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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106 蘇妙漪,你真是可惡
“閆如芥!又是閆家人!”
認出那是裘恕的項上人頭後人群中憤慨的叱罵聲頓時一浪掀過一浪, 沸反盈天。
“閆家賊子究竟要何時才能不禍害大胤!”
“我就說閆家人祖祖輩輩、子子孫孫都是黑心肝的東西,祖墳得挖在什麽鬼地方才會盡出這些梟蛇鬼怪?!”
“那閆如芥之前還到仲廟裏去負荊請罪,虧我那時候還覺得他與閆睢老賊不是一類人!沒想到他這麽能裝, 人面心的狗東西!”
衆人揮著手臂,一邊罵著一邊將手頭能砸的東西都朝南薰門砸了過去。在群激憤的百姓中, 眼眶通紅、一不的蘇妙漪顯得尤為格格不。
終于不忍再聽再看,踉蹌著往後退了一步, 魂不守舍地轉過。
可這一轉,才看見人群之後十來步的距離,站著兩道悉的影。
其中一人驚恐而悲痛得捂著, 淚如泉湧, 而另一人卻是神怔忡地著城樓的方向, 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
是丹桂和虞汀蘭。
“娘親……”
顧不上再悲慟, 蘇妙漪幾步沖到了虞汀蘭邊,同丹桂一起攙著,想要帶走, “我們回家……”
虞汀蘭卻是僵在原地, 紋不。
“城樓上掛著的是誰?”
的聲音都空了。
蘇妙漪用力地拉著, 口吻鎮定,帶著一安、又像是哀求的意味,“我們回去再說……好不好,我們先回去……”
丹桂也想開口勸解一二,可一啓, 卻是泣不聲。
在的哭聲裏, 虞汀蘭終于不堪重負,雙一,在蘇妙漪慌張的喚聲裏徹底昏厥過去……
***
盡管知微堂這一日并未販售小報, 但有了懸掛在城樓上的首級,閆如芥淪為叛賊的消息在汴京城裏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上至達權貴,下至走卒乞兒,還有老弱婦孺,都蹣跚著步子來到南薰門下痛斥叛國賊的劣跡敗行。其中甚至還有曾經在慈莊長大、年後被送出慈莊自力更生的孤兒,竟在城樓下撞牆自盡,以自己過“閆家”的恩惠為恥……
四濺的人,驅邪的狗,混合著七八糟的剩菜殘羹、破爛穢土。才大半日過去,南薰門懸首的城樓下,已是一片狼藉。
原本賜給裘家的皇莊更是圍滿了兵,說是要查抄裘恕通敵的罪證。許是看在容玠、又或是端王和準王妃的面子上,那些兵胡在莊子裏查抄了一通,便離開了,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過了虞汀蘭。
夜已深,一整日烏煙瘴氣、麋沸蟻的汴京城終于短暫地恢複了寂靜。
修業坊的蘇宅裏,燈燭昏昏。
虞汀蘭在屋睡著。從城門口昏迷到現在,中間只醒來過一次,卻是愴然淚下、嘔心腸,喝進去的所有湯藥都吐了出來。最後迫不得已,蘇妙漪讓大夫給施了針,才勉強平靜下來,又沉沉地昏睡過去。
丹桂在屋子裏守著,蘇妙漪覺得屋悶得慌,便背靠著梁柱坐在廊檐下的影裏守著。夜風寒涼,只穿了一單薄的素,被吹得寒聳立,忍不住屈起雙膝,雙手環著膝頭將自己蜷了起來。
下一刻,一件白狐圍領的氅袍兜頭罩了下來。
江淼出現在邊,言又止地垂眼看,“你也一整日滴水未進、粒米未沾了,廚房裏的下人一直沒睡,竈上還熱著吃食,我給你端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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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妙漪搖頭,嗓音有些沙啞,“我用不下……我也有些犯惡心……”
江淼默然片刻,“那樣目驚心的場景,任何人見了都會如此。”
蘇妙漪仍是搖頭。
不是的,不是因為看見了死人,更不是因為看見了那顆青白的頭顱,而是眼睜睜看著一個投錯胎的好人被從神壇上撕扯下來,被誤解、被唾罵、最後被碾碎,踩進泥濘裏……
裘恕這輩子,前十年是尊貴風的“閆氏嫡孫”,著閆氏門楣的耀,而後的幾十年,都在為這十年的養尊優付出代價、乞求饒恕。
他分明有豁出一切贖罪的決心,又有那樣舍為國的抱負,可到頭來,竟還是落得一個與他祖父如出一轍的下場,敗名裂、千古罪人……
“為什麽?”
