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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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1)

有通政司在旁,淮安府和鹽道不敢怠慢,扣了標船至榷關盤查,金陵這邊,關系浮邊人也惶惶不安起來,不知誰放出消息,說有人想要懲治施家,得勢者衆星捧月,失勢者衆叛親離,案子還未開審,接連有人登門打聽事,連寶月都悄悄跑到甜釀邊來,問道:“家裏的鋪子要關門了麽?近來有好些商客都上門來兌銀子,不跟公子做買賣。”

連好幾日都在書房忙碌,甜釀送吃的過去,看見墨寫的賬本鋪了滿地,他屈膝盤坐在榻上,正一本本翻查。

他下頜森青,雙目微微凹陷,一點碎發落在額角,一副懶散至極的模樣,見推門進來,倒是攤開了長姿松散了些,頭顱微微後仰,一雙幽深的眸卻跟追隨著

滿榻都是賬冊,麻麻的字,施連見著,淡聲道:“是這幾年船上的賬冊……以後興許有用。”

甜釀拾起一本攤在膝頭:“為什麽要從漕船改鹽船呢?”

“漕船不過是引,總要先要沿途的水文路況,每榷關水卡,府道衙門的藤蔓糾纏,後頭才好手進去。”

“那家裏的營生幹淨嗎?哥哥一直都很倚重平貴,你以前說他其實是個兵子,油的很,很惹事。”

他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滾,不知在想些什麽,而後嗓音沉沉:“船上載的,大半是從祿寺的鹽引領的鹽,還有小半是夾帶的無引私鹽,沿途關卡都分過一杯羹,俱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那新來的驗知道些底細,手頭握著幾樣東西,一口咬住不放,平貴心急,才惹下麻煩。”他淡聲道,“坐賈行商,哪有清清白白的。”

“那哥哥不如趁此收手?”甜釀聲問他。

他意味深遠看一眼:“如今這樣不好麽?”

輕輕搖頭。

連語氣還是和的,臉卻冷了三分,的臉頰:“外頭的事,我自有分寸。”

他換了見客的華貴裳,錦玉帶,宇軒昂:“我去一趟祿寺,晚間莫等我回來。”

甜釀送他出門:“湘娘子歸期已定,天香閣那邊都收拾妥了,連屋子都空出來,剩餘這些日子,我想請來家中小住。”

他輕輕嗯了一聲,看眉目楚楚可人,在發頂親了親:“家裏的事,你安排吧。”

連帶著旺兒進了座極清幽的宅子,後頭來了席織金轎,那轎掀起,出一張白胖的面容,是個紅無須的中年男子,嗓音尖刻:“之問老弟。”

“田公公。”施連拱手致禮。

來人面上笑瞇瞇的,眼睛卻滿是翳,從袖裏掏出一樣東西遞出來:“費了好些功夫,你拿去用吧,手腳須得幹淨些,別鬧出岔子來。”

連面清淡,道了謝,將東西接在手裏,接了東西吩咐人送去淮安。

湘娘子被甜釀接來家裏住,施連近來司纏,也突然空閑下來,常就在家中和孫先生喝茶說話,家裏突然就熱鬧不

晚間一家子人坐在丁香棚下用夜飯,廚房端來井水浸過的西瓜,還有一壺冰鎮過的葡萄酒解暑氣,湘娘子擅飲,和施連吃了幾大杯,甜釀執壺給兩人倒酒,聽兩人說話。

“如今俗務已了,一時清閑倒有些不自在了,思來想去,最後還剩樁心願……”湘娘子笑道,“我不便去江都祭拜蘭君,也請昭慶寺的僧人們鋪結壇場,念經追薦,也是算我的一點心意,還有你兩人……若是能把婚事定下來,蘭君泉下有知,看著家立業,亦當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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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總拿話試探過甜釀,奈何甜釀此前一直未有親念頭。

“難道你兩人打算就一直這麽著?再不耐煩應酬,也要把杯酒喝了,有名有份,有始有終。”

連神淡淡,只看著甜釀,眼裏餘暉如星。

旁的兩人都有意看著,甜釀抿了口酒,回味著齒間微酸的香甜,慢聲道:“我和哥哥的長輩……如今也只剩湘姨您,按理說終大事,做小輩的全憑長輩做主……”

