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nbsp;nbsp;在路上（三）

程之遙喜歡那份贏的覺。

超喜歡的。

進學校。一次次考試, 一次次篩選，就像是在通過游戲中的一道道關卡。沒有覺到任何難度，輕輕松松就贏了。

這麽簡單啊！

剛上學時, 程之遙著實驚訝了會。然後迅速了起來。

學校有著清晰明確的衡量標準，一切以績為先。程之遙像在玩一個難度極低的小游戲, 每一場考試都是一個極容易的關卡, 而考試過後就是厚的結算頁面, 收獲獎狀、贊、同學們敬佩羨慕的目……

真的很喜歡。

也喜歡互聯網。在虛擬世界, 用代碼編織一個個小程序、小游戲，像在親手創造一個又一個小世界一樣。

那種從無到有的搭建和創造的過程, 令著迷。

在互聯網之外的現實世界，也能找到同樣的樂趣。

每當進一個新的班級, 新的集訓隊，往往總會有一個“傳說”，傳說是績最好的，最突出，最被寄予厚的那個。

而是籍籍無名, 一無所有, 不被看好的那個。

程之遙最喜歡的就是贏過那個曾經的“傳說”。贏了之後, 再雲淡風輕來一句“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嘛。”

一點惡劣的小趣味。一種暗暗的優越* 。

覺好極了。

就是那種超臭屁的小孩，年天才, 績很好，人也驕傲，眼睛長在腦門上, 只往上看, 從不往下看。

只不過在別人面前總會裝得很乖很謙遜很有禮貌。但在親近的人面前，譬如在媽媽和老師面前, 的小尾就會大咧咧出來，翹到天上去了。

“那些人都好笨！上誇著多厲害多厲害，我還以為能有多厲害呢！其實還是那麽笨！太笨了！”咯咯笑著說。

這世上除了媽媽和老師，幾乎每一個人都曾被評價為“太笨了”。

這一點被很快地糾正過來。後來知道說別人笨是不對的，便不說了。但是上不說，心裏卻還是止不住想。

太笨了。還是我最聰明。每贏一次，都止不住地有點得意。

喜歡當第一，像收集郵票似地收集著各種第一。

幾乎了某種強迫癥似地好了。

到最後，僅僅學習信息學已經無法滿足的胃口了。當知道數學是五大學科競賽之首時，又跑到老師面前，嚷嚷著要參加數學競賽。

鄭文娟給批試卷的手一頓。

“你問過你媽媽沒有？”鄭文娟問。

“當然問過了！我媽媽說了，只要有益于學習的事，都支持！”程之遙得意地晃著小腦袋道。

鄭文娟沉片刻。

數信雙修。倒也不是沒有先例，而且這兩個學科也有互通之。

但是這樣對個人力分配和資源支持的要求就很高了。

鄭文娟看了眼前的孩一會兒。十二三歲，像竹節似地往上條著長高，人也像竹子似地，昂著小腦袋，筆中帶著傲氣。

鄭文娟摘下眼鏡，鼻梁，無奈地笑了笑。

然後問了一個問題：

“我問你，你到底是真喜歡數學呢，還是覺得如果能拿兩門金牌，聽起來很厲害很有面子呢？”

“我、我……”程之遙眼神游移片刻，又昂起腦袋，“那喜歡數學和覺得拿金牌有面子又不沖突！”

老師笑著搖著頭。最後說：“行。你想學，那就學吧。”

于是就開始學數學競賽。媽媽在學習這件事總是全力支持，老師也幫找了水平很高的教練教。兩門學科到底是有共通之，最後參加初中數學聯賽，績相當不錯。

結果過了段時間，程之遙又找到老師。

“我還想再學門理！”昂著腦袋說。

鄭文娟這次不笑了。

“再學一門，三門兼顧，你能顧得過來？”鄭文娟問。

“顧得過來啊。”程之遙十分自信，“而且啊，有什麽難的……我就隨便學學，用腳趾頭學學都比那些人考得好！”