蘇妙漪艱難地吐出三個字。
轉頭看向江淼,想要說很多話,可在口打了個轉,卻只剩下一句“為什麽”,一遍一遍地重複著。
江淼面不忍,別開臉,極盡可能地平複心緒,“蘇妙漪,我師父說過,人各有命……”
“我不服。”
蘇妙漪喃喃道。
“……蘇妙漪,你得振作起來。只有你振作了,才能給伯母帶去希。如今只有你了。”
“沒有用的……”
蘇妙漪低垂著眼,眼睫在臉上投下兩片扇形影,“今日在城樓下,看見世叔的第一眼,恐怕就已經存了死志。江淼,若真想為世叔殉,我怕我攔不住……”
話音未落,丹桂驚慌失措的喊聲忽然從屋傳了出來。
“夫人?夫人!”
蘇妙漪臉驟變,驀地起,沖進屋,“怎麽了?”
丹桂的聲音帶著哭腔,“奴婢方才只是在床榻邊打了個盹,醒來一睜開眼,夫人竟不見了……”
蘇妙漪朝床榻上看去。
果然,空空如也,只剩下被掀開的被褥。
一陣冷風嗖然闖,順著風吹來的方向看去,只見後窗敞開了一半,正隨著寒徹骨髓的夜風開開合合,發出撞擊的聲響。
丹桂狠狠給了自己一掌,“都怪奴婢,奴婢不該打盹!夫人會不會,會不會想不開要尋短見?”
“多半是從後窗翻出去了……”
江淼轉便要下人,“快讓下人們都出去找!”
“不必了……”
江淼和丹桂皆是一愣,轉頭看過來。
蘇妙漪披著大氅站在燭影中,神難辨,“我知道去了哪兒。”
夜影憧憧、北風呼號。
汴京城主街的燈火都已熄滅,唯有南薰門城樓上高掛著燈籠。值夜的將士們大多都在城門口,唯有兩人在城樓上懸掛首級的地方守著,卻被那混雜在一起的各種氣味嗆得不行。
“這有什麽好守的?難道還會有人過來給這種叛國賊收?聖旨都說了,若敢有人收,格殺勿論!”
“你忘了,這閆如芥在汴京城裏不是還有親眷嗎?他那位夫人和他可是十分恩,從前人人都說他們是一對神仙眷……”
“說得好聽罷了。他那夫人不是個二嫁婦麽?聽說當初就是為了富貴拋夫棄,跟他跑了。現在大難臨頭,還不是能飛多遠飛多遠了?”
“也是……嘖,太難聞了。”
二人用手掩著鼻,怨氣沖天。
城牆下的巷道裏,虞汀蘭披著一黑鬥篷,怔怔地著那牆頭上懸掛的首級。夜風獵獵,將的鬥篷吹得簌簌作響,裏面纖瘦得仿佛只剩了一把骨頭。
不知過了多久,攥了攥手,似是下定了決心似的,擡腳就要往城樓的方向走。
突然間,兩道人影出現在巷口,攔住了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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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漪。”
虞汀蘭低不可聞地喚了一聲。
蘇妙漪神莫測地走進來,後跟著容玠,“你想做什麽?你知不知道,聖旨已下,若有人收,格殺勿論……”
面對蘇妙漪的質問,虞汀蘭只是低垂著眼,沉默半晌才輕聲道,“他幹淨,不喜登高……我不能將他一個人留在這兒。”
蘇妙漪一時失語,不再與虞汀蘭多說什麽,擡手就拉過,“你跟我回去!”
