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nbsp;nbsp; 第9章

◎瘋病◎

溫幸妤還未反應過來，手腕已被鐵鉗似的手掌扣住，子踉蹌間跌進了漆黑的屋子。

屋門哐當一聲重重闔住。

“祝…祝無執。”

青年將在糲的門板上，眼底泛著，額頭覆滿細的汗珠，臉慘白。

襟松松垮垮，脖頸和手臂上爬滿了青筋，看起來在忍耐極大的痛苦。

溫幸妤倉惶不已，用力推他，對方卻紋不。

祝無執單手著人的肩膀，猶如惡鬼一般，視線在驚恐的臉上巡視一圈，微微俯。

青年的發垂落在肩頸，帶來一陣意，看到對方的臉越離越近，卻退無可退，只好偏過頭，用手抵在他前，帶著哭腔請求。

“世子爺，您別這樣。”

“冷靜些，我去找大夫。”

祝無執頓了頓。

子的頭微微側仰，像是引頸戮的羔羊。那雪白纖細的脖頸上，蔓延出青的管，脈搏在黑夜裏瘋狂跳，清晰可聞。

頭滾，他腹中的愈發難以自控。

青年的拇指上人的頸脈，視線卻依舊停留在到驚嚇的面容上，如同野逗弄獵，惡意地看著它將死時的恐懼。

在他的視野裏，人睫著，眼瞼下的那顆小痣，也在睫羽影下忽明忽暗。

窗外雨聲驟急，溫幸妤到命脈被人按住，不敢，不敢再說話，甚至連那抖的呼吸，都竭力控制住，生怕惹得眼前這個男人不快，將直接掐死。

“閉眼。”

青年不容置疑的命令，嗓音沙啞低沉。

溫幸妤閉上眼睛，渾僵。

發掃過面頰，炙熱的鼻息噴薄在頸側，覺皮輕微刺痛，登時意識到是他尖利的犬齒刺。

牙尖皮，伴隨著輕輕的舐，渾激起一陣細的栗。

沒忍住輕抖了下。

“別。”

沙啞的警告混著熱呼吸打在耳畔，不敢再，眼淚卻忍不住溢出眼眶。

他要做什麽？要咬嗎？

還是要吃了，就如同話本裏的妖怪那樣。

祝無執如今的模樣，看起來一點都不像人，再結合他這幾日的異常，溫幸妤不得不的懷疑，他真的是披著人皮，專門喝掏心的妖。

思及此，汗倒豎，心幾乎要跳出嚨。

“別…別殺我。”

“我什麽都能為您做，只要別殺我……”

“求你了……”

溫幸妤閉著眼睛，語無倫次，把求饒的話說了個遍。

祝無執著脈搏無規律而劇烈的跳。

犬齒下的細膩淡薄，只要他微微用力，就能喝到他囂著、著的新鮮。

“世子爺…祝無執。”

“你複仇還需要我遮掩，別殺我。”

“況且我子愚笨，不好吃也不好喝。”

“……”

祝無執額頭突突地跳，本就暴戾的心，隨著人的抑著哭腔的求饒，愈發難以抑制。

窗外悶雷忽響，閃電撕開漆黑的夜空，堂屋一隙亮。

虎口滴滿了人的淚水，由熱變冰冷，不間斷地添新淚。

他心頭一陣煩躁，收回牙齒直起，松開了手。

溫幸妤只覺桎梏驟松，一只手攥住的手腕，猛地拉開屋門，將甩了出去。

踉蹌幾步扶住窗沿，旋即聽見屋門“砰”地一聲闔上。

“滾，不要再靠近這。”

門傳來青年抑痛苦的怒聲，似乎還夾雜著悶哼，轉而堂屋恢複死一般的寂靜。

怔怔站在門口，直到秋雨斜落進房檐打在臉上，冷風吹過脊背，才恍然回神，發現後一片冰冷的黏膩。

看了眼黑的門窗，輕了下，頭也不回地回了屋子。

鑽進溫暖的被窩，溫幸妤將自己從頭到腳包裹住，卻還是覺渾發寒。

方才利齒抵在脈的刺痛，依舊在皮上縈繞不散。

把臉埋進松的被子，像蝦一樣蜷著，牙齒輕輕磕。

祝無執到底怎麽了？在國公府時，從未聽到過他患有什麽疾病。

不知躺了多久，窗外秋雨漸歇，溫幸妤也緩過勁兒，沉沉睡去。

把溫幸妤甩出門後，祝無執就堅持不住了，他踉蹌著跌倒在床側，自腔裏翻湧上屠戮之心，渾的骨骼像是被一把錘子敲碎，痛得他額頭生出一層冷汗。

耳邊和腦海中有人喋喋不休，蠱攛掇他去殺人，祝無執視線模糊，神智混，臉上的神卻沒什麽變化。

他已經習慣了。

這瘋病，是與他那郡主母親一脈相承的。

母親懷他時，發現那個同許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男人，在外沾花惹草養了外室，甚至弄出了私生子。