在座的兩人都怔住,湘娘子轉驚為喜,拍手笑道:“小九這可是應了?終于點頭要嫁了。”

臉上綻出的微笑,一雙眸子閃閃發亮,兩手擱在膝頭,安安靜靜坐著,坦然迎著施連投過來的目

“得先準備嫁妝,還要挑個良辰吉日,還有婚書……三六禮一樣也不能,總有正兒八經辦一場。”湘娘子迫不及待站起來,“我先去找人……”

室春深,羅帳,響聲許久才平靜下來。

“為什麽改口嫁了?”他嗓音微啞,牽一束發在指間。

“原先我只是不在意,覺得這些不過是虛禮。” 甜釀偎依在他邊,闔眼輕,“可湘娘子說,要有名有份,有始有終。”

心裏不知怎的,突然高興起來,睜眼對著他笑,腮邊兩個深深的酒靨,眼神清亮,神采十足,看見他眼裏自己的倒影,出兩條玉輝般的手臂攬住他,將他摟在自己懷中,也窩他溫熱的膛,耳鬢廝磨:“這麽多年過去了,連哥哥……我們走到如今,應當有始有終。”

有始有終,有始有終……

他的心頭猛然一順的長發:“那小九給我生個孩子吧?”

“好。”語氣暢快,又突然酸起來,鑽進他懷裏,“生個孩子吧。”

既然甜釀點頭肯嫁,湘娘子自然大肆張羅,雷厲風行,頭頭道道捋來不在話下,在金陵城人脈又廣達,嫁妝彩禮那些俱是容易,屋宅俱是現,家中諸不缺,外頭采買也不在話下,繡也能十天半月趕制出來,又找人相了幾個吉日給甜釀和施連挑選。

“這日子好,就在半個月後,諸事準備都來得及,我拖一拖,還能趕上你們的房花燭再回湘地。”湘娘子招呼兩人,“還挑了幾個不錯的日子,一個年底下,一個來年開春,你們看看哪個稱心些。”

甜釀看了看湘娘子手中的帖子,手一劃,挑了個最近的吉日:“就這個吧,湘姨也在,熱鬧些。”

連袖手看了一回,卻搖搖頭,淡聲道:“半個月後怕是不便,外頭的事未了,我未必有空。”

指尖選了冬日:“就這個吧,臨著我的生辰,年跟前也熱鬧些,四方賓客都有空來。”

湘娘子多也知道他的事和外頭惹出的司,難免殷殷勸導:“以後還是穩妥些吧,樹大招風,防不勝防。”

連頷首:“湘姨教訓得是。”

果不其然,隔幾日果然出了急事,施家那幾艘船泊在閘口,夜裏旁側有小舟在甲板燒火做飯,不慎走水燒毀船只,連著殃及了鄰近的船只,把施家的半數鹽船都燒為灰燼,餘下船只多有損,熊熊大火燃在江面,照徹半邊天空。

接二連三有人登門說事,先是孫先生、而後是鹽行的掮客攬頭、船上的水手 、銀子鋪的掌櫃,相的生意場中人,服的員,一個個面慌張,腳步急切,險些踏破了門檻。

甜釀在後院都能聽見前院火急火燎的靜,來人中,有問船上貨的,有問傷亡的,有問息錢本金的,那幾艘船上,連船帶貨,大概也有幾萬兩的本金在裏頭,半數心瞬間化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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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一整日滴水未進,這夜直接宿在了書房裏,第二日第三日,登門的人毫不見,孫先生抱著賬本在書房進進出出,甜釀想送些茶水點心進去,卻也不得空見,直接被拒了出來。

湘娘子見愁眉不展,溫聲安:“男人的事,就讓他自己去料理吧,他自有分寸。”

“小九,你來。”湘娘子牽的翠袖,“我托了個老朋友說,特意請了個歸的老醫出山,這位醫早年在宮當差,也擅千金科,專給後宮的娘娘們看病。”

醫今日正有空,請他來替你把把脈,調養調養子可好?”