虞汀蘭像是被釘在了原地,不肯挪步。
眼見著母二人陷僵持,容玠上前一步,低聲道,“裘夫人,今日在朝堂上,是樓岳親自在前求的聖令。這是有心人為您設下的陷阱,等著您自投羅網。若您執意竊取首級,不僅會讓有心人抓住您的把柄……”
停頓了一下,他看向蘇妙漪,眸沉沉,“還有蘇妙漪的把柄。”
巷道裏雀無聲,靜得連針掉下來的聲音都聽得見。
虞汀蘭眼睫一,“我明白你們的意思……我今日來,并非是想要……”
抿了抿幹的,言又止,最後突然出手,一下擁住了蘇妙漪,不堪重負地輕聲喚,“妙漪……”
蘇妙漪先是一愣,然後才反應過來。
繃著的那弦慢慢松了下來,拍了拍虞汀蘭的後背,笨拙地安著,“……我們走吧。”
可就在如釋重負的時候,虞汀蘭擁著的手忽然落,竟是迅雷不及掩耳地從腰間拔出了那把仲家軍的匕首——
蘇妙漪只聽得“錚”的一聲,隨即就被虞汀蘭一把推開。
踉蹌著退了一步,下一瞬,虞汀蘭揮著匕首毅然決然往自己脖子上抹去的畫面就撞的眼中。
“不要!”
蘇妙漪腦子裏轟然一響。
說時遲那時快,飛快地撲回去,想要徒手攔下那削鐵如泥、吹發可斷的利刃。
可就在的手快要捉住那道寒時,卻有一人作更快、更決然地搶在之前,死死攥住了那把即將割破虞汀蘭脖頸的匕首!
蘇妙漪的手掌撲了個空,驚得一擡眼,就見容玠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虞汀蘭邊,攥著匕首的玉白手掌已經被劃破,正有刺目的鮮沿著指緩緩滴落……
蘇妙漪瞳孔驟然。
而虞汀蘭此刻卻還不肯放下匕首,看向容玠,眉眼間遍布霜雪,著一平靜的瘋狂。
“松手。”
“我知道我不能連累妙漪,也不能帶走他……那就將我的頭顱也割下來,送去城樓上陪他。”
眼底映著鮮紅的,耳畔回著虞汀蘭近乎癡狂的話語,蘇妙漪的所有冷靜和理智都岌岌可危,幾崩陷坍塌。
驀地揚聲,直呼其名,“虞汀蘭!”
虞汀蘭轉眼看向。
“你不是說你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麽?難道你不知道他想要什麽嗎?!他若在天有靈,難道會想看見你抹脖子殉,被一起掛在城樓上遭人唾罵、任人辱?!”
“……”
“他想要的是什麽?他活著的時候,想要的無非只有兩樣,一個是你能過得好,另一個就是贖清他為閆氏子孫的罪孽!你現在這樣殉有什麽用?!不僅他死不瞑目,也毫不能挽救他的後名!”
虞汀蘭的臉慘白如紙,握著匕首的手抖起來。
“虞汀蘭……”
蘇妙漪眸閃,放輕了聲音,“你若真為他好,就莫要讓他一輩子的指都落了空。”
“……”
虞汀蘭手一松。
容玠也隨之松開了手,緩緩垂下。
沾的匕首“鐺瑯”一聲砸落在地上。
蘇妙漪垂眸,向容玠滴的指尖,眼睫了兩下,隨即扶住他,“我帶你去找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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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玠攔住了,“這點皮傷,遮雲會理。”
“……”
及蘇妙漪臉上的愧疚和擔心,容玠下意識地擡手,想要上的臉,可一手,才發現手掌上還沾著,于是又只能作罷。
“你和裘夫人先上車,送你們回修業坊。”
馬車從南薰門下駛離,沒夜。
直到看著容玠的背影消失在夜中,蘇妙漪才放下車簾、收回視線,虞汀蘭的緒已經略微平複了些,可還是雙眼無神,空空地坐在座榻上,仿佛只剩下了一個軀殼。
蘇妙漪緩了片刻,才傾過去,握住了虞汀蘭搭在膝上的冰冷雙手。
“世叔絕不會通敵賣國,你要振作起來,你還要看著他的冤屈被洗刷幹淨,看著世人還他一個正直忠良的後名……”
虞汀蘭似是被說,眼裏終于起了波瀾,可很快又消失不見。苦笑,“洗刷冤屈,還他後名,這說得何其容易……妙漪,我有自知之明,就算我今日茍活下來,明日也絕無能力幫他達心願。我能做的,也只有陪著他,讓他在黃泉路上不孤苦寂寞……”
蘇妙漪咬了咬下,忽地擡起眼,定定地著虞汀蘭的雙眼,“我可以。”
虞汀蘭一怔,眼裏浮起一不可置信,“什麽?”
