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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我們抵達一個小鎮,找不到一家客棧,隻能花一些銀兩在一戶人家借宿。
隨便吃了兩個麵餅,我開了一張藥方,上複去買藥,接著煎藥讓大哥服下去。
“阿眸,你也累了一日,先歇著吧,否則明日你怎麽照顧他?”上複勸道,麵上毫無倦,“你放心,我看著他。”
“還是我看著吧,我在這裏可以瞇會兒的。上大哥,麻煩你一整日了,你去歇著吧。”
“就知道說不過你,好吧,你累了就睡吧,若是病倒了就沒人照顧他了。”他取笑道。
我看著他走出去,掩上門,對他揮揮手;然後我坐在床前,看著沉睡中的完雍。
他沉睡的臉龐平靜、安寧,雙不再蒼白,卻還是那麽憔悴,令人心疼。我握著他的手,好想、好想就此不再放開……就這麽靜靜地看著他,好想這一刻永遠停止,不再,隻有這寧靜而溫馨的一刻。
堅如石的額頭,拔如鬆的劍眉,高聳如山的鼻梁,如瓣的雙,棱角分明的下,我緩緩這縱深有度的五,這張鬼斧神工、完無暇的臉龐,無一不是心底的眷與牽掛。臨安,汴京,那些好的回憶紛至遝來,如在眼前一般,令人不自覺地彎微笑。
這張臉,這雙眸,這個人,早已烙印在心中,無法磨滅。
“三妹……三妹……”完雍迷糊地著,眉眼皺,不安地著,“三妹……是大哥不好……大哥對不住你……”
“大哥,快醒醒,大哥,我在這裏。”我想喚醒他,可是,他仍然閉著眼,想來他是做惡夢。
也許,他牽掛我,才會在睡夢中我。
想到此,心中如飲。
忽然,他握我的手,低一聲“三妹”,語聲飽含悲痛與無奈,眉宇凝,眼角似有淚滴。
心中又酸又痛,我淒楚地看他,大哥,你對我並非無,是不是?你喜歡我的,是不是?可是,我已經不再是去年那個天真的阿眸了,再也不是了。
陡然,完雍一使勁,一臂將我攬倒,我沒有防備,合趴在他上。
這一刻,我不敢,擔心弄疼他的傷口,也擔心往後再也沒有這樣親的時刻。
他慢慢安靜下來,似乎睡沉了,我使力撐起子,卻不敢太過用力,以至於起不來。試了幾次,還是不行,雖然他睡著了,但臂膀的力氣著實不小,得我起不來。
奇怪,睡著了還有這等力氣。
我無奈地趴了一會兒,可是又想到,我一整夜趴在他膛上,他就無法順暢地息。於是,我小心翼翼、費力地挪著,躺在他的臂彎裏。
看著他俊如鑄的睡容,我甜地笑著,閉上眼。
即便今生不能結為夫妻,也算同床共枕一回,那麽,不枉此生了。
一次,就夠了。
擔心大哥的病有反複,我不敢睡得太沉,睡一會兒就驚醒,他的額頭,複又睡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半夢半醒之間,覺邊人有靜,我猛地驚醒,看見他正看著我,黑眸灼亮,目帶詫異。剎那間,睡意跑,我窘迫地坐起,低著頭,不敢看他,臉頰火燒火燎,必定如染雲霞一般。
“三妹,扶我坐起來。”完雍的嗓音分外暗啞。
“哦。”我扶他坐起,低垂著眼。
然後,我默默地下床,卻在這一刻,一雙臂膀將我攬進懷中,慢慢收,慢慢收。我伏在他的肩頭,熱淚盈眶,雙臂環上他的腰。
無須再問什麽,無須再說什麽,此時無聲勝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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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寬厚的膛,這沉穩的鐵臂,是我一直迷的,這個夜晚,我終於得到了。
這樣的擁抱,一生一次就足夠。
淚水終就下,簌簌而落。
好一會兒,完雍鬆開我,凝視我,麵上染了燭影的昏,一雙俊眸染了晶亮的水澤,停留在我臉上的目越發纏綿。我亦看著他,移不開目,心中甜而又酸。
四目相對,他的眼中似有千言萬語,眸越來越暗沉、越來越熾熱……心怦怦地跳,我期盼著什麽,又有點害怕。終於,他慢慢低頭,吻我的額頭,輕輕的。
時凝住,他的輕吻亦凝住。
雙,氣息綿長。
我閉著眼,淚珠掉落,此時此刻,心中複雜得很,悲傷,甜,酸,歡喜……
大哥,你知道嗎?這個吻來得太遲了,我再也不是以往的阿眸,再也不是你的三妹,那個隨、任、率的阿眸已經死了,剩下的隻是一骯髒、汙穢的軀殼……再也配不上你了……不配接你的,也沒有資格你……
為什麽會變這樣?上蒼為什麽這麽捉弄我們?