甜釀的手心微涼,聞言,看著書房的方向,點了點頭。

那老醫果然帶著兩個小藥過府來給甜釀看病,診了脈,問了幾句平日的食住行,又問了以往吃過什麽藥方藥丸,最後點了點頭,開了方子:“夫人先把其他的藥都停了,先吃我這副方子,吃夠一個月,我再來給夫人診脈,據夫人質加減藥方。”

藥方名“先天歸一湯”,甜釀見藥方上有當歸和白、人參等藥材,知道是溫補脾腎和促孕用,當下謝過老醫,差人去藥鋪抓藥,每日煎服。

四五日後,家中登門拜訪的人才陸續散去,施連又出了一趟門,才終得清淨。

甜釀終得見他一面,書房裏淩許多,他兩頰也削瘦許多,眼裏是細小的紅,一副疲倦至極的模樣。

“能應付嗎?”甜釀坐在矮榻上,攥住他袖的手,聲問。

“當然能。”他語氣疲憊,鼻音稍濃,深嗅著上的香氣,“讓我睡一會。”

他枕在膝頭,闔上了狹長的丹眼,眼下是淡淡的青,眉心皺出了細細的紋路,裳也是皺的,袍上還有一點茶水濺上的淺褐茶印。

用指甲刮蹭他上的髒痕,很仔細打量著他,覺得他此刻的模樣似乎有些不堪疲憊的落魄,這樣一個人,他會落魄嗎?又會落魄到何種地步?

啄著他的眉心,的眼裏是外的溫,像水一樣漾著,這樣的溫此前從不曾放在他上過,甜釀用手臂輕輕環住他,將他摟在自己懷中,把臉頰在他發間,手掌輕拍著他的肩膀,溫哄他睡。

標船著火,燒了鹽包和貨,施連從家中的賬目上撥出銀子賠償貨主,還有船上傷的夥計水手都要安打發,船上的鹽非施家一家的銀子籌起來的。還有別家的銀子款,孫先生賬面上沒有足夠的現銀,賣了幾房産和田産才籌齊了銀子還人,這場火傷了元氣,施連手頭的一些營生都轉到金陵他家商買辦手裏。

那個驗家眷手裏握著的是淮安批驗所,施家標船此回領鹽的一些行記關牒,平貴一共兌了八萬張鹽引出來,實際船艙裏夾帶了一批私鹽,這是分給船上諸人、沿途打點和金陵城的相關人的利錢,這把火燒了半數的船只,也把那驗手中的“私鹽”證據燒了個幹淨。

這樁公案因此拖沓下來。

湘娘子臨行前的日子,心神都花在甜釀和施連的婚事上,雲綺和苗兒聽說甜釀要嫁,也有幾分高興,喊著寶月回施府來,雖然婚期尚有幾月,只是該籌備的也要趁早,半點拖沓不得。

出門采買用的家丁前腳剛踏出去,後腳家門前就落下一頂闊氣的八臺轎子,轎後跟了一隊執刀的青皂隸。

轎子在施宅大門前落下,下來個著雲霞鴛鴦紋褙子,頭戴金髻的中年婦人,年歲約莫四旬五六,一道眉生得英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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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門的是幾個機靈的府丁,見來人面生,儀仗又氣派,一溜煙進了書房通報,施連和孫先生在書房談事,聽說來人相貌,話語頓了頓,挑眉冷笑一聲,施施然起

楊夫人袖著手站在正廳裏,後頭跟著一隊從錢塘守備府帶出來的丁兵,見了前來的錦青年,語氣不屑:“我來見玖兒。”

回錢塘府兩三個月,將家中事理妥當,跟丈夫商量之後,又到金陵來,昨日才和張圓見面,今日一早便趕來見甜釀。

“夫人今日倒是來得巧。”施連語氣淡淡,扭頭喚人,“去喊夫人和湘娘子出來見客。”

楊夫人冷心冷面,一副拒人千裏之外之

連倒是一副溫潤靜好的模樣,招人上來奉茶,親自端在楊夫人面前:“夫人此番來金陵,想說什麽,想做什麽,晚輩心頭自然有數,既然夫人執意如此,晚輩能攔得了一時,也攔不住一世,便任憑夫人行事。”

“只是夫人不必著急,想清楚了,看清楚了,再便宜行事。”

門外響起腳步聲和佩環叮咚聲。

他背而立,神淡淡:“夫人認下後,可要護住,莫害得餘生悲苦,一生為此所累。”

“不勞閣下虛假意。”

甜釀原本以為,楊夫人兩次來金陵見,是為曲池而來。

和曲池由楊夫人撮合,原是打算在錢塘落地生,誰料一去不複返,兩人勞燕分飛,楊夫人為人豪爽,為打抱不平,為和曲池惋惜。

“夫人……”