蘇妙漪緩緩開口,“我要去北境,去湘,我會查清真相,還閆如芥一個公道。”
在虞汀蘭震愕又的目下,口吻堅定地說道,“這些事,給我做就好。你只要等著雲開霧散那一日,親眼見證柳暗花明那一幕……就足夠了。”
***
了冬,天本就亮得晚些。加之天的緣故,紫宸殿早朝開始時,外頭的天還是一片漆黑。
如濃墨般化不開的夜,如一張不風的黑網,覆罩在汴京城、皇城和紫宸殿的上空,抑得讓人不過氣來。
殿,皇帝臉灰敗地坐在龍椅上,就連脊背都佝僂了下去,似是被湘城破的消息給打垮了。
階下,主戰派不發一言,只剩下主和派在不斷進言。一夜之間,朝堂上竟又了樓岳的一言堂。
“陛下?陛下。”
樓岳坐在自己的太師椅上,好整以暇地喚了兩聲皇帝。
皇帝回過神,“樓相還有何話要說?”
“北狄人攻破湘,以湘城剩下的軍民為質。老臣以為,當務之急,是要派一位份貴重、足以證明我大胤誠意的使臣,前往湘城外,與北狄和談,以免戰火繼續蔓延,連累更多百姓。”
大殿靜了片刻,接著便響起衆人的應和聲。
還不等皇帝發話,已經有員商議起了和談人選。
“份貴重的使臣,該貴重到何等地步呢?不論文武,階恐怕都得是二品以上,最好還有個爵位什麽的。”
待衆人商議得差不多了,樓岳才拍了拍手,轉向大殿另一側不發一言、眉頭鎖的端王,“老夫以為,和談使臣最好的人選,就是殿下您了。”
語驚四座。
連皇帝都坐不住了,忍不住出聲道,“樓相,就算要和談,哪有派皇子去的道理?”
“陛下,原本是不用派皇子去的。可這次是我們大胤開戰的意圖被北狄察覺,先撕破了臉,才引得北狄出兵。所以老臣覺得,需得皇子去和談,方能彰顯誠意。”
樓岳轉向文武百,“諸位大人以為呢?”
殿只寂靜了一瞬,便如滾開的沸水般熱鬧起來。
衆人因端王為皇子究竟能不能和談一事爭執起來,眼見著樓岳的黨羽逐漸占了上風,就要將端王送上和談使臣的位置時,忽而有一道聲音打斷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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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容玠從端王後走上前來,拱手行禮,右手的手掌上還纏裹著白紗布,“微臣願替殿下前去湘,與北狄和談。”
此話一出,殿中再次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齊刷刷地落在了主請纓的容玠上,連樓岳也瞇了瞇眸子,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容玠。
“你……”
皇帝蹙眉,難以做出抉擇。
容玠轉向樓岳,平靜的聲音裏卻帶著一挑釁,“我這個和談使臣,樓相可還滿意?”
樓岳眸閃了閃,一須,忽地笑了,“再好不過。”
待和談的事宜商討完畢,天也逐漸亮了起來,只不過依舊雲布、不見太。
容玠下朝回府時,蘇妙漪已經坐在前廳裏等著他了。一見他進來,便起迎了上去,“我要同你一起去湘。”
容玠垂眸,并不看,“知微堂的消息如今越發靈通了。”
“……我要同你一起去湘。”
見容玠與而過,蘇妙漪不甘心地轉跟上,攔在他前,又重複了一遍。
容玠的目落在臉上,緩緩描摹著,“你知不知道這一去可能兇多吉。”
“我知道。”
“知道還要去?”
