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告
“我越秋霜。”那水鬼悶悶開口,“生前是東洲鬼船上一名……伶人。”
隨著他的講述,經年往事顯出了廓。
鬼之時,混,山河傾頹。
從天?地回裡逃出的鬼魂們為長留世間,到抓取活人為食,並?以活人取樂。
越秋霜便是被抓到鬼船上供鬼取樂的活人。
他出長樂門,本是一名樂修,因擅長音律,舞藝高絕,才?得以留了命在。
越秋霜本已不意尋死,只因還有一個妹妹被鬼怪扣住,不得不茍且生。
他的孿生妹妹做越語蝶,亦是樂修,相貌與他極為相似,以歌聲清越而出名。
只是,越語蝶被抓上鬼船之後?,卻因見鬼怪食人,過度驚恐而失了聲。
在鬼船上的人類,若是沒了取悅鬼怪的本事,下場必定淒慘無比。
越秋霜為救親妹,只能向鬼怪屈服。
東洲鬼船的頭領乃是當?時赫赫有名的鬼將厲非,十分熱衷於豢養歌姬伶人,觀賞舞曲。
厲非對跪伏在地上的越秋霜道︰“你要想救,除非有代替的本事,能夠唱出與同樣的聲音。”
越秋霜沉默片刻,道︰“我可以。”
他啟而歌。
越秋霜平日在清歌門中從來沒有展過歌者?天?賦,人人知他有一個聲如天?籟的妹妹,卻並?不知其實他也有著一把極的聲音。
他抬高聲調,唱出的聲悠揚婉轉,空靈?人,與越語蝶的聲音竟然有十分相像,卻比其更多出一點出塵縹緲之。
鬼將十分滿意,卻道︰“本將可應承你的請求,留你妹妹一命。不過,聽說你之前上船半月,卻總是拒絕上臺出演,十分不馴——”冷汗從越秋霜額角落,他道︰“以後?我必會?盡心竭力?服侍——”鬼將笑了聲,道︰“如此,便讓你妹妹留於此間作本將侍吧。你若是安心出演,自然便能保你妹妹安然無恙。本將也非不近人,每三?月允你們相見一面,如何?”
越秋霜知道這就是鬼將給他唯一的選擇。
他只能低頭稱謝。
而後?,越秋霜便了鬼船上取悅眾鬼的伶人,負兩人之責,一經傳召,便要起?起?歌弄舞,常常得早出晚歇,疲力?竭。
直到有一日,船上來了一個年。
彼時謝九幽還不是震懾世間的幽冥大帝,只是個不知天?高地厚闖鬼,還失手被抓起?來的頭小道士。
越秋霜在臺上唱曲,謝九幽在臺下被眾鬼五花大綁,割以嘗。
那場景頗是鮮淋灕。只不過,這樣的場景越秋霜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人的慘聲,刀的聲音,還有他的歌聲,日日回在鬼船之上。
有時候,越秋霜會?想,或許連他自己,也早已變了這鬼船上的一隻鬼,和那些鬼怪沒什麼兩樣。
只是那日卻有不同。
越秋霜並?沒有聽到往日習慣的慘聲。
他驚訝往臺下看去,只見被懸吊在木架上年被剔骨剜,卻仍然牙關閉一聲不吭。
越秋霜在年眼裡看到了骨仇恨和不息的火。
……就像許多年之前的他自己。
歌唱罷,越秋霜下了臺,對自己服侍的鬼將說︰“可否給奴留一點殘羹,奴想嘗嘗他的滋味。”
厲非道︰“霜奴,此番你要用什麼來換?”
