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嬴垂下頭來，“我帶姑娘去求殿下。”

求他？

求他焉如不求。

伯嬴抱起來，往大帳走去。

輕如無。

行至大帳外，姜姒低聲道，“我就在這里，不進去了。”

伯嬴依言將輕放在帳外，靠著帳子，將戰袍攏在上，眼神空，不知道在想什麼。

伯嬴低聲勸，“都會過去的，姑娘千萬要等我。”

他實在不會安人，也實在不會講話，思來想去也沒有什麼別的能說的。

只能讓等著自己，不要想不開再尋了死。

沒有回應。

他便一個人進了大帳。

許之洐正靠在榻上出神，伯嬴亦不清楚他在想什麼。

“殿下若實在厭惡，便念在末將孤一人的份上，將賜給末將吧。”

許之洐著他，眸中晴不定，“伯嬴，是軍支，不配。”

伯嬴頭皮發麻，“在末將眼里，是最純良的人。”

他嗤笑一聲，“你不怕辱沒你伯家的門楣。”

伯嬴只是伏地乞求，“伯嬴要贖罪，求殿下全。”

許之洐斥道，“是細作！”

“殿下，不是細作。”

“你怎知不是細作。”

“末將日夜守候，從未有過通敵之舉。”

“日夜守候？那你可曾有過不該有的念頭？”

“末將從未。”

許之洐靜默良久，半晌才道，“你便沒有想過，我們當年為何會被絆在甘州，竟錯過了改朝換代。”

伯嬴垂眸，當年為何會被絆在甘州？

當年大軍屢被襲，在張掖更是連提前定好的計劃都被泄無。

他追殺白蛇余孽到了大營之外，見到躲在暗的姜姒。

因而才有了張掖通敵一案。

也才有了后來的一切。

伯嬴至今也不敢確定，當年通敵的人到底是不是姜姒。

但他潛意識里認定不是姜姒。

這三年，他寸步不離地跟在旁，是什麼樣的人，他了然于。

他記得流著淚說，“我盼著所有人都能好好的。”

“我唯獨不盼自己好。”

這樣的人，怎麼會去通敵。

“帶進帳。”那人冷然命道。

侍衛應了一聲，隨后將姜姒拖了進來。

蜷在伯嬴后，渾打著寒戰。

伯嬴兀然還在思緒之中糾結，霍然聽許之洐一句話似驚雷炸開，“你當眾要了，便能帶走。”

伯嬴倉皇伏地，“殿下，末將不敢！”

他嗤之以鼻，“一個軍支，談何？”

姜姒已是驚弓之鳥，抓住伯嬴的袍子，盡力蜷在他后。沒想到時至今時今日，竟是伯嬴在護著自己。

姜姒想起先前問白芙的話，“人活著都這麼難嗎？”

那時白芙含笑輕輕拍，“不，都會好起來的。”

不過是在勸自己罷了。

已在十八層煉獄之中，還能好到哪里去？

不會再好了。

也不想再好了。

伯嬴伏在地上，他腰間的佩劍便也沖著姜姒，驟然拔出劍來朝脖頸之間抹去。

那人挑劍將踢倒，那劍便在頸上劃了一道淺淺的口子，頃刻淌出來。

“你死，裴昭時便死。”

那人面冷肅。

姜姒一個激靈著他，手中的劍還在兀自滴著。

伯嬴凄聲道，“殿下深王后，為何一定要走到這般田地？”

那人笑道，“王后已經薨逝，棺材都了土，這世上哪還有什麼王后。”

此時帳中的，不過是個細作罷了。

姜姒突然笑了起來。

恨極了自己。

恨極了自己的無用，恨極了自己的無能為力。

從來沒有如此恨過自己。

活著便是錯，的一切都是錯。

連死都是錯。

他便是要看著自己反反復復在地獄之中煎熬。

呀，姜姒的結局哪里比得上痛痛快快死去的周子春與孟玉槿。

此時多想要一碗牽機藥，多想要一白綾，痛痛快快地赴死。

姜姒緩緩抬起長劍，那鋒利的劍鋒抵在臉頰之上，緩緩地、用力地在臉上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劍劃在臉上該有多疼，無聲笑著，沒有停頓，繼續往臉上劃了下去。

那人只是冷眼著。

伯嬴已奪下手中的劍，撕下一塊袍布按在了滿是鮮的臉上。

“殿下！”

“拖出去，鎖進糧車。”

侯在帳外的侍衛應聲將姜姒拖了出去。

姜姒沒有再看許之洐一眼。

強撐著睜著眸子著伯嬴的背影，見伯嬴怔忪跪在地上，慢慢卸了一盔甲。

“末將無能，不能再為殿下打江山了。”

許之洐瞇起眸子著伯嬴，“你也要背叛我。”

“末將立過誓，要守護們母子，求殿下全。”

帳再發生了什麼，姜姒已經不知道了。

被拖出大帳，很快就昏厥過去。

***

醒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過去多久了。

是霍其城醒的，給水喝，又給了一塊粟面餅。

姜姒想起昏厥之前伯嬴卸掉了他的盔甲，似要辭去征西將軍的軍職。心里記掛著，便問霍其城，“伯將軍還好嗎？”

霍其城道，“將軍已在前線了，不開，遣我來照顧姑娘。”

姜姒了自己的臉，臉上似乎上過藥，但并未包扎。距離那一夜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傷口的已經干涸了。

但必定十分難看，到刀口的外翻著。

既然已經如此丑陋，那個人，何必還將囚在糧車之中。

霍其城遞給一小瓶藥，“伯將軍給的，要姑娘無論如何都要涂在臉上。不然，怕要傷風致命。”

姜姒接過藥，溫和一笑，“霍將軍，代我謝過他吧。”

霍其城應道，“姑娘放心。”

須臾又低聲道，“將軍還囑托我告訴姑娘，后日就要攻打晉城了，姑娘要的東西將軍都會準備好，也請姑娘耐心等待。”

姜姒兀自嘆了一聲，“霍將軍，幫我轉告他——有伯嬴，姜姒不覺得世間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