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118(二更) 為衆人抱薪者,不可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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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118(二更) 為衆人抱薪者,不可令……

謝府。

“到你了。”

謝墉哆嗦著手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擡眼看向對面的顧玉映。

顧玉映著滿盤棋局,眉頭鎖,陷沉思。

謝墉亦是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顧玄章是他從前的學生, 而顧玉映今日來見他,竟然只是為了同他下一局棋。這著實是讓他有些不著頭腦。

“爹爹一直說, 太師的棋藝大刀闊斧、攻殺淩厲,今日一見, 果然讓晚輩大開眼界。”

“老了……”

謝墉沒什麽力氣地擺擺手,“早就沒那心氣了……你的棋,倒是與你爹如出一轍, 綿裏藏針……”

這局棋, 看似是他一直著顧玉映, 可顧玉映卻毫不落下風。

“太師過謙了……晚輩如今已經有些應接不暇, 若無幫手,怕是再過幾回合便要被太師殺得片甲不留了。可惜我爹此刻不在京城,否則看見我如此頹勢, 定會指點我一二。”

顧玉映著白子, 神有些苦惱。

謝墉難得出些笑意。

恰好謝家一個婢前來奉茶, 放下茶盞後剛要離開,卻被顧玉映住。

“這一子,究竟是下在這兒好,還是在這兒好?”

顧玉映執著白棋,往棋盤上兩個落子的位置點了點, 似是在詢問婢的意見, 又似是在自言自語。

謝墉眉頭一皺,起初只覺得顧玉映不懂規矩,可下意識看向點的那兩個位置時, 心裏卻是一咯噔。

那兩個位置點得十分有門道,若落了左邊一個,顧玉映便是一潰千裏,可若落了右邊,滿盤皆輸的竟就了他!

“娘子,奴婢不會下棋,不懂這些……”

有些惶恐。

顧玉映卻只靜靜地

那雙眼看得心念一,竟鬼使神差地朝棋盤上隨手一指,“奴婢,奴婢覺得這兒好。”

顧玉映笑了,從善如流地擡手落子。

“啪嗒。”

白子落定,勝負已分。

謝墉臉忽然變得有些詭異,他朝那婢看了一眼,婢慌了神,連忙告罪退下。

謝墉靠回椅背,著棋盤上縱橫錯的黑白棋,“……你贏了。”

顧玉映笑了笑,將那最後落下的一枚白棋拾了起來,“太師,這一局您算是輸給了晚輩,還是輸給了方才那個婢呢?”

謝墉咳了幾聲,皺眉,“你今日來,不止是為了同老夫下這一局棋吧?你究竟想說什麽?”

顧玉映手中拈著白棋,低眉斂目,“想必太師也看出來了,方才晚輩點的那兩步,一步生,一步死。可晚輩第一次與您弈棋,不知該生,還是該死,所以才向那婢多問了一句。是運氣使然,讓晚輩贏了這一局。”

謝墉的眼神渾濁而銳利,忽地冷哼一聲,“從頭至尾,棋子在你手裏。你不過是借那婢掩飾自己的野心……指生路,你便落子,若是指死路,你就未必會聽的了。”

顧玉映手中的那枚白棋落進棋簍,發出一聲脆響,“太師既明白這個道理,那又為何要為難一個無足輕重、難以左右棋局的婢呢?”

謝墉氣得吹胡子瞪眼,“我何時為難……”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似是忽然意識到顧玉映在說什麽,謝墉不可置信地

顧玉映掀起眼,無偏無倚地對上謝墉的視線,眉目清冷,“晚輩無意冒犯太師,只是想借這局棋告訴太師,貴府婢子之于這盤棋,就如同蘇妙漪之于北境戰局。”

謝墉面上的怒意凝滯了一瞬。

“蘇妙漪此人,縱使穎悟絕倫、八面玲瓏,可真到了戰場上,對時局的判斷,對戰機的把握,絕不可能比那些駐軍主將更準確。湘之戰的執棋之人,從不是蘇妙漪,而是各軍主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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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師能看出婢不能左右我的心意,為何就覺得那些主將是因為蘇妙漪危言聳聽、撰造詔令,才當機立斷地舉兵湘?”