鬼怪們只能嘗出甜,卻嘗不出世間其他的食滋味,因此鬼船上並?沒有廚子。而他們這些被鬼怪豢養起?來取樂的人,也只能被強迫著與眾鬼吃同樣的食?。
廣告
……而且就連這一點吃食,也需要賣力?討好才?能求來。
越秋霜一件件下?,蹁躚起?舞,懸掛在手腕和腳踝上的銀鈴隨著他的舞蹈發出悅耳的聲音。
舞到最後?,他匍匐在地上,肢扭曲怪異模樣,活人的肢和蒙著厚厚白、沒有一生氣的臉顯出詭異的,這顯然取悅了審與活人不同的鬼怪們。
鬼將心大好,把旁邊已經失去大半的謝九幽賞賜給他。
越秋霜把謝九幽搬回自己居住的地方。
便在方才?鬼船歌舞升平時,謝九幽雙眼眼珠已被挖了去,並?雙耳、臉頰、、四肢和腰腹的,一切鬼怪喜歡吃的新鮮部?位。
越秋霜只能幫他把那些見的傷口先包扎了起?來,又喂了對方之前存下的一點粥,剩下由天?命。
而謝九幽確實命不該絕。縱然傷重至此,居然還是一點一點地了過來。
“哦,如此說來,你是那廝的救命恩人?”
沈殊坐到了葉雲瀾邊,屈起?,問道。
湖裡的水鬼點了點頭,著手裡的千紙鶴,慘白的臉上,厚厚白疊面,掩蓋所有表。
“他傷得太重,醒來之後?,不能視?,無法聽聲,也不能言語。我自覺撿了個大麻煩,不過,撿都撿了,也不能棄他不顧。”
“若是那時我知道自己救下的,是可以結束人間鬼的大人?……”說到這,水鬼沙啞笑了聲,“那我肯定奉他如神,教?他吃好喝好,安然無恙地離開鬼船。他自去赴他的大業,我麼,既然已經渾渾噩噩活了那麼些年,也該渾渾噩噩死去,不必留什麼牽掛。”
越秋霜在船上照顧了謝九幽三?年。
元嬰之前,修士的肢損難以再生,謝九幽那時尚且年,修為才?是金丹,不能說話,不能聽聲,不能視?。兩人只能在對方掌心寫字流。
他知道了謝九幽來自一個沒落仙門,而那個仙門已經被鬼怪所滅,也知道謝九幽平生心願就是為師門復仇,消滅世間所有鬼怪,還人間太平安寧。
謝九幽問該怎麼稱呼他才?好。
他在謝九幽掌心寫道︰你可以我阿霜。
謝九幽便認認真?真?在他掌心寫了“阿霜”二字,又寫道︰你之前的歌聲,很??聽。
越秋霜怔了怔。
他沒有想到,在那樣的況下,謝九幽居然還是聽進?了他的歌聲。
他在長樂門從未展過歌,而鬼船上的鬼怪們視人如牲畜,他只能到臺下鬼怪們賞玩戲謔的視線,偶爾了聲調便是嚴酷懲罰。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說他的歌聲?聽。
謝九幽又寫道︰你平日在船上,除了唱曲,還會?做其他嗎?