完雍以指腹拭去我臉上的淚水,接著輕嚐指尖,“鹹的。”
淚水模糊了雙眼,我說不出話,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做。
“你這樣哭,我會心痛。”他繼續為我拭淚,俊眸彌漫起一層濛濛的澤,“原諒我,好不好?”
“你沒有錯。”鼻音濃重。
“假若我沒有匆匆離開汴京,你就不會北上尋我,是我讓你陷險境。”他的掌心著我的側臉,嗓音沉得暗啞,“此生此世,我最不願看到的是你哭。”
心中劇痛,五髒六腑仿佛攪在一起,我泣不聲。
他的表白,他的意,為什麽來得這麽晚?
這一刻,我得到了我一直想得到的,卻無力擁有,無力訴說我的悲與喜、傷與樂。
真真諷刺。
完雍的眼中跳躍著兩簇火苗,手掌輕扣我的後腦,倏然俯首,吻住我的,輕仿如春風吹起碧湖一圈圈的漣漪,細仿似微雨綿綿地下。我愣了一下,想起自己早已不是清白之,就推他,卻擔心到他的傷。他的膛一如銅牆鐵壁,推都推不。
我極力閃避,他立即加了掌力,扣住我的頭,令我無法彈。這個吻漸漸深沉,他加深了力度,吮吸我的瓣,步步進,寸寸封鎖,變得不風。
舌糾纏,氣息急促,錯在一起,越發深切、纏綿。
不自覺地抱他,我闔上雙眸,沉浸在這令人窒息的熱吻中,無力自拔。
曾經的夢寐以求,而今的悲喜錯。
越沉醉,越是心痛。
我微微睜眼,熱淚盈眶地看他;他雙目微閉,深深地迷醉,仿佛所有的歉疚與愫、折磨與痛楚,皆付予這熱的一吻。
淚水混癡纏的口舌,分外鹹。完雍專注地吻著,細綿長,仿佛並不想停歇。然而,人的一生總有盡頭,再深刻的總有底線,終究,他放開我,癡癡地看我。
見他之前,想著有好多事要問他,有好多話要對他說,可是,此時此刻,那些話不知不覺地消失了,就這樣靜靜地凝視,彼此凝。
終於,他沉沉道:“我以為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你,再也無法這樣抱著你,三妹,上蒼聽見我的心願了,全了我。”
我抹去淚水,吸吸鼻子,輕輕頷首,彎眉笑起來。
“陪我,好不好?”
“好。”我扶他躺下來,接著躺在他的臂彎裏,相擁而眠。
次日一早,完雍退燒了,人也清爽不,我介紹上複和他認識,他抱拳致謝,“得上兄相助與照顧,小弟三生有幸。日後若有什麽煩憂、困難,用得著小弟的,小弟必當竭盡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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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複也抱拳還禮,豪邁地大笑,“認識你,也是我的榮幸。不過,是兄弟的,就不要說客氣話,再說你是阿眸的大哥,就是我的兄弟。”
二人握拳,相視一笑。
上複又笑道:“咱們兄弟相識一場,一定要喝上幾杯,不如我去買菜,咱們吃一頓盛的午飯,如何?”
“自然好,不過大哥有傷在,不能飲酒。”我連忙阻止。
“好好好,就知道你心疼他,我喝,他不喝,行了吧。”他眼,取笑道,“俗語說,大不中留……”
“上大哥……”我又又怒,扭過子。
“不逗你了,無,我去買菜,你歇著。”上複笑瞇瞇地說道。
“那就麻煩你了。”
我聽見上複出去的腳步聲,轉回,手落在完雍溫暖的掌中。我抬眸看他,他淡淡一笑,“陪我去外麵走走,可好?”