謝墉張了張,可顧玉映卻沒有給他打斷自己的機會。

“晚輩再說一句大不敬的話。將在外,君命有所不。便是真正的詔令傳下去,尚且有主將會為了顧全大局、臨機應變。蘇妙漪的知微小報,不過是一份民間小報啊……”

眼見謝墉的神有了變化,顧玉映正,朝他鄭重其事地行禮,一字一句道,“太師,蘇妙漪從未搖國本,不過是應天順民,人心所向!”

“……”

謝墉一地坐在棋桌邊,臉青一陣白一陣。

***

“我要見宋琰!”

宮道上,江淼臉難看、風風火火地走在前面,後頭呼啦啦地跟著一群想攔又攔不住的宮人。

這是江淼第一次進皇宮,著眼前那些朱牆金瓦、龍樓閣,簡直就像個沒頭沒腦、四撞的蚊蠅。

猛地停下來,轉頭沖那些宮人,“宋琰到底在哪兒?!”

宮人們面面相覷,紛紛低下頭。

為首的侍忍不住勸道,“江娘子,殿下政務繁忙,此刻怕是無空見你。不如娘子先出宮,等殿下空閑下來,自會去見娘子……”

江淼打斷了他,“是不是要等到明日午後,等到蘇妙漪人頭落地,他才會來見我?”

“……”

“你們不給我指路,我就找不到他?”

江淼惻惻地冷笑一聲,“恐怕你們還不知道我的老本行是什麽……”

當著一衆宮人的面,江淼開始神神叨叨地屈指掐算,然後就像個了韁的野馬,徑直前面沖了過去。

“江娘子!”

宮人們大驚,紛紛追上。

書房外,端王剛與幾個朝臣出來,迎面就撞上了來興師問罪的江淼。

“……”

端王眸輕閃,看向江淼後氣籲籲跟上來的宮人們。

宮人們臉發白,齊刷刷地跪下請罪。

端王收回視線,頂著江淼剜人似的目,屏退了那些宮人。在場那些朝臣也極識眼地告退。

“阿淼……”

端王緩和了臉,走到江淼跟前,手想去的臉,卻被一下揮開。

“蘇妙漪就非死不可?!”

江淼質問道。

端王的手被打落到一旁,眼眸微垂,苦笑,“阿淼,此事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

“你是做不了主,還是不願做主?”

江淼一改平素在端王面前的隨和,口吻無不刻薄地,“別同我提什麽不由己!你如今是監國的王爺,只要你想保住蘇妙漪,什麽唱反調的朝臣殺不得?一個人,那就殺一個,兩個人,那就殺一雙!”

端王有些頭疼地扶額,“阿淼,別再胡鬧了……你知道我不能……若這麽做了,便是……”

“便是昏聵無道,殘不仁!”

江淼直接打斷了他,“怎麽,蘇妙漪可以為了救國救民,連命都不要,你宋琰什麽都沒做也就罷了,事到如今竟連個污名都擔不起?虧你還是什麽子龍孫,你也配姓宋麽?!”

端王的臉刷地變了。

江淼直勾勾地盯著他,本以為他要麽會愧疚,要麽會怒,可令意外的是,端王是第三種表——第三種令費解、不明其意的表

他張了張,似是想要解釋什麽,可眼角餘瞥見一道影,到底還是咽了回去,改口道,“來人……將江娘子帶去蘅蕪宮……安置。明日午時之前,不許離開蘅蕪宮半步……”

在江淼不可置信的眼神裏,幾個習過武的宮婢默然出現,半是攙扶半是強迫地將從端王面前帶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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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放開我!宋琰!蘇妙漪要是死了,我們倆也就完了!”