越秋霜想起?自己在鬼怪們面前起?舞的醜態,抿了抿,寫道︰我沒有其他事可做。
謝九幽點點頭。
在他照顧下,謝九幽傷勢漸好。
雖然仍是不能看、不能聽、不能言,卻已經勉強能夠起?。
每每越秋霜深夜歸來,便見年坐在床邊等他。
月幽幽打在年臉上,兩側猙獰傷口已經愈合,依稀能見出俊俏模樣。
越秋霜雖已疲憊不堪,卻依然會?出些許時間,為謝九幽講述他在鬼船上聽聞外界發生的事。
一日夜,越秋霜將事說完,除躺臥時,謝九幽忽然牽住他掌心,越秋霜驚訝睜眼,便覺到謝九幽在他掌心慢慢寫道︰阿霜,你對我這樣好,我不知該如何報答你。
廣告
越秋霜沉默一下︰我不需要你如何報答。
側的謝九幽卻撐起?,小??一樣湊近過來。
年閉著眼,眼睫輕輕?著,呼吸輕輕打在他臉上。
謝九幽︰阿霜,能告訴我,你最想要的是什麼嗎。
越秋霜又是沉默許久,才?寫道︰若真?要說,我最想要的,是。
他忽然間恍惚了一下,才?慢慢寫下“自由”二字。
謝九幽︰好,那等我恢復修為,定將阿霜救出這裡。
這回,越秋霜卻只是笑了笑,了年的頭。
他知道謝九幽原本的修為只是金丹,可這鬼船上最低階的一隻鬼魂,修為也有元嬰。
謝九幽救不了他。
若越秋霜自己修為仍在,或許還有辦法。他年名,本是長樂門中的天?才?,在樂舞之道上有著旁人難及的天?賦,已達元嬰之境。只不過,在被抓上鬼船之後?,他的修為便被打散了。
為了保持他如年的肢和年輕容貌,鬼怪們強迫他吃下了所謂“長生丹”,自此染上藥毒,必須如同鬼怪們一般食人、吃人,方能不毒折磨。
此事,他並?未告知謝九幽。
就像他也從來沒有告訴過謝九幽,平日他帶回來給謝九幽的食?,究竟來源於哪裡。
秋月十五,中元鬼節,鬼船上歡騰一片。
越秋霜在臺上唱了整整一日,深夜又被召去艙中為眾鬼起?舞助興。
他匍匐在地上,一雪白皮被潑滿了酒,合著長發淋淋蜿蜒在地上——那些酒,乃是眾鬼們觀舞興致濃時潑給他的所謂“賞賜。”
他被酒氣燻得醉,迷迷蒙蒙間,對上了從外邊走來,為鬼將端酒的一個侍的視線。
侍手中那壺酒失手落地,發出巨大的破碎聲響,正在談的眾鬼霎時間一靜,而侍已經跪了下來,向著厲非不斷磕頭。
越秋霜看清了那侍的模樣,忽然清醒過來。
那個侍,是他的妹妹,越語蝶。
因為當?年和鬼將厲非的約定,越秋霜與越語蝶之間,每隔三?月才?能一見。
彼時越秋霜總是會?將自己打理整潔——至像個兄長的模樣,何曾像現在狼狽不堪。
混之中,越秋霜爬過去厲非腳邊,請求代他妹妹罰。
平日裡,人侍犯一點點錯誤便會?被厲非擰斷脖頸,扔如海中。但興許厲非那日心不錯,或者?是那日越秋霜祈求的姿態實在太過卑微,厲非只是饒有興致盯著他看了一會?,而後?便答應了他的請求。
越秋霜松了一口氣。
“你似乎不太害怕本將要罰你什麼,”厲非道,“是了,船上有的刑罰,約你都已經過。既如此,今日便試些新的東西。”
他拿出一瓶藥,將整瓶都倒酒壇中,而後?把酒壇抵在越秋霜上,“喝。”
而後?便有兩個鬼侍走上前,扣住越秋霜肩膀,強迫越秋霜仰頭,去接那整壇灌下的酒水。
“諸位,中元佳節,不該為小事擾了我等興致。”厲非向賓客道,又拍了拍他的頭,道,“霜奴,去,繼續為我們起?舞助興。不到卯時不許停。當?然,實在無法停也可以,但凡一個時辰,你妹妹就一隻拿酒的手,你自己斟酌。”