“心浮氣躁！”老師皺眉批評。

程之遙本不當一回事。覺得本來就是這樣，自己說的是事實啊。

鄭文娟看這副翹尾的小樣子，知道這孩子傲勁又上來了。

微微嘆了口氣，然後緩聲說：

“智商140以上的就是高智商人群了。人群中，大約有0.5%的人智商超過140。咱們全市總人口二百多萬，智商在140往上的，不說上萬也有幾千。我問你，為什麽別人都比不上你？”

“還能因為什麽。要麽是沒我聰明，要麽是沒我努力唄。”程之遙理所當然道。

鄭文娟聽得又想皺眉又想笑：

“你這孩子。太狂了。”

程之遙一點也不覺得這是批評。只洋洋自得：

“狂也要有狂的資本啊。”

鄭文娟便笑著無奈地搖頭。

“并不是只要夠聰明和夠努力就能功啊……”輕聲喃喃自語。

忽地又問：

“要是有一天，你不再是第一了，怎麽辦？”

“那我就去追唄。”程之遙說，“就算剛開始不是第一，過段時間等我悉了肯定是啊。”

“那要是怎麽追都追不上呢？”

“那怎麽可能！？”

“如果就是出現了呢？”

“那、那……”程之遙張口結舌，最後口而出，“那我就從樓頂上跳下去！”

“說得是什麽話！”老師嚴厲呵斥道，“別有這種想法！”

程之遙還是無所謂的樣子。說說罷了，自己肯定永遠是第一啊，又怎麽會從樓上跳下去。

老師又搖頭嘆息。

“你這孩子。太狂了。也太脆了。”嘆息著說，“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最後老師也沒同意讓再學一門理。說這樣力太分散，不利于後續提升。

“考試是種很單一的衡量方式。”鄭文娟語重心長對講，“人生路上變量很多，衡量方式也很多。如果對某個點過于執著，不懂得取舍，反而會把自己困住，忘了自己想要的是什麽，陷混沌和痛苦。……凡事都要爭個第一，那就會繃得太，某一個節點卡死，可能就會一錯再錯，牽一發而全……要記住，過猶不及，過剛易折……”

老師的話，程之遙聽得半懂不懂的。什麽過猶不及過剛易折，那都是能力不濟，是庸人的困擾罷了！

可不做庸人。

想要的是萬衆矚目，創造從未有過的神話，然後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人生是場游戲。是游戲裏永遠的勝者。

只是，人生哪裏真的能像游戲那麽簡單呢？

程之遙能覺得到，那份漸漸生長，并且逐漸膨脹的焦慮。

喜歡當第一。競賽要拿第一，學校裏的綜合課程，也要門門拿第一。

現在學了兩門競賽。還是要門門拿第一。

為什麽忽然要再加一門數學？確實不是因為什麽熱，而是因為集訓隊裏，就有學雙科競賽的人。那意味著很厲害。

所以要學數學。還要拿到那個雙料金牌。

老師說得沒錯。確實心浮氣躁。

兩門競賽課程導致時間很湊。已經不再能像過去那樣游刃有餘，輕松自如了，也得花上一番力氣，才能讓自己看起來贏得輕輕松松。

數學像一個無限深廣的大海，變化無窮，又令人敬畏。但這份深廣，和功利心撞到一起，只能激起越來越洶湧的焦慮。

將它完全了解和掌控，卻如在大海中沉浮一般，不到底岸。

討厭這種覺。

越覺得吃力，越想要更多的榮耀來補償。

但是過往的那種榮耀不夠，完全不夠。

的胃口越來越大，閾值越來越高。常規的獎勵，已經難以讓覺到興。甚至想學個創紀錄的三科，來滿足自己日益膨脹的好勝心。

不止這些。這些年參加各種比賽，也見到了很多有天賦的人。走得越遠，越覺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大家都很厲害。很厲害的人和很厲害的人聚集在一起，各有千秋，如何分個高低？