江淼的喊聲漸行漸遠。

端王一地站在原地,神莫測。

“殿下瞧見了吧。”

一個略顯尖利的聲音從旁傳來。

端王轉頭,就見劉喜站在不遠,“老奴早就說過,子是禍患。蘇妙漪是,江淼更是。”

“……公公就一定要與蘇妙漪過不去?”

劉喜眸閃了閃,答道,“殿下,并非是老奴要與過不去,而是先來招惹的老奴。劉其名是老奴傳宗接代的指,可蘇妙漪卻因為一個跟無親無故的雜役,就非要置老奴的孩兒于死地……殺子之仇,怎能忘懷。”

“只是因為白鴨案,就沒有其他原因?”

劉喜垂眼,掩去眸中異,“一個白鴨案,足夠了。否則殿下以為,還能有什麽緣由?”

端王神沉沉,“公公不會不知道,容玠是孤的肱骨心腹,若孤這次執意替公公出了口惡氣、拿蘇妙漪開刀,容玠定會心生怨懟,甚至與孤反目仇……”

“殿下是子龍孫,如今又有天命加,他憑什麽敢與殿下反目仇?”

劉喜又重複了一遍江淼說過的“子龍孫”四個字,說得格外耐人尋味。

端王驀地轉眼看向劉喜,眸底掠過一不易察覺的寒,“公公現在是在威脅我?”

劉喜面無波瀾,“老奴不敢。老奴只是想提醒殿下,莫要一時得意,便忘了來時路,否則一朝失足,萬劫不複。”

“……”

端王微微攥了手。

“老奴從前一心為了殿下。為了不讓殿下的,老奴早就勸您,除去江淼這個最大的把柄。可殿下屢次放過,竟還任由來了汴京……好,殿下心善,那老奴就替您手。結果殿下為了保住,竟去求了陛下封妃……”

江淼在容府的那出落水,是劉喜的手筆。

“殿下那時對老奴說,江淼畢竟是莊妃娘娘的親生骨,既不忍殺之,便要將牢牢握在手裏,確保與咱們勠力同心。老奴最後不也順著您的意了?”

頓了頓,劉喜才繼續道,“只是殿下若想保住江淼,保住自己的皇位,這次最好也順從老奴的心意。以蘇妙漪一人的命,換你們二人的太平,這難道不值當麽?”

端王臉難看地抿,深深地看了劉喜一眼,半晌才道,“只要蘇妙漪一死,公公當真會將母妃的那封絕筆書就此焚毀?”

劉喜笑道,“自然。老奴與殿下從來都是一條船上的人,怎會做傷害殿下的事?”

端王眼底掠過一抹譏嘲,卻不知是對劉喜,還是對自己。他收回視線,扶穩自己頭上的冠冕,“……孤明白了。”

二人的鋒點到為止,就此結束。

劉喜離開,方才押送江淼的那群宮婢卻去而複返。一個個捂著被藥撒中的眼睛,睜也睜不開,“殿,殿下,江娘子跑了……”

端王頭疼裂,已無心再責怪宮婢,只擺了擺手,拂袖離去。

***

落幕,華燈初上。

多日未開張的知微堂仍閉著門,可二樓的議事廳卻燈燭通明,窗紙上映著來來回回走的人影,從樓下經過時還能聽得些爭執不下、歇斯底裏的吵嚷聲。

四部的探子今日幾乎都留在知微堂,正各自出著不靠譜的主意營救蘇妙漪。四部說還是要出小報煽民心,二部說去牢獄裏換個死囚替代蘇妙漪,三部說,要寫狀書去衙門告狀,一部是最不要命的,一句“挾天子”剛說出口,便被其他幾部蜂擁而上,摁在地上捂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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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一聲拍桌的巨響終止了這場鬧劇。

衆人作僵住,有那麽一瞬竟覺得是他們的東家回來了,可轉頭一看,坐在首位的卻是懷六甲的穆蘭。

穆蘭眉頭鎖,扶著酸痛的腰緩緩站了起來,“先寫小報,為蘇妙漪鳴冤請命!天亮之前,務必要讓汴京城裏的百姓人手一份!”