越秋霜被生生灌了一壇酒,面頰已經燒紅,腦袋暈暈乎乎,他俯應了是,又側過頭去看一旁的妹妹。
越語蝶低著頭跪在原地,正一片一片收拾著地上酒瓦,似乎是怕極了,一直抖著,沒有看他。
廣告
越秋霜收回目。搖搖晃晃從地上爬起?來,再度起?舞。
酒淌過他的,他忽然覺到一種難耐的炙熱從鼠蹊升騰。
他終於反應過來,厲非給他下的究竟是什麼藥。
可他不能停止舞蹈。
他覺自己仿佛烈火之中,只能不斷舞?、舞?,直到雙都被火焰燒得融了、化了,他被迫蜷到了地上。的肢展扭曲的姿態,依舊舞?、舞?。
他能夠覺到鬼怪們冰冷粘稠的視線凝固在他上,伴著議論聲和潑來的酒。
鬼怪們並?沒有人的,它?們只是喜歡看人掙扎的模樣。越秋霜時常慶幸這點,此刻卻痛恨這點。
不知過來多久,宴席上的鬼怪們漸漸散了。
天?照進?船艙,地上越秋霜被清掃艙的人侍用冷水一潑,稍稍恢復幾分神智。
他踉踉蹌蹌回到自己房間,模糊看到床邊坐著一個人。
謝九幽一如往常在等他。
即便今日這夜,有些太過漫長。
越秋霜想要轉出去,然而勉強凝起?的神智卻已經難以支撐。他跌跌撞撞走到床邊,瑟著手去床邊坐著的人。
謝九幽覺到他,便握住他滿是酒汙的手,匆匆在他掌心寫字,但他已經辨不清對方寫的究竟是什麼。
他只是用滿酒汙的靠近過去,將年忽然僵的推到床上,緩緩坐下,在痛楚和炙熱雜著的折磨之下,哭著說“對不起?”。
而年始終僵,一?都不敢?。
待一切平息,越秋霜恢復清醒。
他意識到自己做了不可被人原諒之事,是個狹救命之恩以求報、趁人之危的小人。
即便承的是他自己。
他在謝九幽掌心抖著指尖寫“對不起?”,而後?支著乏力?的去水缸打水,卻忽然被謝九幽攥住了手。
謝九幽在他掌心寫︰阿霜。
越秋霜怔了怔,又一次寫道︰對不起?。
謝九幽卻搖了搖頭,寫道︰阿霜,我想娶你為妻。
越秋霜愣住了。
他不明白︰你為何……想要娶我為妻?
謝九幽︰阿娘曾告訴我,這世間歡好,對雙方而言,都應是一生之事。發生過後?,便要對對方負責。
原來只是遵照親人的教?誨。
越秋霜抿了抿,不知為何心口有些發悶。他寫道︰我不需要你負責。況且,是我強迫你做自己所不喜歡做的事,本來做錯的人是我,應當?道歉的人也是我。你不需負任何責任。
謝九幽寫道︰可我喜歡做這樣的事。
越秋霜驚詫地睜大眼楮,而後?又覺到謝九幽繼續一筆一劃地在他掌心寫道︰阿霜,我喜歡你。
越秋霜的臉一下子熱了起?來。
他慌忙寫︰你年紀尚小,而世上之事並?非你所想的簡單,又怎可輕言嫁娶。
謝九幽︰我離加冠之齡不遠矣。何況此事,我已思量日久。阿霜,我喜歡你。
越秋霜︰我在鬼船為伶,縱容惡孽,滿骯髒。我年歲更比你大許多,且修為已廢,沒有其他能耐。你我之間,並?不相配。
謝九幽一筆一劃寫道︰我知道你非自願。我不覺得你骯髒。我也並?不在乎你的年歲。我喜歡你的歌聲。
越秋霜搖著頭︰不對,不該……不該如此。
謝九幽︰喜歡上一個人,有何不該?我喜歡阿霜,天?經地義。
越秋霜臉已通紅。
謝九幽看不見他的表,隻依循氣息湊上前,仰起?臉,輕輕踫了踫他的。
廣告
越秋霜……越秋霜落荒而逃。
“那廝倒也直接,”湖畔旁,沈殊把玩著手裡的草梗,說道,“之前見他一副小白臉的模樣,未想到還有如此油舌的能耐,已經吃乾抹淨,上還不饒人。嗯,怎麼這樣瞪著我,你莫非當?真?答應了不?”
