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賀夜一聲令下,三軍頓時有序散去。
接著,整個軍營仿佛一鍋滾沸的水,喧嘩鼎沸。
篝火噼啪作響,映照著一張張愉悅的面孔。
將士們忙著拆卸營帳,捆扎行裝。
還有一部分需要跟隨大軍駐守在邊關的將士們,便不由得哼起了家鄉的小調。
這歌聲雖糲,但不知怎麼,先是一個人唱,很快三四個人來高歌附和,最後半個軍營都響起鄉調,聽得人熱淚盈眶。
昔日并肩作戰的同袍們相互擁,拍了拍彼此的肩,約好來日再見。
在這片沸騰的人海里,威國公費勁地朝著書記那頂仍亮著燈火的小帳挪去。
沿途不斷有將士撞到他,也沒人顧得上給他這位國公爺行禮,皆是一句“對不住”便匆匆跑開,忙著收拾家當去了。
威國公也顧不得那些,了人頭攢的書記營帳。
這里滿了各營前來核對戰功、詢問賞罰的軍士卒,幾乎要把那小小的帳篷破。
書記被圍在中間,滿頭大汗,聲音嘶啞地應對著七八舌的詢問。
他後兩個筆使,在冊子上飛快地勾畫,本無暇他顧。
威國公了好半天,才總算蹭到最前頭。
他趁著書記剛打發走一人的間隙,猛地湊上前,提高嗓門:“書記!本公的功過如何?快給本公查查!”
書記正忙得焦頭爛額,頭也沒抬,下意識地揮揮手:“後面排隊去!沒見正忙著嗎?”
威國公一愣,臉上有些掛不住,強著火氣又湊近些:“放肆!看清楚我是誰?”
書記這才抬起布滿的眼睛,瞥了他一眼。
噢,威國公。
雖是大將軍的父親,但因著之前被俘虜了,表現竟還不如潘祿海那個太監,故而被軍營里的將士們所看不起。
書記不耐煩地翻了幾下功過冊:“威國公許撼山……嗯,無功,無過,你走吧,下一個!”
“什麼?”威國公驚訝,一張臉漲得通紅,“怎麼可能無功無過?本公隨軍出征,親臨戰陣的!”
書記終于停下筆。
他抬起頭,眼睛里劃過一不易察覺的譏誚。
“國公爺,上了戰場的將士多了去了,可不是誰都能上這本功過冊的。您既然要問,那下便問問您,您此番出征,親手斬獲了幾級北梁首級?又曾領軍破獲了哪險關要隘?”
方才還如熱水般沸騰的營帳,竟不知何時漸漸安靜下來了。
無數雙將士的眼睛看過來,瞧得威國公無地自容。
他除了最初跟著大軍挪,後來幾乎一直在後軍安全之,莫說斬首,連像樣的戰鬥都未曾經歷過一次。
甚至于後來被俘虜,也沒敢像潘祿海那樣英勇赴死。
又不是誰都有視死如歸的勇氣的。
書記見他啞口無言,便低下頭,聲音冷淡:“要上這功過冊,要麼拿出真能耐、立下大功勛,要麼就是闖下大禍、犯了軍紀。”
“國公爺,無論這兩個哪一樣,都得看您真本事。”說罷,他揮揮手,“您出去吧,別擋著後頭的人!”
後神策軍的幾個將士抱團過來,將威國公不著痕跡地推向一旁。
營帳再度喧鬧起來。
威國公聽著旁人不斷領犒賞,有的按軍功能換五十兩銀子,還有的甚至能換半畝地。
更甚者,方才一個九兒的神策軍來了,他的軍功竟能讓他升武行列,雖只有八品,但再也不是軍營里無名無分的小卒了。
大家相互道喜的熱,更深深刺痛了威國公。
他掀開營帳出來,里嘟囔著:“靖央這丫頭真是心狠啊,自己被封了王爺,卻連個犒賞都不給我。”
威國公深覺失。
欽差恰好走過來,熱寒暄:“國公爺……怎麼您一臉不高興的樣子?馬上要拔營回京,親兒又被冊封為昭武王,您該高興才是啊!”
“高興?”威國公狠狠唾棄一口,“哪兒是我兒,分明是冤家,說不定,當初是奴僕將撿回家的,所以才跟我不親!”
