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嬴是姑娘的馬夫，自然一直跟著。”

姜姒眼里噙淚，“我真怕，怕因自己害死你。”

“生死有命，姑娘不必怕。我尚且還有一口氣在，必會護好你。”

“為什麼？”

“我立過誓，要一生守護姑娘與昭時公子。”

“若是這樣。”姜姒淡然笑道，“你為我做了這麼多，我為何不敢送你去長安？”

伯贏著姜姒。

傷的臉頰在重重布巾中，但掩不住那熠熠生的眸子。

伯贏從前不知道許之洐為何會為放棄儲君之位，也不明白為何就因為一句“細作”便恨骨。

如今也都明白了。

的眼睛能蠱人心，只是著的眼睛，他便能到一溫不敗的力量。的運氣不算好，但伯贏在旁，依然到一奇異莫名的力量。

不，的運氣不是不算好，是十分不好。

就連他也沾染了許多壞運氣。

雪很厚，但他下的雪漸漸消融下去，那冰水漸漸過貂裘，滲進他的布袍子。

尚跪坐在他旁，永寧三年十一月淺薄的日不濃不淡地潑在上，似菩薩一般垂眸溫慈和地注視著自己。

伯贏突然意識到，這力量是什麼。

是命。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伯贏昏昏沉沉，一時覺得熱得發燥，一會兒又覺得冷得骨。他想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等睡醒了再護去投奔江伯禮。

但姜姒不讓他睡，去他的額頭，發現他的額頭燙得嚇人。

便哭了起來，用力地去拉他，“伯贏，你起來！你不許睡，我們去長安，一定能找到醫！伯贏，求你快起來！”

這幾年，與裴昭時在長樂殿沒什麼事可做，便看了許多書。史書、醫書、兵法，什麼都看，涉獵龐雜。

知道金創瘈疭有什麼癥狀，也知道金創瘈疭意味著什麼。

自古沙場征戰的將士都死于金創瘈疭，若不能及時救治，就意味著死亡。

這幾年，姜姒習慣了伯贏的陪伴，不要伯贏死。

可抱不伯贏。

他躺在雪地里，他肩頭的雪將周遭積雪渲染出一片殷紅紅的花。這花紅得詭異，便越發襯得他面如紙白。

扶起伯贏使他靠在自己上，下貂裘為他擋風取暖。

上是暖的，伯贏緩緩睜開眼。

那一刻，姜姒想起了裴君。

是所有靠近自己的人都會如此不幸麼？

那時抱裴君逐漸冷卻的子，求裴君活下去，但他沒有活下去。

裴君死在的懷里。

姜姒泣不聲，“伯贏，我該怎麼辦？”

就在方才，他還去抓兔子，他還斬殺了七八個流寇，還想著要多搜一些干糧資，還想著要護送一路奔向長安西。

如今他就躺在了這里。

伯贏低聲道，“這是大道，很不安全。你先去尋個蔽躲著，我實在太乏了......等我睡醒了，再去找你。”

“伯贏，求你不要睡！你跟我上馬，我帶你去長安......我抱不你，你快起來吧！”

“伯贏，我一個人害怕！”

伯贏不忍傷心，只得努力起，傷口的骨似要撕裂一般疼。

攙著他，他全的重量便都靠在瘦弱的子上了。

他費力上馬，支撐不住險些又栽了下去。

姜姒坐在他前，撕下布條將伯贏攔腰捆在自己腰間。“你要醒著，你聽見了嗎？”

伯贏片刻才低聲應著，“我不睡。”

姜姒打馬往長安奔去。

經孤村落日，老樹寒。

經殍遍野，百里伏尸。

與伯贏的命捆在一起。

雪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

長安在，曾經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

曾經亦是川原繚繞浮云外，宮闕參差落照間。

而今戰火紛飛，烽煙騰騰，那燕字旌旗迎著北風獵獵作響，都籠罩在這寒冬的鵝飛雪之中。

看來許之洐已經攻克函谷關，打到長安腳下了。

遙遙見長安十二座城門關閉，站滿了許鶴儀的守城將士，嚴陣以待，固若金湯。

姜姒的馬進不去城。

勒馬止步，蹄下白雪盈尺，那馬便在丈許方圓之頻頻打著轉兒。

而伯贏靠著的后背早已昏迷過去。

姜姒無力問道，“伯贏，該怎麼辦呀，你快告訴我。”

回不去的長安城。

建始十一年冬，進不去城門。

如今，依然進不去城門。

伯贏的頭靠在的頸間，涼冰冰的。

心中一凜，回過頭小心探向伯贏的鼻息。

他還有呼吸。

姜姒低低喚道，“伯贏，你還好嗎？”

伯贏好一會兒才回應，“我不了......姑娘放下我，自己走吧。”

“說什麼胡話。”一悲涼酸之頓然襲遍姜姒周，悲咽道，“我怎會一個人走？”

“去吧！”伯贏聲音低啞虛弱，“兵荒馬，總會有人死。你繞道長安，看見慶國的大旗，你便自由了......”

姜姒淌下淚來，“伯贏，我不要你死！”

他努力扯出一抹笑，“姜姒是最好的姑娘，但愿你永遠不要再回到乾朝來！”

姜姒惙怛傷悴，哀思如。

抹去淚，揚鞭打馬往戰場之中馳去。

眼見著長安城外黑一片大軍正在廝殺，狼煙四起，刀槍白刃，錚錚作響，金戈鐵馬，在皚皚大雪中花四濺。

馬帶雪汗氣蒸，風頭如刀面如割。

“你要干什麼？”伯贏問道。

“我要走最近的路，去慶國為你療傷！”

伯贏費力抬手去解腰間綁帶，他要跳下馬去。

但繩結在姜姒前。

伯贏過手去要拽開繩結。

姜姒驀地抓住他的手，“你不要命了！”

“我只是個馬夫。”他努力提高聲音。

在張掖大營，在晉城大帳之前，記得伯贏曾大喝一聲，“住手！”

印象中他音聲如鐘，言語亦是鏗鏘有力，此時竟如此虛弱無力。

姜姒揚聲道，“你是個將軍，你該死在沙場上！”

伯贏垂下了手，他強行打起神來，他也曾是個將軍。

是，他該死在戰場上。

他該被敵人的長矛穿子。

他應該死得其所，而不是寂寂無名。

姜姒奔馬加鞭，橫穿火線，那刀兵撞擊之音，慘呼哀嚎之聲在耳畔錚然作響。

心里只有一件事，穿過去，救伯贏！

遽然一排拒馬木橫在馬前，再勒韁繩已然來不及了，下的馬嘶鳴一聲前蹄揚起，未能過拒馬木去，姜姒與伯贏狠狠地摔了出去。

耳畔的刀槍爭鳴聲戛然而止。

姜姒什麼都聽不見了，只看見那馬腹部在尖銳的拒馬木上，滿肚的腸腑墜了出來，在大雪里熱騰騰地冒著白氣。

周遭的士卒個個手持長矛將們二人團團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