“沈殊。”葉雲瀾低斥了他一聲。
“一開始並?沒有,”水鬼悶悶反駁了一句,挲著手裡千紙鶴,片刻才?繼續說道,“後?來,我因事罰,發起?高燒,他徹夜未眠照顧我,我一時心,便……答應了。”
越秋霜答應之後?,兩人投意合,謝九幽對越秋霜愈發親近。
只不過,因為越秋霜心顧忌,還有晝夜難歇的工作,兩人始終未再做出過界之事。
謝九幽傷已快好,想要帶越秋霜逃離鬼船,卻被越秋霜阻止。
這三?年,越秋霜行事小心,把謝九幽藏得,沒人知道謝九幽仍活著。只要能找到機會?,謝九幽離開不是難事。
可倘若帶上他卻完全不同。
他若消失,鬼怪們很?快便會?發覺,到時候,本不會?有容他們兩人逃離的時間。
……何況,他還沒有告訴謝九幽,他上有長生丹的丹毒未解。即便上了岸,也終究活不人樣。
決定讓謝九幽獨自逃離之事,謝九幽並?不願意。
夜中,謝九幽背對越秋霜不說話。
越秋霜起?去看,卻見到一張滿是淚痕的臉。
就算是被鬼怪們剔剜骨的時候,他也未見謝九幽流過一滴眼淚。
未想今夜竟哭一隻狼狽至極的小花貓。
越秋霜嚇了一跳,連忙起?去哄,謝九幽卻仿佛更委屈,哭得不住,才?在他掌心裡慢慢寫道︰阿霜,隻怪我修為太低,保護不了你。
越秋霜︰我怎會?怪你。我隻盼你離開鬼船之後?,好生修行,等修為有了,再來鬼船救我出去。你說過你要娶我,那我就在這裡等著你。我想看你披戰甲,橫掃鬼怪的模樣。我的意中人,該是一個威風凜凜的男子漢大英雄。可不許再哭了。
謝九幽︰阿霜所寫的話,是真?的嗎?你想要我為你的英雄?
越秋霜了他的頭,寫道︰自然是真?。
謝九幽終於不再劇烈反對離開之事。
只是粘著他的時候更多了,時常要親親抱抱。
親親抱抱完之後?,還要得了便宜還賣乖,在他掌心裡膩歪。
謝九幽寫道︰阿霜,你子好。
又寫道︰只不過太瘦了,需要多補補。我聽阿娘說,子太瘦,會?影響生育。
越秋霜紅了臉,他上了鬼船,就沒想過再要後?代,何況而今已和謝九幽在一起?。於是寫道︰莫再胡鬧。
……
臨行前,年攥住他手,寫道︰阿霜,等我回來。
越秋霜寫道︰好。
謝九幽又抬手去越秋霜的臉,一寸一寸,閉著眼細細,仿佛要把他的五廓徹底銘記。
越秋霜由著他孩子氣的舉?,又低頭親親他。
他尋了一個時機,將謝九幽裝進?船上那些理骸的袋子中,而後?將袋子扔進?了海。
並?沒有鬼怪察覺。
謝九幽在他的房間裡放了一瓶,以留下自己的氣息。
他離開後?的第二年,一隻謝九幽親手折的千紙鶴循著這點氣息,飛到了越秋霜手上。
越秋霜拿在手裡端詳了許久,才?把紙鶴打開。
紙鶴攤開後?有一封信。
信上書,娘子親啟。
廣告
越秋霜臉微紅,一行行仔細讀下去。
信上,謝九幽說,自己已順利回到岸上,並?且加了道修學府之中,而今已離突破元嬰不遠。又說自己幸得前輩相助,已將上殘缺治好,可以正常視?聽聲說話了。
而後?談及之前在海中潛遊時偶得一海珠,打算親手做飾品,待日後?迎娶他時,為他親手帶上。
越秋霜把信上上下下看了三?遍,才?小心把信紙重新折紙鶴,藏進?牆櫃裡。
之後?數年,他又收到了許多隻紙鶴。
年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漸漸長起?來,筆鋒愈發雋秀凌厲,所見所聞的世界廣袤無比。
只是越秋霜修為廢得徹底,雖能收信,卻無法回信。
縱然如此,每收到一隻紙鶴,他仍是會?拿出一張信紙,仔細將回信寫好,放到屜。
經年之後?,信箋已疊厚厚一疊。
而信封上面,越秋霜開始猶豫了許久,還是紅著臉在上面寫道︰謝郎親啟。
謝九幽走之後?的第七年。
越秋霜來到艙與妹妹越語蝶見面,發現越語蝶面頰憔悴凹陷,整個人瘦得形,形態都有些可怕了,像一支著的骷髏,看上去已時日無多。
越秋霜大驚失︰“厲非對你做了什麼!”