早間的村野空氣清新,枝梢的小鳥唱著空靈悅耳的歌;舉目四,滿目青翠,遍地濃蔭,涼爽的晨風吹在上,涼爽怡人。日還不是很毒辣,過枝葉灑落下來,幻化一束束明的璀璨流。
他牽著我的手,在林間閑散地漫步。
也許他有事問我,我思量片刻,道:“大哥,我和上大哥……”
完雍麵上的微笑就像林間浮著纖塵的束,明而澄澈,“看得出來,他是一個好人,磊落,為人豪爽,對你也很好。”
“嗯,上大哥人好,若不是他,我也逃不出上京。”
“三妹,你如何逃出皇宮的?”他終於問出口,他與我之間,橫亙著一座大山、一道鴻,完亮。
“此事說來話長,可以說是因緣際會吧。”我不想再說之前的種種,不想再提起被完亮囚在宮中的日子,“大哥,你不是在中京嗎?怎麽會暈倒在路邊?是不是有人追殺你?”
“是,有人追殺我。”他向綠林深,眉宇皺,目凝聚於一。
“在臨安,也有黑人追殺你,是不是同一批人?”我追問,“你知道是誰追殺你嗎?”
“心中有數,不過無法確定。”完雍眉頭凝,流出些許狠。
“為什麽追殺你?你得罪了人?”
“算不上得罪,是他視我為眼中釘。”
到底是什麽人想置他於死地?我思量又思量,是什麽人非要他死?他是金國宗室子弟,文武雙全,是他這一輩中才幹卓著的太祖孫,假若是忌憚他的才幹與份,殺之而後快,隻有……難道是那個人?
心神一凜,我不敢斷定。
若是那個人,如此追殺大哥,還有一個更可怕的殺機:因為我。
我惴惴地問:“是不是……完亮?”
完雍的角牽出一抹冷冽的笑,“你也猜到了。”
可是,去年在臨安,完亮還沒登基,為什麽殺他?我問:“完亮為什麽殺你?”
明亮的日照在他蒼白的臉上,使得他的臉幾近於明,反出芒,給人一種別樣的淩厲之。他語聲淡淡,卻藏著生死懸於一線的兇險,“先帝殘暴不仁、昏聵無道,陛下早有謀反、篡位之心,覺得我是他篡位最大的障礙,就在先帝麵前進讒言,說我有謀反之心,先帝信了,就命他派人追殺我。”
“你南下臨安,是為了避禍?”
“算是吧。”
“在臨安、汴京,你匆匆離開,是不是發現了追殺你的黑人?你不想連累我,就火速離開?”
“我不能在一個地方待太久,追殺我的人很快就會找到我的行蹤。”完雍歉疚道,“三妹,兩次不辭而別,是大哥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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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迫不得已,我不怪你。”忽然想起一事,我又問道,“完亮登基後,到我在宮中遇見你,這期間有沒有追殺你?”
“先帝和陛下都不敢明目張膽地追殺我,隻能暗中追殺。陛下篡位後,擔心我在異地豎旗造反,就召我進京,以懷之策安人心。”他說得淡然,但我知道,這種淡然是經過了多次生死考驗才練就的。
後來,完亮將他調離上京,是忌憚他在金國宗親中的威與名聲,也因為我的緣故,再次置他於死地。
完亮殘暴不仁、毒狠辣,什麽事做不出來?
世間再沒有比完亮卑鄙、無恥的人了。
而這次追殺,他從中京一路逃到燕京,若非我在南下的途中看見他,隻怕他就死在路邊,骨都無人收拾。
想到此,我更恨完亮了,恨意滿。
完雍閑閑地站定,淩的鬢發隨風輕揚,袍角微拂。即便穿著最普通、最暗淡的灰白長袍,也掩蓋不了他令人無法忽視的芒與氣度,就像刺眼的日,令人無法視,也令人心悅誠服,因為,日是明磊落的,從不在暗的角落謀算旁人,反而照亮了每一角落的黑暗。
這就是我喜歡的男子。
我問:“大哥,今後你有什麽打算?”
他俊眉微揚,愣了須臾才道:“走一步算一步了。”
既然金國容不下他,就跟我一起南下好了。可是,我不敢說出口,我不配和他在一起。
“三妹,你如何知道我與令福帝姬……”完雍緩緩走來。
“完亮讓貴妃和修容在花苑提起你,有意讓我知道你和令福帝姬的事,我誤以為,因為我與令福帝姬有二分神似,你隻當我是令福帝姬的替才……才送我那雙履、那首《月出》。”我苦地牽。
“原來如此,陛下可真是機關算盡。”他站定在我麵前,握著我的雙臂,鄭重其事地說道,“你和令福帝姬本不像,你是你,是,我從未混淆。”
“那……”我窘迫地低眸,“你為什麽送我履和《月出》?”