“玖兒。”

兩人闊別一年有餘,楊夫人再見甜釀,想起往昔這麽多年的差,心頭實在酸痛難當,未等發話,眼眶發紅,三兩步上前牽著的手,頃刻落淚,把甜釀摟在懷裏,久久哽咽:“玖兒,好玖兒……”

甜釀被楊夫人擁著,心頭也微微容,不是暖子,以為自己離開錢塘,和楊夫人分早晚淡去,未料到這場面,楊夫人握著的手竟在激抖,鼻尖突然一酸:“幹娘,多謝您還惦記著我……”

楊夫人摟著甜釀,痛痛快快哭了一回,悲喜加:“好孩子,你苦了……”

“勞幹娘掛念費心,都是我的過錯……”

湘娘子和施連在一旁站在,施連面上平淡,湘娘子上前打圓場:“不知夫人來見親,有失遠迎,如今一家子團聚,夫人來的也恰是時候,大家坐,快坐。”

楊夫人旁有小婢子扯扯甜釀的角,小聲安:“九娘子,夫人。”

小雲,原來是小雲,小玉夫妻在錢塘不便隨行,楊夫人就把小雲帶來與甜釀相見。

“小雲,你也來了啊。”甜釀笑裏帶淚,淚裏又含笑,小雲的發頂,又替楊夫人拭淚,面上轉悲為喜,湘娘子在一旁寒暄,攜著幾人的手:“走,我們去後頭說話。”

楊夫人剛止住淚,被甜釀一路扶著進了院,大約有二十多年未踏進這家裏來,一景一都歷歷在目,見庭院深深,曾走過的石子甬道,那幾竿翠竹都已然如舊,那房舍廂房,屋檐牆角,卻半數換了新貌,心中慨萬千,又不住行步,淚落如雨。

後院裏苗兒和雲綺也在,聽聞是錢塘守備夫人來訪,都在儀門前等著,兩方見過,行過禮。

“這都是施家的姐姐妹妹,今日一起幫著打點些。”湘夫人殷勤招呼,“夫人請坐。”

楊夫人看著不大的庭院裏擺著數個箱籠,石桌石凳上都擺著各:“這是……”

湘夫人拍手笑:“我剛說夫人來的正是巧,我們幾人正在收拾箱籠,這些俱是都是親用的,小九和連他兩人親,連迎親的日子都定了,眼下正缺小九的娘家人,沒想夫人這時候上門,正是瞌睡遇上了枕頭,萬事俱備,又遇東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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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夫人兀的蹙眉,又驚又疑又惶,看著甜釀:“玖兒打算要嫁他?”

甜釀點頭。

桌上還放著繡繃,正是一副喜帕,金線繡的頸鴛鴦才初初有個模樣。楊夫人腦子裏嗡的一聲,不啻山崩地裂:“當真?”

自然當真。

眼下這形,可如何能嫁。

甜釀扶著楊夫人進耳房坐,親自奉茶,神從容:“幹屆親之日,我也想請幹娘喝杯喜茶。”

“是他你的?”楊夫人咬牙,抓甜釀的手,臉冷凝,濃眉倒豎,“玖兒,他你嫁給他?”

“是我自願。”

“錢塘,錢塘你不回去了麽?”

“不了。既然都過去了,也無須再回頭。”

楊夫人不死心:“那曲池呢?你和曲池的緣分就這麽散了?”

“幹娘,我和曲池已經分開了,再者,曲池也不需有我,他也有了新姻緣。”甜釀微嘆,“我拿了休書,結束了,就真的沒有了。”

“他還不是被的。”楊夫人氣憤拍,“曲池是被誰坑害,他如今過的什麽日子,你還不知道麽?昔日你和曲池,我是看著你們走過來的,那時候你們多好……”

“幹娘,我非嫁不可。”甜釀打算楊夫人的話,沉靜道,“我會嫁給他的。”

“為什麽是他,難道施連害你還害得不夠慘?”楊夫人義憤填膺,“他這人狠太甚,手段齷齪,你早前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如今怎麽反倒糊塗起來。”

甜釀看著楊夫人,粲然微笑:“幹娘,我漸漸悟出了這麽一個道理——人活一世,只不過痛快二字。簡單點,想得些,日子是不是更輕松,過去那麽多人事紛擾,知道的、不知道的,對的、錯的又有何用。”