越語蝶低著頭不說話,也沒有踫桌上的筆。
——自從當?年驚嚇失聲之後?,便沒有再出過聲了,只能和越秋霜用紙筆流。
“我可沒有對做什麼,”鬼將厲非忽然走到艙中,“是自不量力?,妄想取悅於我,卻沾了我上鬼氣,才?落得如此模樣。”
“本將甚至還沒想好,這回該如何罰僭越之罪。”
越秋霜怔了怔,跪伏到地上,道︰“將軍,舍妹犯錯,是奴為兄長教?導不方之責,要罰便請罰奴。”
厲非笑了,“霜奴,你對你妹妹的疼,倒還是一如既往。這樣罷,中元將至。猶記數年之前你醉酒而舞,甚是?人,今年你便再獻這樣一支舞,卯時方休。”
越秋霜白了面,卻只能應是。
猶豫了一下,又道︰“舍妹沾染鬼氣,恐怕壽數無多,再無力?服侍尊主,將近可否將放回,由奴照顧?”
厲非揮揮手,“你隨意。”
越秋霜將越語蝶帶回了自己房間。
越語蝶垂著頭,容憔悴,目空,越秋霜見這模樣,即將出口的質問和斥責便停在了嚨。
恰逢又有鬼怪傳召,隻得出去忙碌。
待他深夜回來後?,發現越語蝶坐在他平日寫信的書案旁邊,牆櫃和書桌都有翻開的痕跡。越秋霜正想自己和謝九幽的信箋有無被他妹妹看見了,便見越語蝶提筆在紙上寫︰我真?的不是故意去冒犯他的。
我只是想活得好一點。
……哥,我實在是……太害怕了。
越秋霜看著,嘆了一口氣,上前擁住妹妹,覺隻擁住了一骷髏。
他道︰“都過去了。別怕。”
越語蝶︰我會?死在這裡嗎。
越秋霜道︰“不會?。語蝶,你相信哥嗎?很?快,就會?有人來救我們的,我們很?快就能回去人間了。”
越語蝶︰還有多久。
越秋霜回憶起?謝九幽在信上寫的容,出了一點笑,道︰“沒有多久了,最遲……半年吧。”
秋月十五,又是一年中元。
越秋霜穿著紅,臉上覆著厚厚的白和艷妝,在眾鬼環視中起?舞。
鬼侍拿來加了料的酒喂他灌下,他醉意燻染地伏在酒泊裡,雪白繪滿了蒼青泛著熒的線條,詭異而怪誕的引得眾鬼把酒一杯杯潑到他上。
廣告
冰冷的酒水和炙熱的火雜在一起?,他扭曲著展肢舞?,意識卻漸漸開始迷離。
忽然耳邊不知傳來誰的大喊︰“火!船著火了!”