向來高傲自矜的郡主，崩潰了。

要進宮告狀和離，卻被發現端倪的男人圈在家，直至生産。

還未生下他的時候，母親就已經瘋了。

後來他出生，母親想親手掐死他這個孽種，最終被祖母攔下。而後沒多久，忽然像是想通了什麽，也不提和離，開始豢養男寵，肆意妄為。

犯瘋病時，就會把他拖回屋子，用馬鞭打。

祖母攔不住，予以警告也無濟于事，最終只能帶著他幽居在院子裏教養，嚴防死守。

直到七歲那年，母親死了。

死的第二天，也是他初次犯病的日子。

一幕幕雜的畫面在腦海中循環往複，又忽然跳出一抹陌生的。

蒼白的面，鮮豔的，纖細的頸，組一張清秀可憐的臉。

像是荒廟裏破碎的菩薩。

窗外的雨停了，雲霧散盡，圓月再次高懸，慘白的落在祝無執上，映出他不喜不悲的臉。

他擡手了自己的牙尖，似乎還能到那細膩的，以及充滿生機的跳。

明明發現他的異常，明明那麽膽小，卻還要鼓起勇氣來送飯，來關心。

分明，他只是個毫不相幹的外人，一個稱得上惡劣的外人。

對誰都那麽善良嗎？

對誰都那麽關心嗎？

祝無執忽然想起，溫幸妤提前出府，似乎也是為了照顧那個臥病在床的未婚夫。

他記得似乎是流民出。

一個經歷過苦難，還差點被凍死在街頭的人，是如何依舊纖塵不染，菩薩心腸。

祝無執擡頭向窗外，重影的視線下，是虛幻的月亮。

他眼睛一眨不眨，不免心中升起個疑問。

被這樣的人著，會是何種滋味？

*

臨近八月底，院子裏的桂花樹好似一夜間開了花，濃綠葉片間綴著淡黃的花朵，風一吹，便像小串鈴鐺搖晃。

溫幸妤坐在炕沿邊，手中是制了一半的香囊，著滿樹飄搖的花，微微出神。

自從那日以後，便有意躲著祝無執。

每日會提前做好飯，留下一份，然後獨自在廂房吃完。夜裏沐浴完，就盡可能不再出院子。

總之盡量避免面。

就算到了，也是匆匆打聲招呼，埋頭躲回屋子。

祝無執對此沒什麽反應，又開始了早出晚歸的日子。

直到昨日，在窗下看到了一小袋銀子。

裝銀子的荷包認得，是祝無執的。

家中銀錢雖然張，但不想拿他的銀子。總覺得這樣是欠他的。

潛意識裏，不想和他有過多牽扯。

當時將荷包拾起來，想著放回他休息的堂屋，卻又對那心有餘悸，不敢踏足。

思來想去，最終把荷包鎖進了箱籠裏，打算等有機會了再還給他。

窗外忽有鳥雀飛過，溫幸妤回過神，重新開始制。

溫幸妤在老太君邊時，是負責點香添香的，天生對各類香味敏，故而專門向府裏的調香師學了些，也算是有幾分調配熏香，以及配置香囊的手藝。

後來出了府，為了多攢些銀子給觀瀾哥看病，于是找了個賣香囊的營生。

從香袋制，到繡花樣，最後配香料，都是一手完。

如今來了胡楊村，手中銀錢所剩無幾，因此前些日子專門去了趟鎮上，四詢問後，和一家買珠釵水的店敲定了合作。

一個香囊不比京城賣得多，只有十五文。溫幸妤答應下來後，每日閑暇時，就拿了香囊出來做。

*

白水縣東邊的朝邑縣，離胡楊村不算遠。

祝無執這段日子在胡楊村和朝邑縣之間奔波，為的是和縣令搭上線，進縣學，好為下一步計劃做鋪墊。

白水縣的人大多認得陸觀瀾的樣貌，會有不麻煩，因此他選擇了朝邑縣。

暖黃的秋斜照進茶館二樓，祝無執挲著糙的茶碗，眼中閃過一嫌棄。

樓下傳來車碾過青石板的聲響，他垂眸朝窗外看，只見一著青袍，形微胖的中年男人踏茶館。

人到後，祝無執起作揖。

“陳大人安好。”

