刻伯嬴進了大帳，稟報了素日來的軍，又商討了接下來的攻打晉的計劃，許之洐點了頭，便要攆他走了，“知道了，去吧。”

伯嬴鮮見許之洐如此敷衍，這才留意到他面微紅，又衫半敞著。伯嬴下意識往榻上瞥去，竟見榻上似乎有人，那人全皆被棉被覆著，唯有在棉被外的一雙手微微活了幾下。

那雙手十分纖瘦，若不是被拴在床頭，棉被無法遮蓋，伯嬴是萬萬都發現不了的。

那雙手伯嬴十分悉，那是姜姒的手。

那雙手曾為他端過一杯親手點的茶，也曾親手為他納過巧好用的鞋墊子。

若沒有納的鞋墊，他如今走起路來還是微微跛著。

見伯嬴怔然出神，許之洐輕描淡寫道，“軍支罷了。”

自芫華死那日之后，伯嬴便被拜為征西將軍，被許之洐打發到了薊北王陵，準備西伐。

沒幾日聽說王后暴斃薨逝，一梓木棺槨抬到了王陵中草草埋下。

伯嬴知道許之洐對姜姒用至深，不會一點風聲都沒有，人就死了埋了，連點面都不給。

他一直疑心姜姒的下落，卻又如何都遍尋不著。不承想竟被藏在此。

伯嬴趕垂頭退出了大帳，又暗中匿起來。直到快天明，才見一個侍衛將扛了出來，往糧草方向走去。

任由那人扛著，一不，雙手被縛在后，似布偶一般，毫無生機。

伯嬴暗暗跟著，見那侍衛行到一糧車，將塞進車中，片刻又落了鎖。

待那人走遠，伯嬴悄悄到了糧車前，在暗低聲問詢，“車里的可是王后娘娘？”

糧車有了靜，旋即有人低聲回應，“伯嬴，救我。”

果然是姜姒。

伯嬴急切道，“都說王后薨了，我不信，一直在暗中尋找娘娘的下落，娘娘怎會在此？”

姜姒道，“是，王后薨了，你不要再我娘娘了。”

伯嬴頓了片刻。

姜姒又問他，“昭時還活著嗎？”

“公子很好，有侯爺侯夫人照看著，娘娘不必掛心。”

“昭時的世，侯爺可知道？”

“不知。”

姜姒長舒一口氣，這才放下心來，“那便好。”

想起來最近這一連串的事，許之洐既然不曾帶走裴昭時，也并不曾將裴昭時的世泄給裴家，那他便絕非因為裴昭時而待如此。

那麼，究竟是什麼緣故？

電石火之間，姜姒突然腦中一閃，問道，“伯嬴，那日芫華死前，到底說了什麼？”

“說，‘我以顧皇后的名義起誓，王后才是陛下的細作。’”

姜姒腦中轟然一響，片刻下淚來，難怪，難怪如此。

他對待長安來的細作，一向毫不手。

那算是許鶴儀的細作嗎？

算。

如何不算？

巫蠱之禍時，許鶴儀曾召去崇明殿，命做許之洐邊的眼睛。如若不然，必將困在宮中日夜召幸，也必將許之洐剝皮骨。

可沒有出賣許之洐王陵的，一點都沒有。

甚至想要與他一起踏平長安，掀翻許鶴儀的朝堂。

想要陪他走下去，陪他一輩子。

如今因了芫華死前的挑撥之言，他便認定了自己是許鶴儀的細作，白日被他囚在糧車之中，夜里當做軍支使用。

便是連用完，小睡的片刻，亦要將的手拴在榻上。

他如此提防，是怕向許鶴儀傳遞消息吧。

難怪他說，“姜姒，你配麼？”

“你信嗎？”姜姒心下凄然。

“我不信，但有張掖通敵的前車之鑒，也許殿下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