“令福帝姬離世多年,我不可能再擁有了,在我心中,對更多的是愧疚。”完雍的眼眸泛起迷濛的水澤,日照在他的袂一角,映出剔的明亮,“對我來說,令福帝姬是因憐生;三妹燦爛的笑容與率真的,讓人不自。”
不自。
那便是說,他對我了?他喜歡我?
我怔怔地凝視他,他深深地看我,“那時在宮中,你質問我這件事,悲痛哀傷的模樣,讓我痛徹心扉。可是,你已是陛下的人,我不好……不好說得太明白,你明白嗎?”
我明白,隔牆有耳,我和他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完亮都會知道。如果他說得不清楚,也是為了保護我。
他語聲緩緩,“在汴京,我迫不得已匆促離開,但又想讓你明白我的心意,就差人送你那雙履和那首《月出》,希你能會明白我的心意。”
雖然我猜到了他的意思,可是不敢確定。
“那雙金縷鑲玉頭履並不是當年送給令福帝姬的那雙,早在過世的那年,我就燒給了。”
“哦。”我大窘,側過頭,臉腮像是沐浴在日下,微微的燙。
“三妹,還有什麽不明白?”完雍遲緩地問,嗓音低啞,充滿了蠱。
“沒什麽了。”我低聲道。
“告訴我,你去上京是不是找我?如何與陛下相識?”他平靜地問,但聽得出來,他很想知道,而且急於知道事的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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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地痛起來……如果我沒有去金國,如果沒有去上京,後來的事就不會發生了吧。
這一切,都是注定的吧。
那麽,告訴他也無妨。我緩緩道來,從頭至尾,簡略地敘述經過,盡量說得輕描淡寫,從完撣說到完亮,整整一年的折磨、痛楚、絕、無助、悲酸,統統略去,隻剩下沒心沒肺。
聽罷,完雍默然不語,好像並不知道我已經說完了。他看向前方,漆黑如子夜的瞳仁一不,冷寂如死。我擔憂地看著他,沒有打擾他,思忖著,他在想什麽呢?
良久,他閉上眼,半晌又睜開,眼中織著複雜的緒,痛惜,痛恨,痛悔,還有的殺氣。陡然間,他臂擁我懷,鐵臂越收越,好像要碎我的骨,似想將我他的膛。
我埋臉在他的肩頭,抱他,心中酸,有淚傾。
就讓我放縱這一次吧,或許,今生也許就隻有這一次了。
午飯的確很富,上複做了七八樣菜肴,沒想到的是,他竟然於廚藝,家常的菜令人食指大。我和完雍吃得津津有味,差點兒撐破肚皮。
上複舉著酒壇子咕嚕咕嚕地喝酒,完雍以茶代酒,二人喝得不亦樂乎,談笑風生。
吃飽喝足,他們都去歇著,我燒了熱水,在房間沐浴。
好些日子未曾沐浴,全臭烘烘的,我坐在木桶中,頭靠在桶沿,著溫水的,心放鬆,心想著,再沒有比沐浴淨再愜意的事了。
瞇了一小會兒,水漸漸涼了,我趕。卻在這時,我好像聽到“吱吱”“悉悉率率”的聲音,不由得心神一凜,警覺地著四角落。
有老鼠!
兩隻老鼠一前一後地從牆角飛速跑過,我不自覺地子一,抓住桶沿,心跳加速。
怎麽辦?怎麽辦?
最怕的就是老鼠了,如何是好?還是趕起來穿吧。
忽然,兩隻老鼠竄向我這裏,我驚懼地站起,抱自己,尖聲大,不敢彈。更可惡的是,老鼠竟然在木桶的外沿爬行,萬一爬上來、落水中,那不是更糟糕了?
我嚇得再次驚,淒厲,慘烈。
房門被踹開,有人闖進來,是一臉錯愕、僵在當地、雙目睜圓的完雍。
“大哥,救我!”我驚惶地道,向他出手,仿佛溺水之人拚命地抓住救命的浮木。
“怎麽了?”他快步走來,神有些古怪,“不要慌,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
“有老鼠!”我死命地摟住他的脖子,爬出木桶,挨著他,“你看,老鼠!”