于是愈發焦慮。

焦慮帶來倦怠。某一天，突然覺到自己卡在某個瓶頸，覺得虛無，覺得不知道為什麽要往前。

為什麽要往前呢？為什麽呢？最前面，有什麽東西等著呢……

一個名字漸漸浮現出來。

華海。

是的，那個從小就聽過的神而夢幻的地方。那是注定要走去的地方。

為什麽要往前？因為有一個華海在前面等著，金閃閃，從沒去過的尋寶圖的終點，藏著最沛的獎勵。

華海，華海……

“暑假我去華海大學旅游了。”

前排的男生突然這樣說。

程之遙刷題的筆，微微一頓。

這是在高一教室的課間休息時分。那時，這個重點學校的實驗班裏剛剛進行了一次月考，月考後就排了位置。學校總是喜歡把最好的位置留給尖子生，那個男生就以全班第二十五名的好績坐在第二排最中間的黃金位置。全班的第一二三四名，如衆星拱月般，環繞著他。

因為他是校長的兒子——這是他自己說的。

男生績中不溜秋，話卻多得很。他經常炫耀新買的球鞋，新買的表，新買的平板，用來做筆記……真是差生文多。不知道學校不讓帶電子設備啊？哦忘了他是校長兒子……

現在他又開始大談特談去華海大學旅游的經歷了。這裏離華海遠得很，沒幾個學生去過華海。去過的，也沒有像他這麽大聲嚷嚷的。

實驗班學習氛圍還是比較濃厚的。大家都有點嫌他聒噪，不大想接話。

“華海大學的食堂，飯菜種類那一個多啊。咱們這兒的跟那邊的本沒法比！”男生眉飛舞描繪著自己的旅游見聞，“有一種很好吃的食，什麽來著……嘶……還有拍的照片呢。可惜我沒帶手機，要不就能給你們看看了。”

男生繼續得意：

“我爸爸說，這次期末考考得好，還會帶我去，帶我提前下名校氛圍，以後往那裏考！”

“呦，咱們這裏還有個華大的準大學生呢！是不是已經直接保送了啊！”有人忍不住笑著說。

“那倒也不是。”男生一點也不在乎話裏的嘲諷之意，老神在在，“就是你得先知道學校是什麽樣的，條件怎麽樣，才能有個目標吧，你說是不是？”

說著回頭往後座：

“誒，程之遙你是競賽生，你應該去過華海，知道那裏是什麽樣的吧？”

程之遙瞥了他一眼，沒理，繼續四平八穩地刷題。剛過了省聯賽，進了省隊，正準備著11月份的複試，忙著呢。

男生卻不願放棄，敲了敲的桌面，誓要引起的注意：“程之遙，你也講講華海是什麽樣的，說不定有咱沒見過的東西。”

“不知道，沒去過。”程之遙邊寫題邊隨口道。

男生頓時興起來了。

“不會吧程之遙，”他咧開了，眼睛瞇一條，眼裏閃爍著愉悅的，“第一名都沒去過華海大學啊——”

在這拖長的音調中，程之遙突然覺到一極度的不爽。

停筆，擡頭，合上筆帽，定定看著他。

然後一臉誠懇加憾道：

“是啊。我得等到11月份的競賽決賽，才能跟著冬令營去華海大學那邊參觀游覽。”

說著慢慢微笑起來：

“真羨慕你啊，那麽早，就能自、費、去旅游。”

男生幸災樂禍的笑容僵住了。

程之遙始終微笑著看著他，直到他臉上的愉悅，像微弱的火苗般漸漸熄滅。

然後淡然收回目，拿起筆，繼續做題。

只是這次，必須用力握筆，才能維持住這份雲淡風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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蘋果園裏。