“有些事,如果覺得累,那就忘掉它,如果擺不了,那就接它,讓自己點煩惱,多點快樂,也沒什麽過錯。”

楊夫人握著手中的茶杯,看著的活潑笑靨,突然如鯁在,想要說出的話,猶豫再三也說不出口。

勸了甜釀大半日,最後竟然有些失落。

連和甜釀待客,特意請楊夫人留在府中住。家裏有湘娘子,又添了楊夫人,寶月和小雲都在甜釀邊伺候過,一時家裏熱鬧非凡。

“在想什麽呢?”施連悄然站于後,雙臂環住,將面龐埋進頸側,深嗅上的甜香。

“沒想什麽,發呆而已。”順勢窩他懷中。

“你和楊夫人久別重逢,都聊些什麽?”溫熱手掌攤在小腹上挲,他沿著白玉般的耳畔落下熱吻,“你似乎不太開心?”

“沒有,我很開心。”細聲回應他,“幹娘不太願意我嫁給你,我們爭執了半日,幹娘有些悶悶無奈。”

“是麽?當然要有這一套說辭。”他突然悶聲笑了,將肩背上,彎了的腰,親吻游離至桃腮邊,他要吻,手心掌著的脖頸,半擰著腰,一只玉手輕輕搭在他肩頭。

舌相,輾轉覆合,你追我逐,如魚唼喋,纏綿生

最後深深氣,兩頰緋紅,眼迷離,他將懷中綿綿的人抱室,要和一赴巫山,也要和同生共死。

施家給楊夫人安排的屋子,原是楊家老爺的書房,如今改了幾間招待眷的舍。

屋子泰半還保留了原貌,只是裏千差萬別,早已換了主人。

甜釀梳洗停當,過來陪楊夫人喝茶說話,站腳的地方,恰好是當年母親抱著在懷中,跟父親說話談笑之

楊夫人一夜輾轉未眠,看著眼前年輕子,深深嘆氣,不知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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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甜釀細心,看見楊夫人面帶哀容,皺眉倚窗著外頭景致,似乎對此家中稔,問道:“幹娘似乎認得這園子?昨日我帶幹娘從園子裏走過,幹娘無須指引,竟知道從何進出……”

楊夫人眼眶發酸:“實不相瞞,這家和我有緣,二十年前,這是我式微時主人家舊宅,我是這家中主母邊的婢,只是相隔二十餘年未踏進此門中。”

“難怪如此,幹娘姓楊,原先的主人也姓楊。”甜釀吶吶,“幹娘和我有緣,又和這家有緣,如今又因我重回故地。”

“玖兒。”楊夫人握著的一只手,殷切道,“我是真心希你過無憂無慮的日子,我們母兩人在一起,像錢塘那般。”

“我明白幹娘的心意,只是如今的日子也很好。”甜釀微笑:“我陪幹娘在家裏四走走。”

楊夫人搖頭,牽著的手一一講起,哪間屋子是以前的廂房、哪件事是舊

“這座屋子是新起的,原來這是一片空地,家裏小爺要蹴鞠,特意辟出來的一片地方。”

“這兒原先有座涼亭,亭後有排屋子,那時候是我當值的屋子。”

兩人回到主屋,楊夫人推開旁側一間空屋,這地方倒是半點未變,楊夫人難免欷歔:“這是那個最小孩子的屋子,那時候才一歲多,還睡在搖籃裏。”

“這個孩子也亡了麽?”

“這個孩子我帶走了,可惜不慎丟了。”楊夫人看著甜釀抹淚,“我怕後有追兵,不敢帶著上路,只得先把寄養在農家,後來我又病了一場,找了個地方安頓,再去接,那家農戶嫌累贅,把扔了,後來我找到了的骸骨,把骸骨遷回金陵,和的父母兄姐合葬。”

甜釀怔怔看著楊夫人落淚,被楊夫人攜住手,語氣恨恨:“幹娘問你,你當真要嫁給那個施連?”