“老鼠而已,不必害怕!”完雍持劍揮了幾下,兩隻老鼠就逃之夭夭。
老鼠跑了,高懸的心總算落回原,大口地氣。突然,我發現自己抱著他,而且上,下穿綢;接著,我又發現,他的目緩緩下移,落在我的脯上,驚豔,熾熱。
立時,我驚似的鬆手,他也驚醒似的一,取來袍,側過頭不看我,用袍裹住我的。我連忙拉袍,窘迫地垂頭,臉頰有如火燒,一路燒到脖子,燙得很。
怕老鼠怕到忘了自己在沐浴,忘了上溜溜的,怎麽這麽糗?
大哥看見了我脯上的紅鸞刺青,才會有那樣的目,和完亮的目相似。可是,他和完亮不一樣,是明磊落的正人君子。
片刻後,完雍邁步離去,關上房門。
我吐吐舌頭,懊惱不已。
他就在我隔壁,想必是聽見了我的聲,以為我發生了什麽事才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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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好袍,收拾好房間,我去灶房煎藥,然後送到他的房間。
他躺在床上,聽見聲響,便坐起,默默地著我。
想起不久前那令人臉紅心跳的一幕,臉頰再次燙起來,聲音也低了下去,“大哥,該服藥了。”
完雍從我手中接過藥碗,一飲而盡,我接過來,立即道:“大哥,你好好歇著。”
“三妹。”他眼疾手快地握住我的手臂,將藥碗放在案上,拉我坐下來,卻不說話。
“我去看看上大哥。”我心中打鼓,不知道他留下我究竟想做什麽。
“三妹,你願意陪在我邊嗎?”他側過,對著我,眼中漾起款款意,“眼下我如喪家之犬,四逃亡,但我會竭盡全力不讓你傷害。”
他這是挽留我嗎?他要和我在一起?
我癡癡地看他,想答應,卻又說不出口。
他沉聲如鐵,“我想要你,伴我一生,彼此不離不棄。”
我愣住了,怦然心。
這樣的誓言,不是我一直想要的嗎?不是我一直期盼的嗎?
可是,他已經說出口,我卻無法回答他,或者,我本不會答應他。
“我完雍從不輕易許諾,一旦許諾,便會守諾。”眸深沉而熾熱,完雍鄭重地問,“你可願意?”
“我願意。”我幾乎口而出,卻生生地咽回去了。
我不配為他的人,不配擁有他;再者,我已經一年多沒有回家,爹爹和哥哥會擔心我的。
大哥,我多想陪著你,可是我不能,再也不可能了。你會明白我的,是不是?
我搖頭,篤定地搖頭,心劇烈地痛,仿佛被人刺中心口,鮮淋漓。
完雍的臉上布滿了不信與痛,問道:“為什麽不願意?”
我斷然道:“不願意就是不願意,沒有為什麽。”
爾後,我匆忙地轉,逃回自己的房間,火速關上門,靠在門上,閉上雙眼,淚水傾瀉。
夜深人靜,我輾轉反側,難以眠。
野“嗚嗚”的聲遠遠地傳來,打破了這沉寂如死的夏夜。我索起,來到屋外。夜風冷涼,吹了一,袂飄飛,墨紛,正如我紛的心緒。
清冷的月染白了濃夜,在地上撒了一層寂寂霜水,隨風搖晃的枝葉沙沙作響,映現一地淩的黑影。
我歎氣,心中千般糾結。如若此次分別,隻怕這一生再也沒有和完雍在一起的機會與可能,那將是畢生的憾。假若隨他奔走、伴他一世,又無法決然地舍棄爹爹與哥哥,更重要的事,我已無麵以這髒汙之和他日夜相對。
誰能告訴我,我應該怎麽辦?
突然,我見一個人朝這裏走來,看其形與走路之姿,應該是完雍。而且,他的後跟著兩個魁梧的漢子。我立即找了一個蔽之藏起來,心下奇怪,這麽晚了,為什麽他會在外麵?那兩個漢子又是什麽人?