馮秀芬站在梯子上，正忙著給蘋果樹修剪枝葉。這是采摘前的準備工作，方便果實。等到秋分，就可以給蘋果摘袋，讓把果實曬得紅紅的了。

“媽，華海大學，是什麽樣子的啊？”

蘋果樹下，放假回家的程之遙，站在樹底下，忽然這樣問。

馮秀芬一邊熱火朝天地幹活一邊說：“媽也不知道。不過等你考上了，了那裏的學生，你就知道那裏是什麽樣了，還能在那裏天天待個夠。”

程之遙目移到一邊：“可是，為什麽有的人，能比我早去那麽長時間啊？”

馮秀芬一邊繼續剪枝一邊低頭看向：“什麽？”

“就是有的人，能隨便去那裏旅游啊。”程之遙說。

踢了腳泥土裏的小石子，悶悶道：“我天天學，努力學，過五關斬六將，才能到那裏；可校長兒子那個蠢材，什麽都不用做，暑假竟然說去就去了，比我早到那裏好幾年。”

馮秀芬停下手裏的作。

低頭著樹下的兒。

孩悶悶地垂著頭，苦悶，迷，又不甘。

馮秀芬突然就覺得很心酸。

說：“乖。等忙完這個秋天，你也放了假，媽也帶你去華海。咱不比別人差在哪裏！”

程之遙既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低著頭，著地上的一個螞蟻，眼睛亮亮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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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天，去華海這件事，就存在了馮秀芬的心裏。

想著是該帶兒去那裏看一看，看那個最好的學校，那個亮閃閃的學聖殿，到底是什麽樣子——現在生活條件也好多了，總不能再讓孩子委委屈屈的這麽一點願也滿足不了。

跟老程商量了下，計劃著等蘋果采摘銷售完了就去。

結果某個晚上，兒周五回家，也沒去上競賽課，說是太累了，跟老師請了假，放假歇兩天。

放假歇歇也好。但馮秀芬總覺得神不太對，問又說沒什麽。

馮秀芬整個晚上眼皮直跳。天快亮時，不知怎麽地就醒過來睡不著了，又聽見隔壁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馮秀芬以為進了老鼠還是賊，急忙披上服起來查看，發現兒窩在被窩裏，呼吸均勻，睡得很安穩的樣子。

馮秀芬放下心來，著孩子安靜的睡，憐惜地了的頭發，親了親的額頭，然後輕手輕腳地走出去。出去後尋思著天也快亮了，反正睡不著，于是幹脆起來做了早飯，給孩子留下飯，然後喊著老程一起下地去蘋果園幹活。

熹微晨中，院門開啓又關閉。

安靜的房間，程之遙的小腦袋從被子裏探出來，往窗外著，確認媽媽和爸爸已經出門了。

然後咧笑了笑，興沖沖起床，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背包。

等到馮秀芬忙完活計回家時，已經是上午十一點多了。

先是去廚房掀開鍋看了看，發現早飯沒，心想難道孩子還沒起來嗎？

結果過孩子房間的窗戶往裏了，發現炕上的被子整整齊齊疊放在一邊，房間裏空無一人。

馮秀芬裏裏外外各個房間找了一遍，都沒找到孩子。又走進孩子臥室，發現床上放著一張紙條。

馮秀芬突然有種很不好的預。

拿著紙條，仔細辨認上面的文字，心跳越來越快。

據幾個常用字，約拼湊出個大概的意思，卻不敢相信。

心慌著往外房間外走去，失聲喊：“老程啊！老程！你來給我念念這上面寫得是什麽！”

最後程木匠一字一句念出了紙條上的文字。

【媽，爸：

我打算自己出去玩幾天，到去走走看看。不用擔心，也不用找我，我是個大人了，能照顧好自己。等我回來了，給你們帶好玩的禮！

遙遙】

拿著紙條的手一下子哆嗦起來。馮秀芬扭頭就往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