報探們面面相覷,無從下筆。

穆蘭咬牙,“我來說,你們寫!”

一個時辰後,閉許久的知微堂大門轟然打開,報探們魚貫而出。

此刻正是汴京城最繁華熱鬧的時候,州橋四周的街巷花燈如晝、人來人往,知微堂的報探們以州橋為原點,四散而走,將手中小報飛快地分發給來往百姓。

原本歌舞升平、歡聲笑語的夜市,似乎因這一曲陷短暫的凝滯。

就在衆人駐足看向手中的小報時,穆蘭護著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穿過人群,緩緩走上州橋。

的目在州橋下掃視了一圈,驀地揚聲道,“知微堂蘇妙漪,從商以來,謀利不忘義,廣行善舉,惠及黎民。去歲冬日,湘城破。流之輩,孤趕赴前線,挽狂瀾于既倒……”

幾年的訟師經驗,一張口,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

萬衆矚目下,穆蘭一字一句道,“前線軍報已然嚴明,但凡援軍晚到一日,便會貽誤戰機。也就是說,若沒有蘇妙漪,湘一戰必敗!那如今的你們,難道還能在此安太平?”

李徵匆匆趕到時,就見州橋下,雀無聲,州橋上,他那懷胎數月的夫人站在最高,被不遠的燈火映照著,明眸閃爍,華灼灼。

“就是這樣一位功臣,明日卻要被押上刑場、首異……”

穆蘭也看見了橋下的李徵,目卻只停留了一瞬,便驀地移開,語調也隨之激昂,“蘇妙漪若死了,那是為誰而死?那小報上的詔令,難道是為了自己,為了的知微堂,為了蘇家的榮華富貴嗎?!是為了湘城的數萬俘囚,是為了所有百姓,更是為了大胤往後百年的國威!”

州橋下的議論聲逐漸多了起來。

穆蘭停頓了片刻,才緩緩道,“律法雖嚴,亦須順乎人。為衆人抱薪者,不可令其凍斃于風雪。明日午時,還諸位與我一起,為蘇妙漪請命……”

這番話說完,沒空再顧州橋下的那些人究竟是何反應,便扶著欄桿,一步步走了下來。

李徵回過神,快步迎了上去,一把攙住的胳膊,“……同我回府。”

穆蘭搖頭,“我還要去別……”

李徵加重了手掌下的力道,“這些話讓旁人去說也是一樣的,你的不住……”

“不一樣!”

穆蘭猛地摔開他的手,冷靜了一整晚的緒在此刻有些搖搖墜,“我要自己去說,一條街一條街的說,一個人一個人的勸……蘇妙漪都要死了,我能做什麽……除了皮子,我還能做什麽?!”

說著,的眼眶便紅了,就連小腹都開始作痛,只能推開李徵,扶著路邊的磚牆一步步往前走,喃喃道,“那可是蘇妙漪……是蘇妙漪……”

忽然間,後襲來一陣風。

一個有力的臂膀橫在了後,將攬進了懷裏。接著,李徵冷冽而篤定的聲音自耳畔響起,“……好,我陪著你。”

“……”

穆蘭步子一頓,怔怔地轉頭。

李徵垂眼看,面上沒什麽波瀾,“我們去救蘇妙漪。”

這一夜,汴京城裏鬧得人喧馬嘶、風波疊起,卻沒有一點風聲傳進刑部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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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喜帶著一隊宮中衛在午夜子時趕到了刑部大牢,一刻不早、一刻不晚,驚了大牢裏昏昏睡的守夜獄卒。

“劉公公……”

獄卒們打了個激靈,“您怎麽這個時辰過來了?”

劉喜沒有理睬他們,帶著人徑直越過那些獄卒,風風火火地走向蘇妙漪的囚室。

不出劉喜所料,當他站在囚室前時,裏頭果然已經空無一人,再不見蘇妙漪的蹤影。

“死囚蘇妙漪被劫獄!你們這些廢是做什麽吃的?!”