他迷迷蒙蒙地睜眼去。
火倒映在他瞳孔,一群道修從天?上降下。
為首之人面容十分俊,神凌冽,披銀戰甲,手拿長劍,是越秋霜這些年曾想象過無數遍的,年長大之後?的模樣。
他張了張口,卻只能發出一點沙啞甜膩的輕哼。他看見謝九幽的視線掃過甲板,掃過如臨大敵的眾鬼,還有伏在地板酒泊上的他。
他又去看臺上的樂伶,一寸一寸看過去,皺起?了眉。
烈火燃燒到了甲板,道修和鬼怪們兵戈之聲不絕。
越秋霜迷蒙看到青年的影消失在船艙,有些疑。
他想,大約是因為自己化了太濃的妝,模樣又太過狼狽,沒有提前跟謝九幽說過自己在鬼船上除了獻唱,還要如此獻舞,謝九幽一時認不出他來了。
沒有關系。他想。
謝九幽不會?直接離開的,應該是去房間裡找他了,只要他跟過去,就好了……
便使力?支起?,往房間爬。
他聽到謝九幽在大聲喊︰“阿霜?阿霜?”
越秋霜開口應聲,“謝郎……”細小的聲音淹沒在燃燒的火焰聲中。
而幾乎同時,他聽到房間裡傳來一個優的,如同百靈鳥般曼妙婉轉的聲響起?。
那是一個和他歌唱時無比相像的聲音。
——也是因為失聲再沒有與他說過話的,他妹妹的聲音。
“謝郎,是你在找我嗎?我是阿霜啊。”
“我好害怕,你快些……快些帶我離開這裡。”
他看到謝九幽抱著瘦如骷髏的子匆匆走出房間,劍飛天?。燃燒著烈火的木頭砸在他手邊,火舌舐著他蒼白的。
他覺得自己確實喝醉了,才?會?做出這樣一個荒誕出奇的夢。
忽然,他被人撈了起?來,對方青黑指甲扣住他腰腹。
厲非道︰“船要沉了,跟我走。”
東洲鬼船覆滅,上面百鬼皆亡,唯獨鬼將厲非逃生,為了史書之中人族平復鬼的第一件盛事。
越秋霜被厲非帶往鬼更甚的西洲。厲非在青冥山中建立鬼府,仍令越秋霜為他起?舞弄歌。
越秋霜仍心懷奢念,想只要等謝九幽反應過來,必會?回來救他出去。
可是等了兩月,卻只等到謝九幽婚的消息。
厲非道︰“你那妹妹命倒也真?好,雖然時日無多了,在我鬼船上卻有你護佑,回了人間又有你們人類所謂的救主保護。霜奴,聽聞這消息,你也該放心了,安安心心服侍好我便是。最近幾日,你常心不在焉,令我很?不滿意。”
越秋霜只是沉默。
謝九幽與越語蝶婚於二月,當?時眾修慶賀,千裡紅妝。又半年,謝夫人病逝。同年,謝九幽閉關。
又一百七十年,功參造化,突破踏虛,建造地府,重立回,世人稱之為幽冥大帝。
越秋霜等了謝九幽一百七十年。
他在臺上一曲唱罷,耳邊忽然聽到道音轟鳴,謝九幽的聲音傳每一個世人和鬼怪的心中。
“吾謝九幽,今立地府,代天?行責。從今而後?,回復立,鬼將止。”
越秋霜怔怔聽著,神思恍惚。
他被厲非牽著手去了一水井邊。厲非笑道︰“霜奴,而今我等大勢已去了。如今地府將,好歹你也陪了本將這麼些年,不如也變作鬼,與本將同去吧。”
“是了,”厲非又道,“當?初逆,我們這些從天?地幽冥裡逃出來的,都是十惡不赦的厲鬼冤魂,想來去了地府之後?,是該下十八層地獄的。霜奴,我養了你這麼些年,教?你吃了這麼多生人活骨,你也早已滿罪孽。待你死之後?,當?與本將相配,那時我便免你奴,我們去地府婚如何?”