蘇妙漪掀起眼,定定地看他,“如果真的有去無回,你我死在一不是更好?”
容玠的薄微不可察地彎起一個弧度,忽而手握住了蘇妙漪的後頸,將往自己前一帶,瓣傾覆而下。
天化日之下,廳外甚至還有來來往往的下人……
蘇妙漪形一僵,想要將他推開,可察覺到那扶在臉側、纏裹著紗布的手,便沒再作。
預想中纏綿的親吻只維持了一瞬。
上一痛,蘇妙漪驀地擡起眼,就見容玠深深地進他的眼裏,毫不留地在上狠狠咬了一口。
這一口咬得不輕不重,但二人分開時,蘇妙漪上還是沁出了一滴珠。
蘇妙漪不明白自己為何要挨這一口,皺眉向容玠。
“騙子。”
容玠的手指在臉頰上挲著,冷笑,“明明是想讓我帶你去湘找淩長風,去查閆如芥的死因,還偏要說出什麽死在一的話來哄我?嗯?”
“……”
“蘇妙漪,你真是可惡。”
容玠低低地吐出一句,隨即又俯頭,溫地吮去了上的珠,聲音輕啞,“從前我的確生過這種念頭,若有朝一日我活不了,定要拖著我鐘之人一起,一起離開這個腌臜荒唐的世界,死也要死在一。省得離開我、背叛我、忘了我……”
盡管已經知道容玠是這種人,可真的聽到他如此直白地說出口時,蘇妙漪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別開臉,往後了。
容玠將的臉轉了回來,又道,“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我已經不這麽想了。”
“……”
蘇妙漪一怔。
“如今我就同那些凡夫俗子一樣……”
容玠喃喃,“希你能獨活。”
語畢,還不等蘇妙漪反應,他便又吻了下來,更深更繾/綣地撬開那哄騙他的/舌。
蘇妙漪眼睫微,神恍惚了好一會兒,才閉眼迎上了這一深吻。
***
閆如芥的首級在城樓上懸掛了七天七夜後,才被撤了下來。容玠討回了首級,在一個夜晚避人耳目地送回了修業坊。
蘇宅裏早就布置好了一個簡單的靈堂,取回首級後,虞汀蘭和蘇妙漪穿素,在靈前守了一整夜。
到了下半夜時,虞汀蘭流幹了眼淚,靠在梁柱邊昏昏沉沉。
蘇妙漪卻還清醒地跪在靈前,怔怔地發著呆。
一陣穿堂風吹了靈堂裏的燭火,揚起了四周垂系的白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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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妙漪似有所察地循著風起去,就見一只黑蝶繞著梁柱飛了幾圈,最後輕輕落在雙眼微闔、滿臉淚痕的虞汀蘭肩上。
虞汀蘭似乎是有所應,蹙的眉頭微微舒展。
片刻後,那黑蝶才不舍地從肩頭盤旋離開,徑直朝蘇妙漪飛來。
蘇妙漪忽地屏住了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就將這只蝴蝶驚走。那蝴蝶也繞著飛了幾圈,最後翩然落在了的發頂。
有那麽一瞬,蘇妙漪甚至覺得落在自己頭頂的并非是一只蝴蝶,而是一只溫暖而悉的手掌……
蘇妙漪不知為何眼眶一酸。
就在幾落淚時,那蝴蝶卻是離開了的頭頂,頭也不回地朝靈堂外飛去。
蘇妙漪轉,著那蝴蝶消失的方向,神怔忪。
“你真的要去湘?”
和談使團臨行的前一夜,江淼和穆蘭著已經收拾完行李的蘇妙漪,無不擔憂。
“那是前線,在打仗!你這個時候過去湊什麽熱鬧?”