不久,三人走近農舍,在農舍的兩丈停下來。
“若發現追兵,立即示警。夜深了,你們回去歇著吧。”完雍低聲音,語聲冷。
“諾。”兩個漢子齊聲應道,其中一個又道,“王爺,為防有變,理應盡快離開此地。”
“我自有分寸。”完雍抬起手臂,製止他們再勸,也命他們立即走。
兩個漢子掉頭就走,他緩緩走來,似是閑庭漫步、深夜賞月,我大氣不敢出,也不敢彈。
原來,他的下屬已經找到他,還勸他盡早離開,以防完亮派來的追兵發現他的行蹤。
完亮可真是趕盡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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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咬牙、握拳,卻又想到絕不能讓大哥發現,就放鬆下來。他好像沒有回房就寢的意思,站在屋前,仰天上的月亮。
今晚的月清亮如,高曠的墨藍天幕上懸掛著一枚致的月芽兒,如玉剔玲瓏,如雪潔白可。他著遙不可及的月芽兒,一不,目悠遠,似有惆悵之意。
良久,完雍終於回,卻站在我的房間前,與房門相對而,仿佛他的目能夠過房門看見屋中酣睡的我。夜風吹拂,他袂當風,袍角輕揚而起,一襲灰袍攏在他上,清寂的月湃在他上,襯得他的背影俊朗而蕭疏、軒舉而落寞,令人心疼。
“三妹,假若你真的跟著我,我也無法給你幸福、安康。”
他的嗓音充滿了無窮的惆悵與無盡的愧疚,說罷,他終於回房。
雖然白日裏他說出那番話、表明心跡,卻也滿懷歉意與懊惱。
我明白他的心,可是他明白我的心嗎?
吃了早飯,我燦爛地笑,了一聲“大哥”。
完雍正吃著饅頭,聞言,抬頭看我,“三妹,什麽事?”
我揚眉笑道:“你退燒了,應該沒什麽大礙了,吃過這頓早飯,我們就在這裏分別吧。”
他麵上微微的笑意立時僵住,慢慢合上,毫不掩錯愕與不解。
上複瞧出了我和大哥之間的不尋常,尷尬道:“你們慢慢說,我去收拾包袱。”
說罷,他拿了兩個饅頭,躲回房間。
我回房拎了包袱,出來時,完雍堵在門口,峻偉的子就像一座大山,得我不過氣。
半晌,他拿過我的包袱,扔回去,拉起我的手,快步往外走。他的力氣很大,抓得我的手腕有點疼,但我任由他拽著我來到樹林。
我出手,凝視他,故作淡定,他失去了平常的冷靜與自持,“三妹,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急著走?”
“我想家、想爹爹和哥哥,想盡快回去,好讓他們放心。”我淡然道,這的確是我急於回家的緣由之一。
“我是不是耽誤了你的行程?”完雍的聲音一分分的低沉。
“是。”承認,才能讓他死心。
他轉首看向別,眨眨眼,目淩,慌,失措,著急。
我住心中的不忍,默默道:大哥,此次不當機立斷,隻怕我再也說不出口了,你會明白我的心,是不是?
他一字一字地、緩緩地問道:“三妹,我再問你一次,留在我邊,伴我一生,彼此不離不棄,好不好?”
語聲沉重,飽含了期。
痛,在心中彌漫。
我直視他,字正腔圓地說道:“伴你一生、不離不棄的不是我,而是你的王妃,烏林答氏。”
完雍一怔,俊眸微睜,似乎明白了什麽。靜了須臾,他握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你和不一樣,在我心中,你是最獨特的……”
“沒什麽不一樣,都是人。大哥,無論我們之前發生過什麽,你到底是金國宗室子弟,你我始終份有別。”我決然地出手,“此生此世,我不會再踏足金國半步。”
“你父親是我堂叔,你和我一樣,都是金人,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障礙。”
“你錯了,我不是金人,也不是宋人。”我竭力忍住心中的劇痛,忍住熱淚湧上眼眶,“你我之間,若有過往,隻不過是年輕狂,別無其他,請你不要誤會。”
“三妹,在金國一年,你心創、心力瘁,我都知道。”完雍握住我的雙肩,俊眸染了的痛意,直抵心間,“可是,我不介意,你也不要介意。我已有三次錯失了你,這一次,我不想再失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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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失了,就再也回不了頭。”我堅決道,“大哥,你不必再說,我心意已決。”
大哥,為什麽你就不明白呢?回不去了,我們已經回不去了。
他驟然抱我,地抱我,語音倉惶而篤定,“不!我不放你走!”