說罷,威國公負手離去,背影怒氣沖沖。
欽差一怔:“這……是從何說起?”
然,威國公已經走遠了,欽差瞇起眼睛,略作思索,將此話記在心里。
另外一邊,將士們在碩大的營帳里,統計最後一批北梁釋放回來的俘虜。
檢查到一個在角落,躺著一不的子時,為首的神策軍輕輕拍了拍對方。
“醒醒,醒醒。”
對方沒有任何反應,神策軍便將的兜帽摘下來,趙曦那張慘白憔悴的臉就了出來,臉上和角都有淤青。
神策軍認得,驚訝道:“趙束尉?”
“什麼束尉,因為冒進,已經被大將軍革職了。”旁邊的同袍提醒他。
兩人不管對趙曦問什麼話,都一不的。
“算了,別管了,冒進被俘,不知遭遇了什麼,咱們沒必要問清楚,反正家在京城,拔營時帶回去就得了。”
最後,神策軍只能在冊子上如實記下,就去詢問下一個人了。
等他們走了,趙曦睜開眼,眼底劃過一抹毒。
次日一早,許靖央帶回八萬大軍,如黑水般,與蕭賀夜、陸允深等人一同拔營回京。
夏五月底,許靖央帶領大軍班師回朝。
天還未大亮,城門外已是人山人海,萬頭攢。
道兩旁被得水泄不通,茶樓酒肆的窗口、甚至臨街的樹杈墻頭,都攀滿了急切張的人群。
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句:“來了!大軍回來了!”
剎那間,萬籟俱寂,所有目齊刷刷地投向道的盡頭。
接著,如同沉雷般的馬蹄聲,與鐵鎧相的聲音傳來。
百姓們最先看見的,是那面黑底金字的“許”字旗!
隨後是黑的軍陣,如同不可阻擋的鐵流,緩緩向城門開來。
軍隊最前方,許靖央和蕭賀夜并駕齊驅,兩人銀鎧配玄甲,甚是賞心悅目。
百姓們先是寂靜一瞬,下一刻,震耳聾的歡呼聲如同山崩海嘯,猛然發。
“大將軍萬勝!”
“王爺千歲!”
“王師凱旋啦!”
五城兵馬司急忙維持秩序,避免百姓們因激沖到街道中。
長街漫漫,歡聲不絕。
快到長街盡頭時,忽見大太監帶著幾位文武員等候在那兒。
看見許靖央時,大太監上前,拱手一笑。
“恭迎大將軍凱旋,皇上在書房等您述職,煩請您先跟奴才走一趟吧。”
大太監笑瞇瞇的,拱手做請的姿勢。
然,蕭賀夜垂眸一掃,便對許靖央道:“本王陪你一起進宮。”
許靖央還沒說話,大太監就提醒:“王爺,皇上只傳了大將軍一人。”
蕭賀夜冷聲道:“大軍拔營剛歸京,將軍風塵僕僕,難道,連換裳的時間也沒有?你這奴才,越發僭越了。”
大太監連忙跪下:“王爺息怒,這確實是皇上的吩咐。”
事已至此,許靖央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將調回京城,等待的不是犒賞,而是皇上即將到來的殺招。
想必,此時的書房外,已經藏滿了皇帝的暗衛。
許靖央不聲看向蕭賀夜:“王爺,末將一人進宮述職便是。”
蕭賀夜還要說話,許靖央卻遞給他一個眼神。
他便皺著眉,沒再開口。
只見許靖央翻下馬,大太監提醒說:“將軍,進宮不得佩劍。”
許靖央看他一眼,轉而卸下佩劍,給寒。
隨後,彎腰低頭,進了大太監帶來的轎子中。
“送大將軍宮!”大太監拔聲高呼。
許靖央到轎子抬得很快很穩,掀起簾子一角,看向逐漸靠近的皇宮宮門一角。
明的天空下,金瓦冰冷,落在許靖央眼里,仿佛點燃兩簇銅。
緩緩抿,將眼底深意下。
後的喧鬧漸漸遠去,自己腦海里的聲音卻越來越清晰——
許靖央,去破陣,去爭鬥,去馴服。
去告訴他們,何為你。
讓天地都來見證,你腳踏眾山,凌雲而起的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