屋外有小婢恰煎好藥,將藥碗端到甜釀面前:“夫人,藥好了。”

楊夫人聞見湯藥的苦氣:“這……”

甜釀銀勺攪了攪,輕聲道,“是調養,生養子嗣的補藥。”

一碗熱辣辣的湯藥喝下肚。“近來請了個醫很好的老醫來診脈,幹娘,興許我很快也會有個孩子了……”

“不知道孩子養起來是否容易,我害怕我會變一個名不符實的母親。”捂著微燙的藥碗,笑了笑,“我心底真是好慌張。”

“你以前在錢塘,我多次勸你生養,你裏應著,心裏卻總不太上心。”楊夫人沉郁道,“那時候曲池也縱著你,帶你兩人去廟裏求子,你兩人也只顧自己玩樂。”

“人總是會變的。”將碗遞在小婢手上,抿了顆餞在中,“親、生子、持中饋,乃是子必生之道,憑心而論,以我的年齡、過往,能有如今的日子,已經不知好過多子。”

“我是不是醒悟得太晚了。”眨眨眼,突然朝楊夫人調皮笑笑,“還是為時不晚?”

楊夫人看著,長長久久,嘆了口氣:“好吧……好吧。”

楊夫人趁空,去見了一趟張圓,張圓桌上堆著厚厚的案牘,一支朱筆在紙上圈圈點點,見楊夫人過來,作揖請安:“夫人見了,如何?”

這些日子,是冷眼看著施連和甜釀兩人,算是舉案齊眉,恩有加。

“我原想帶回錢塘,如今看來……我勸不,就留在金陵看著。”楊夫人對張圓道,“既然點頭,那要往懸崖底下跳,我也替墊在下面。”

楊家人全都死了,剩下的這個,就隨活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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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池那邊如何了?”楊夫人問張圓,“他那邊可有靜?”

張圓蹙眉:“那一把火,不僅燒了施家的幾條鹽船,也有徽州一個商客的船泊在近旁,這商客手上有一門生意,正是曲家的主顧,把曲家的營生斷了大半,曲池忙于此事,遲遲未有信。”

“火是因何而起?莫不是那姓施的小子縱人放火?”

“明面上是鄰船的兩個商客起了齟齬,不慎鬧出來的。” 張圓翻開書案,捂住脹痛的眼,“我找到一樁小案,明日呈到巡鹽大使手中,興許能挖出些東西來。”

楊夫人嘆了口氣。

張圓找到的是一樁不起眼的小案,鹽運提舉司有個小吏,此人負責已勘合鹽引單據的造冊,此前這小因污損幾張庫中舊引被同儕告發被懲。張圓把此案翻出來,是發覺案中蹊蹺,這小污損的舊引,都是出自施家標船,其中的一張,就是那個淮安批驗所的驗勘合過,拿在手中存疑,故而停平貴停船的引子。

這兩樁案子合二為一,就是一樁案子收尾首尾。

火燒鹽船後,施連手中許多營生都因此中斷,施家勢頭一下頹然不,他在外時有不順吃癟,將那一等營生都慢慢收,近來常有空在家,或跟孫先生清談,或陪甜釀湘娘子出游,或去天香樓宴客,倒是了許多雜事。

楊夫人陪同甜釀暫住在施家,有時留在府中,有時也出門見友人,這已是七月末的時節,暑氣漸退,夜晚開始涼爽起來。

甜釀仍是吃著醫開的藥方,這藥一日兩次,晚上臨睡前有一碗,吃了一個月下來,醫來看過一次診,見臉上漸有紅潤,手足也不再發冷,月事也調合好,增減了幾味藥材,仍吩咐每日喝著。

湘娘子歸期已定,回程的船已泊在渡口,只等,這一番回去,還不知何時能再見,湘娘子對著施連幾番慨,最後殷殷勸他:“你我相雖只有四五載,我卻一直把你當子侄對待,金陵臥虎藏龍,你事事小心,雖是心好強,但有些事也得適可而止,切勿聰明反被聰明誤。”

“這是自然。”施溫聲道,“湘姨保重。”

湘娘子看著不遠的甜釀,又道:“你和小九若是依著約定的日子婚,你給我來個信,我派人送賀禮來,親之後,你領著去你生父母的墳前上柱香吧,他們在天之靈,也終得安。”

兩人的目一齊落在甜釀上,穿大紅織金的寬袖襦,風吹著角,飄飄然似將騰空托起,甜釀正在查看船上各的布置,囑咐妥當,才向湘娘子走來。

湘娘子握著的手:“湘姨就把連托付給你了,他行事若有差池,你幫著在旁提點些,莫讓他誤歧途。”