懷如山,雙臂如鐵,令人覺得安全。我是如此貪他的溫暖與懷抱,如此喜歡他的一切,可是,我不能再留,不能再留在他邊。
淚珠無聲而落,我冰冷道:“你已是喪家之犬,被人追殺,四逃亡,朝不保夕,說不定明日就命喪荒野。你要我跟著你過著居無定所、水深火熱的日子嗎?跟著你吃盡苦頭嗎?甚至為你丟了一條小命嗎?”
聞言,他全僵,慢慢地鬆開我。
我連忙抹去淚珠,略帶嘲諷地笑,“跟著你,你可以給我什麽?平安?喜樂?幸福?還是生死險境?我不求榮華富貴,隻要一份安定、一種從容,你給得起嗎?”
完雍無言以對,目輕輕地,眼中纏繞著。
我冷冷一笑,尖刻道:“若要許諾,便要實現,否則,隻會傷人傷己。”
“我明白了,明白了。”他悲愴道,眉宇微凝,好像極力克製著什麽。
“明白就好。”
他手輕我的墨發、娥眉、臉腮,緩緩流連,似有眷;他的臉龐慢慢恢複了平靜,靜靜的眸似乎承載著千般酸、萬種意。
好一會兒,他終於撒手,袂飄落,仿佛一朵怒放的木蘭忽然被人折斷,從枝頭飛落。我看著他利落地轉,看著他邁著沉重的步伐離去,看著他的背影蕭肅疏冷,在這朝紅豔、芒萬丈的清晨,那般的冷,那般的傷。
淚水傾決,模糊了眼。
回到農家,上複已經收拾好包袱,兩匹馬拴在一旁。
完雍從房中出來,拍拍他的肩,“今日一別,不知什麽時候再見。上兄,這幾日多虧你出手相助,小弟在此謝過。”
上複豪邁一笑,“見外了,無,若得空,來江南找我們,我帶你玩遍江南。”
“有機會,我一定去。對了,三妹和你一起南下,一路上就拜托你多多照顧。”
“那是自然,阿眸也是我妹子,當兄長的自然要憐香惜玉。無,別擔心,若了一頭發,你就殺到江南。”
兩個大男人握拳,相視一笑。
我走過去,離別的話在心中翻滾。完雍凝視我,眸複雜而迷蒙,仿佛落滿了風絮。上複也轉過頭,揚聲道:“阿眸,你的包袱在我這裏。”
我點點頭,他看看完雍,又看看我,搖頭歎氣,道:“你們慢慢說,我在前邊等你。無,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完雍揮手。
“大哥,我……”想好的話,卻說不出口,堵在嚨口,憋得難。
“三妹,你說得對,現今我無法給你什麽。”他握住我兩隻手,語聲那般誠摯,“我隻希,有朝一日我再次說出‘想要’二字時,你不會拒絕我。”
心微微的痛,我失語一般不知道該說什麽,他的眼底堆疊著縷縷的意,眸暗沉、深刻,沉得有如千斤重、深得仿似汪海深。
我知道,他在等我的回答。於是,我低啞道:“若今生再見,你我還是兄妹。”
完雍眉宇擰,憂深重,“三妹……”
我出手,緩緩道:“珍重。”
他也道一聲:“珍重。”
我決然轉,匆促地舉步前行,害怕帶不走自己係在他上的心,害怕自己在他麵前落淚,更害怕心而有所搖。
終究,淚雨紛飛。
腳步聲趨近,他箭步追上來,從後抱住我,鐵臂急速收。我沒有掙紮,任由他抱著,低著頭,不讓他發現我早已淚流滿麵。
“三妹,這是第四次錯失你,我放手,讓你走。”完雍沉重道,飽含了悲傷與不舍,“你記住,沒有第五次。”
我點點頭,不敢出聲。
他慢慢鬆開手,我以為他就此放我走,沒想到,他轉過我的臉,掌心我的左腮,沾滿了我的淚水。他掌,掌心的淚在日的照下,反出點點芒,斑斕的傷,“你的淚已經滲我的掌心,落我的心,這一生,你還怎麽逃?”
心痛如絞,熱淚再次湧出,如雨傾落。
完雍俯首,吻我的額,拭去我的傷痛;吻我的眸,拂去我的悲酸;吻我的,斂去我的風霜。輕吮吻,深切;輾轉糾纏,纏綿。
我不能再讓自己沉陷,斷然掙開,往前疾奔。
大哥,對不起……
大哥,若今夕一別,一別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