聽到“婚”二字,越秋霜忽然抖起?來。
他被厲非推井中,掙扎不休,本清越的聲音生生喊啞,才?終於亡去。
“你去了地府,見到他了?”葉雲瀾開口問道。
水鬼抱著紙鶴,慢慢點了點頭。
地府裡鬼來鬼往,尤其是閻王殿前,等著上孽鏡臺的鬼很?多,廣場幾乎快要裝不下了。
他聽到那些在鬼府當?差的人修嘆息工作繁忙,不知閻王究竟是如何耐住寂寞,日日在此審判。
有人道︰“自從語蝶夫人死後?,那位邊就再沒有人了。”
另一人嘆道︰“那位對自家夫人,實在一往深。可惜了,語蝶夫人命不長久,救回來已是那般模樣,連大帝也無力?回天?。”
一人道︰“說起?來,我記得語蝶夫人被救回來之前似有個小名,那位日日掛在邊,怎麼現在不了?”
另一個道︰“那是語蝶夫人的字。後?來,語蝶夫人說這稱呼令想起?鬼船上所種種,讓那位別了,連帶著我們這些人別再了。咦,說到這裡,夫人的小名是什麼?時間過去太久,我有些忘記了。”
“似乎是,阿霜……”
“阿霜?”站在他前面的厲非重復了一聲,轉過看越秋霜,“我何時不知,你妹妹有這樣一個小名?”
即便已了鬼,越秋霜還是本能害怕厲非。
厲非聯系到前因後?果,語氣變得有些難以捉。
“所以,當?年引得謝九幽毀滅東洲鬼船,真?正想要救的,不是你妹妹,而是你?”
越秋霜以為厲非會?大發雷霆。
未想厲非只是幽幽打量了他片刻,而後?用青黑指甲劃過他他臉頰,“阿霜,你可真?是個禍水啊。”
“罷了。等去了幽冥地獄,再治你。”
排隊排了很?久,約百年。
厲非先殿,之後?是越秋霜。
孽鏡臺照出他滿罪孽。越秋霜並?不在意,隻抬起?頭看。
高座上穿著厚重袍服的閻王藏在龐大影裡,和他想象中的人並?不一樣。
閻王道︰“汝為人族,卻與鬼混同,助紂為,殘食同族,按律當?地獄刑萬年。”
越秋霜凝視著他,輕輕開口,說出了在等待對方一百七十年裡,日日想說的,唯一一句話。
“謝郎,你還認得我嗎?我是……阿霜。”
高座上靜默許久。
而後?,才?傳來一聲仿佛疑的低語︰“阿霜?”
籠罩著上方的袍服和影散開,書生模樣蒼白瘦削的男子走了下來。
他目有些迷茫,似乎想要走近去看孽鏡臺上的越秋霜,可是還沒走到,他後?方便有青銅鎖鏈出現,將他束縛,再不能往前。
謝九幽迷茫的神漸漸變得空而漠然。
他道︰“吾以鎮幽冥,合地府,融於天?道。而今前塵已然忘盡,六俱無。吾已發誓,一日鬼不止,地獄不空,便永不超。”
“吾不知汝與吾有何牽扯,然,一地府,便該遵守地府規則。”
孽鏡臺由實變虛。
越秋霜與謝九幽的目錯而過。
他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麼。可仔細去想,他想說的話,其實已經在方才?那一句裡說盡了。
他再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越秋霜本以為自己會?墜下地獄刑,卻未想到,等到長久的下墜過後?,他再睜眼時,面前卻是一片有有水,有碧草藍天?的清淨之地。
沒有刑罰,沒有束縛。
地上有一石碑,記載了這片空間由來。
這裡是地府的基石,也是謝九幽修為剛到達踏虛,能夠開闢空間時,一開始所建造的地方。
石碑上記錄,這片空間是謝九幽為心上之人所建。
當?年心上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