甜釀點頭。

湘娘子看一副一無所知的模樣,終是忍不住開口:“你兩人是緣也是劫,最後終是剩下你兩人相依為命。有些事……你別怪他。”

“我知道,湘姨放心。”

兩人看著湘娘子乘舟遠去,一道回了城,去天香閣看了看。

天香閣依然醉生夢死,燈紅酒綠。

這一年是鄉試年,馬上就是秋闈,金陵湧了大批應考的青學子,秦淮河兩邊的寓所住滿了人,想比往日更是熱鬧,酒樓茶館可見人詩作賦,慷慨激昂指點國事。

連攜著甜釀的手慢慢踱步回去,夏末的風帶著秦淮河的氣,微微有些悶熱,他臨河景,看著喧鬧的人群蹙起了眉。

甜釀知道他近來不如意,每日在家也有些消沉,凝滯,心裏突然冒起這個詞,他近來常在書房獨坐,不見外客,不喚茶水,面沉沉坐在椅上沉思,若是出門,也只是和孫先生在一看賬盤店,往昔往來際的人都一時淡去不,平貴那邊損了一筆的銀子,雖不知多,但看孫先生連夜點燈傳喚人的架勢,應也是出了許多,剩餘幾艘船賤賣了船上夏鹽,留在了江都修葺,如今家中最大的進項,便是天香閣。

“天快黑了,回去吧。”

他攥著的手往前走,看見人流中有個乞討的乞丐,盯著那乞丐數次,突然扭頭問,那雙狹長的眼睛鎮定又雪亮:“如果我有一日落魄,該如何是好?”

心頭突然一哽,沉思良久,問他:“落魄到何種地步?”

“也許是千金散盡,也許無分文。”他表沉沉,語氣微冷,“你在我邊,我從沒讓你吃過節食的苦,如若有一日落魄了,我該拿你如何是好……”

“沒關系。”微笑,“我們馬上就要親了,夫妻榮辱與共,無論什麽日子,我都可以。”

“那如果更壞些呢。”他看著,目深邃,意味不明。

“怎麽樣都可。”答道,“夫妻一,生死相隨。”

“是麽?生死相隨……”他纖細的手指,垂下薄薄的眼,面上表玩味,邊帶著一縷微笑。

湘娘子去後不過幾日,孫先生帶著個長衫中年人,兩人汗涔涔,面急切,腳步匆匆而來,原來是有商行裏的對家,私下向衙門告發,說施家販賣私鹽,和通政司手中的那樁驗死之案攪在一起,要提施連去衙門問話。

第二日一早,果然有衙門的差持著牌票前來,將施連帶到府衙去開審問話。

差人上門之時,甜釀和楊夫人都在家中,甜釀聽見前院的喝聲,著喜帕的手指一抖,銀針紮進手指,沁出一滴珠凝在指尖。

他倒是從容不迫的換了袍,看見甜釀提急急過來,還蹙著眉頭對輕喝:“外堂人多眼雜,仔細沖撞了,快回去。”

好在夜裏施連就已經從衙門裏回來,不過是提審問話而已,只是他袍上幾道深深的褶,捂著額頭在堂裏喝了一盞茶,聲音沙啞對孫先生道:“先生煩請跟我來一趟。”

孫先生和施連在書房商談到半夜,甜釀奉茶進去,見他手裏著一張訟紙出神,他見來,手指一松,那白紙隨即飄落在地。

甜釀俯去撿,看上頭寫的字,筆力遒健,一樁樁列明他的罪狀,勾結行賄朝、暗放債,販賣私鹽,縱奴行兇……語氣犀利,氣勢洶洶。

著自己的額頭,指尖摁住眉心,靠在椅上仰頭,直勾勾著朱紅的房梁,語氣頹廢,喃喃自語:“我倒第一次見那通政司的參議大人,原先竟是刑部的員,想不到我施連有一日,竟也長跪在衙門裏人審問,滿堂呵斥,百口莫辯,世事回,想來也是可笑。”

“那這紙上寫的……幾項真,幾項假?”蒼白問他。

他窩在椅睇眼看,突然抖肩膀悶聲笑了起來,眉眼生,睇眄流,笑容極其詭豔,“你覺得呢?你覺得哪些真?那些假?”

“能查出的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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