劉喜佯怒,甚至連聽也沒聽那些獄卒解釋,便對衛下令道,“立刻搜查容府……”

“劉公公。”

一道睡意惺忪的聲打斷了劉喜。

劉喜一愣,不可置信地轉頭。

只見後的囚室裏忽然亮起了燭燈,而本該被容玠帶走的蘇妙漪此刻就坐在靠牆的床榻上,好整以暇地著他,甚至還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都這個時辰了,您還這麽興師衆地來刑部大牢?是想做什麽?”

劉喜蹙眉,終于看了一眼獄卒。

“蘇娘子說這間囚室有些異味,所以今夜特意換了一間……”

獄卒回稟道。

“我是明日便要斬首的人,他們滿足我這麽一點小心願,不算過分吧?”

蘇妙漪起從暗走了出來,隔著柵欄對劉喜笑道。

劉喜瞇著眼打量,“明日便是死期,你倒看得開。”

“人都是要死的,劉其名會死,我會死,公公你也遲早會有這麽一日。”

劉喜眼裏掠過一寒意,隨即示意獄卒將囚室的門打開。

獄卒有些遲疑,下意識看向蘇妙漪。見頷首,才拿出鑰匙,打開了囚門。

劉喜走進囚室,往桌邊一坐,給自己斟了一盞茶。

蘇妙漪挑了挑眉,在另一側坐下,“公公這是打算今夜在牢裏守著我。”

劉喜心有算,也不再遮掩,“守著你,容玠還能逃得掉麽?”

蘇妙漪眼睫微垂。

的確,今日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勸住了容玠……

“公公與容家,究竟結了什麽仇什麽怨?此番將妙漪送上刑場,有幾分是為了劉其名,又有幾分是為了容玠?”

劉喜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陷沉默。

蘇妙漪嘖了一聲,“我都是將死之人了,還有什麽是聽不得的?還是說,公公就這麽忌憚我,都到了這種時候,還怕我逃出生天,壞了您的好事?”

拿話激我。”

劉喜冷笑一聲,“咱家在宮中浸了這麽些年,若還能被你一個黃丫頭的三言兩語就哄得昏頭轉向,那也是白活了。”

蘇妙漪“哦”了一聲,既不失,也不焦心。

知道,像劉喜這種人,當年既能不地造出“矯詔案”,心中一定是得意至極的。可這些年,他一直埋藏著矯詔案的,無人炫耀,無人顯擺。

易地而,若是劉喜,憋了這麽些年,也該憋得夠嗆了……

“聽說去年,你們知微堂在街上支了個攤子,凡是來往的路人,一個故事便能換一盞好茶。”

也不知過了多久,劉喜果然開口了,“咱家今晚喝了你的茶,便賞你個故事。”

蘇妙漪勾,“洗耳恭聽。”

劉喜揮揮手,屏退了囚室外的所有人,然後才緩緩道,“幾十年前,汴京街頭有一對雜耍賣藝的父子。可那做爹的,并不拿自己的兒子當人,只當他是個賺錢討賞的猴兒……”

線昏昧的囚室裏,劉喜側過臉,手朝自己脖頸比劃了兩下,”他就將鎖鏈這麽捆在他兒子的脖子上,演得好了扔點殘羹剩飯,演砸了便是一頓拳腳。後來有一日,這個爹將兒子揍得奄奄一息、就剩一條命的時候,有一輛轎在他們旁邊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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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闌珊,映雪如晝。

轎中跳下來一個錦年,幾步沖過去,推開了那揚起拳頭的雜耍藝人,“住手!”

年護住那與他年歲相仿、卻捆著鎖鏈、遍鱗傷的伎,“你沒事吧?”

“老子教訓兒子,要你管?滾一邊去!”

那人正在氣頭上,甚至要朝年揮拳,然而下一刻,就被幾個侍衛扣住了胳膊,彈不得。

“天底下,哪個做爹的會將兒子打這幅模樣?”

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轉向那伎,“他真的是你爹?”