穆蘭氣不打一來,“蘇妙漪,我說句難聽的話,不論是為了誰,為了裘恕,還是為了淩長風,甚至是為了你娘,都不值當!在我眼裏,沒有任何一個人值得你去湘搭上自己的命!”
蘇妙漪看了一眼,輕聲道,“當心了胎氣。”
“你……”
“江淼給我算過卦了,否極泰來。”
穆蘭倏地瞪向江淼。
江淼訕訕地著鼻子,“讓我算卦之前也沒說自己要去湘啊……”
蘇妙漪最後一次檢查著自己的行李,“我已經想好了,你們不用勸我了。”
穆蘭猶有不甘,還想說什麽,江淼卻忽然輕咳兩聲,扯了扯的袖口。
穆蘭順著的視線看去,就見一襲白、臉蒼白的虞汀蘭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
“……伯母。”
穆蘭不自在地喚了一聲。
對于虞汀蘭,穆蘭還是有幾分怨氣的,總覺得就是因為對裘恕的意,才會害得蘇妙漪到今日的境地。
虞汀蘭扶著牆壁緩緩走過來,低聲道,“……我有些話想同妙漪單獨說。”
江淼和穆蘭會意,轉離開,將屋門闔上。
“怎麽了?”
蘇妙漪問道。
虞汀蘭手拉住,咬牙關、吐出一句,“妙漪……你不要去湘了。”
蘇妙漪作一頓,看向虞汀蘭。
虞汀蘭死死攥了的手,“前途未蔔……而逝者已矣。”
的兒此去前途未蔔,而的夫婿是逝者已矣……
這句話說出口後,剩下的話,便沒有那麽艱難了。
“我知道,你決定去湘,是為了我,是為了給我留一個念想,是為了讓我活下去……可是妙漪,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你實在不必為了一個自私的虞汀蘭,做到這種地步……”
頓了頓,虞汀蘭喃喃出聲,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蘇妙漪聽,“我不會再做傻事,我會好好活著……就算你不去湘,就算真相永遠不能大白,我也會活下去……你……放心。”
蘇妙漪靜靜地著虞汀蘭,眸閃,緒紛雜。
屋陷一片死寂。
好一會兒,蘇妙漪才張開手,擁抱住了虞汀蘭,虞汀蘭也手回抱住。
蘇妙漪的臉頰著虞汀蘭散落的發,微微一側眼,就能窺見其間摻雜的縷縷的白發。
嘆了口氣,這聲嘆息裏有萬般滋味,說不清是高興,還是難過,又或是悵惘。
“娘親,總算有一次,我了您的首選。”
蘇妙漪輕聲說道。
虞汀蘭眉眼間的愁緒凝滯了一瞬,很快便被歉疚掩沒。僵地擡起手,想要在蘇妙漪背上輕拍兩下,可還未落下,就又聽得蘇妙漪的後話。
“可是現在的蘇妙漪,已經不需要您的選擇了。”
虞汀蘭的手懸停在了半空中。
“我已經不是個孩子,不會再為了討得您的疼而去做任何事。”
蘇妙漪伏在虞汀蘭耳畔,緩聲道,“我去湘,不是為了你,也不是為了其他的什麽人,而是為了一個真相,一個公道。”
“……”
“閆如芥永遠姓閆,這一點不會變。但他絕對不是第二個閆睢。這世上,如果還有什麽人願意替他平反,能替他平反,那恐怕只會是我。我若不站出來,他這一輩子、兩輩子,哪怕是千百年後都只能與閆睢跪在一起……我看不過去。”
虞汀蘭眼睫一眨,淚珠便砸落在了蘇妙漪肩上,浸了的裳。
蘇妙漪松開虞汀蘭,手拭去的眼淚,“您應當知道,我爹雖沒什麽本事,但卻喜歡將大道理掛在邊。他說過太多空言虛語,其中有一句,我現在倒是想起來了。”
“……什麽?”
虞汀蘭問道。
“富貴也好、權勢也罷,百年後終是過眼雲煙。可這世間若有哪件事是非你不可,唯有你一人能做的,那才要而出、知死不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