陳文遠打量著眼前的青年。

形頎長，拔若松，面容俊，氣度斐然。一淺青直裰，袖口裏襯磨發白。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貧苦書生，在半年前還是國子監的貢生。

陸觀瀾的名聲，他還未在朝邑縣任職時，就有所耳聞。

後來這青年病重退學回鄉，他也是知道的。

沒想到這個昔日的貢生，也算是福大命大，居然沒死，甚至還與他的師爺搭上線。

想來是為了再次仕。

他收回視線嗯了一聲，算是應答。

掀袍落座，呷了口小二端上來的茶水，微微皺眉後擱下了茶杯，直奔主題。

“這個月的治水案卷是你幫錢師爺整理的？”

祝無執頷首，從懷中拿出一卷書，放在桌上推到陳文遠跟前。

陳文遠拿起來隨便翻了幾頁，發現裏面是關于各類治水和農桑的詳細措施，以及例證。

他眼神驟亮，了下上的一撮胡須，滿意道：“錢師爺說你通曉農桑水利，果真不虛。”

祝無執神溫和端方，恭敬道：“大人謬贊。”

陳文遠知道此子非池中之，也有心與他結，故而也沒拐彎抹角，直接道：“本是惜才之人，你且說，你想要什麽？”

“是縣衙裏謀職，還是…別有所求？”

祝無執對陳文遠早都調查一清二楚。

此人子直率，才能一般，治理朝邑半載，無功也無過。

可他那夫人，卻是個心高氣傲的，一直耳提面命，督促陳文遠想辦法升。

祝無執深知這類人最好利用。

他出恰如其分的激之，起拱手道：“還大人，引薦學生縣學。”

“若學生來日高中，定銜環相報。”

陳文遠滿意眼前青年的識時務。

他站起，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裝模作樣道：“好說，好說，只要你來日高中，不要忘了我這個小小縣令就。”

對于陳文遠而言，一個縣學的位置，換一個上爬的機會，一點也不虧。

畢竟陸觀瀾，是一定能高中的。

并且冥冥中他有種預，對方會平步青雲。

二人又客套了幾句，陳文遠便借口縣衙有事，起離開了。

*

回到胡楊村時，已暮四合。

明霞的餘染紅了半邊天，夕下輝映下的綠山巒，恍若被罩上一層金幔帳。

走到村口時，祝無執聽到後有道不輕不重的腳步聲。

他側過頭，只見那人神悠然得意，目在他臉上掃視了一圈，而後加快腳步肩而過。

是那日擾溫幸妤的書生。

什麽來著？

好像劉祿。

他瞥了一眼，回過頭，面無表繼續走。

得意？在得意什麽呢。

無非是抓到了他的把柄，想要使絆子。

至于什麽把柄，祝無執本不需要想。無非是有關陸觀瀾這層份的。

戶和憑由齊全，劉祿做不了什麽，唯獨有一件事，能讓他鑽了空子。

陸觀瀾和溫幸妤沒有婚書。

男未婚同住，違反了《戶婚律》，依照律令，視同通罪，罰杖刑一百。

劉祿是想直接殺了他和溫幸妤。

祝無執冷嗤了一聲，覺得這劉祿真是個狂妄自大的蠢貨。

走到院門口時，桂花香氣四溢而來，他擡眼去，視線穿過綴著黃花的濃綠葉片，落在廂房上。

溫幸妤果然已經回了屋子。

窗戶上還映著殘存的夕，的影影影綽綽。

祝無執不免思索起婚書的事。

婚書簡單。

但關鍵是，溫幸妤願意嗎？

真正的陸觀瀾已死，他只不過是借用對方的份。按照常理，不會有人願意把自己的婚事，浪費給一個已死之人。

哪怕之前郎妾意。

更何況，如今的是那麽的畏懼他，甚至連面都不願意。

祝無執收回視線，薄抿。

俄而，他輕笑了聲。

想那麽多做什麽，為了徹底解決患，這婚書，是必須要辦的。

不願意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