的一只眼紅腫得像個撥了殼的蛋,只能用剩下的那只眼看向年,點了點頭。

“錚兒。”

一道沉穩而清越的喚聲從轎傳來。

下一刻,那名喚“錚兒”的年便攙著伎走回了轎邊,“爹,你看他都被打什麽模樣了……”

轎簾掀開,坐著一個著紫服,溫文爾雅、貴不可言的老爺。

看清轎中人的臉孔,雜耍藝人頓時嚇得了,往雪地裏一跪,“容,容相!”

怔怔地看了一眼自己跪下的爹,又看了一眼轎中人,也踉蹌著跪下。

“爹……”

的容雲錚心有不忍,央求容胥,“這孩子太可憐了,我們救救他吧……”

容胥思忖片刻,從袖中取出一個錢袋,遞給了那雜耍藝人,“天寒地凍,討生活不容易。”

那人先是震驚,接著便是狂喜,不斷地在雪地裏磕頭,“多謝容相,多謝容相!”

忽地想起什麽,他又跌跌撞撞地沖了過來,將自己的兒子一把拎起來,推向容胥的轎輦,“容相的恩德,小人無以為報……小人唯有一子,願賣給容家為奴!”

容胥和容雲錚皆是一愣。

容雲錚對上那伎黑白分明的雙眼,咬咬牙,轉頭看向容胥,“爹……”

可這一次,容胥卻沒有依從他,而是擺擺手回絕了,“容家不缺這麽一個奴仆。你拿著錢,去做些生意,往後,莫要再為難孩子了。”

“是,是……”

那人接連應聲,又拉下還傻站著的伎,“還不多謝恩人!”

跪下,磕頭,麻木地重複著,“多謝恩人。”

待他再直起時,容府的轎子已經離開,可容胥與容雲錚父子倆的談話聲卻被北風吹進了耳裏……

——爹爹為何不願收留那伎?他要是去了我們府上,定會過得好些。

——若換你,是更想要榮華富貴,還是更想和自己的爹在一起?

——那自然是和爹爹在一起!錚兒才不要和爹爹分開!

——做別人的兒子,總比做一家的奴才要好。

“蘇老板,你說呢?”

劉喜忽而轉向蘇妙漪,問道,“一個賤民的兒子,和容府的奴才,哪個更好些?”

他的面容在燭火映照下忽明忽暗,怪陸離。

蘇妙漪蹙眉,沒有回答劉喜的問題,反而追問,“後來呢?”

“後來……那雜耍藝人拿了錢,沒去做什麽生意,而是進了賭坊。一晚上的功夫,就輸沒了,還欠了不債。為了抵債,他把自己的兒子送進了宮,做太監……哈……哈哈哈……”

劉喜的笑聲在仄的囚室裏被拉長、壁、回響,變得格外詭瘆人。

蘇妙漪聽得不寒而栗,忍無可忍地站了起來,朝遠離他的方向退了幾步,“那做爹的是個畜生,與容胥父子有何幹系?”

“怎麽沒有?!”

劉喜的笑聲戛然而止,猛地看向蘇妙漪,眉眼猙獰而可怖,“怎麽沒有幹系?要是他們當初願意收留我,讓我去容府做個奴才,我就不會被賣進宮……不會被淨……不會變一個人人磋磨的死太監!”

他的嗓音尖利而,就好似一只張牙舞爪的怨鬼。

“憑什麽?憑什麽同樣是人,同樣是父子,他容胥和容雲錚就是父慈子孝,而有些人就只能每日挨打,被當做牲畜一樣取樂換錢?!容雲錚不是說了麽,他們父子永遠都不分開……那我便全他們,他們一同下地獄去吧!”

“……”

蘇妙漪僵在原地,表有些不可思議。

很快,劉喜便斂去了面上失控的妒意和怒火,取而代之的,卻是大仇得報的痛快。

他回到桌邊坐下,複又端起茶盞,小啜一口,輕飄飄道,“升米恩、鬥米仇,他們千不該萬不該,就是沒有將好人做到底,把我帶去容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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