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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舟發現那個落滿灰塵的鐵盒時,蘇晚正在暖棚里給草莓苗搭支架。晨打了的帆布手套,指尖著的麻繩在竹竿上繞出整齊的圈,像某種自我救贖的儀式。三年來總在重復這樣的作,仿佛能用這些經緯分明的繩結,捆住那些隨時會掙記憶的碎片。
“在地下室找到的。”林舟的聲音從暖棚口傳來,手里的鐵盒在下泛著冷的。他右臂的舊傷讓他無法長時間拎重,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那道被陸䂙用鐵鏈勒出的環形疤痕在皮下作祟。
蘇晚的作頓了頓,麻繩在竹竿上硌出紅痕。地下室——這個詞總能讓后頸的汗瞬間豎起,像陸䂙當年突然掐住時的。轉過,看見鐵盒鎖孔上纏著的銅,那是當年為了藏刀片特意擰上去的,后來被陸䂙發現,他用牙齒咬斷銅時,金屬碎屑混著沫從角出來。
“打開看看?”林舟把鐵盒放在澆水用的塑料桶上,桶壁倒映出兩人模糊的影子,像幅被水浸的舊照片。
蘇晚摘下手套,指尖在鎖孔上停留片刻。銹跡蹭在皮上,讓想起陸䂙給戴的那枚倒刺戒指,每次摘下來都會帶走幾片皮。從圍口袋里出發夾——是林舟去年送的生日禮,上面鑲著顆小小的草莓晶,此刻正反著細碎的。
發夾探進鎖孔時,傳來悉的卡頓聲。三年前就是這樣,用同樣的手法打開了別墅的藥箱,在陸䂙的安眠藥瓶里藏了半片刀片。那時以為這是反抗,后來才明白,真正的牢籠從來不在門外。
鐵盒“咔嗒”一聲彈開,一混合著霉味和消毒水的氣息涌出來。蘇晚的目落在最上面的藍封皮上——市神病院的病歷本,封面上的字跡被水洇過,“陸䂙”兩個字像兩只扭曲的蟲。
“他在這里待過八個月。”林舟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我托人查過,三年前他從這里逃出去的那天,正好是你第一次試圖用床單擰繩跳樓。”
蘇晚的指尖過病歷本上的水漬,那形狀像極了當年從二樓跳下來時,在草坪上砸出的坑。陸䂙瘋了一樣沖過來抱住,他襯衫上的消毒水味混著腥味,在耳邊嘶吼:“你想死?得經過我同意!”
翻開病歷本,紙頁邊緣已經發脆。第一頁的診斷結果被紅筆圈住:偏執型神障礙伴間歇妄想。醫生的字跡潦草,“年創傷引發的極端占有”幾個字被反復涂改,墨團像塊丑陋的疤。
“你看這個。”林舟指著夾在病歷里的素描紙。紙上是蘇晚的側影,鎖骨的朱砂痣被用紅鉛筆反復涂抹,邊緣暈一片模糊的。畫紙背面寫著日期,正是被陸䂙剪掉長發的那天,他把碎發鎖進保險柜時說:“這樣就沒人能過頭發看到你的痣了。”
蘇晚的呼吸驟然變重。記得那個下午,過鐵欄在陸䂙臉上投下斑駁的影,他用工刀割開自己的小臂,把抹在素描紙上的痣上:“這樣它就永遠是熱的了。”
病歷本里夾著的不止這些。有幾張泛黃的便簽,上面用不同的筆寫滿了計數:“晚晚今天笑了3次”“晚晚看了窗外27分鐘”“晚晚今天沒試圖藏東西”。最新的一條停留在逃跑的前一天,用鮮紅的馬克筆寫著:“第99次晚霞,說明天想和我一起看。”
蘇晚的指尖突然冰涼。想起那天晚上,陸䂙突然把鐵鏈換了更長的,說要帶去地下室看“特別的晚霞”。當時假裝順從,口袋里藏著磨尖的塑料勺——后來那把勺子被他發現,他笑著把勺尖按進自己的掌心:“想刺就刺這里,離心臟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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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掉吧。”林舟突然說,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抖。他手去拿病歷本,右臂的舊傷讓他作遲滯,出手腕上那道被陸䂙用老虎鉗夾出的淤青狀疤痕——三年了,那痕跡始終沒褪干凈,像個永遠的警告。
蘇晚卻按住了他的手。的掌心覆在他的疤痕上,那里的皮溫度總比別低些,像埋著塊沒化的冰。“別燒。”說,聲音有些發,“留著。”
林舟的睫了。他看著蘇晚把病歷本重新塞進鐵盒,手指在“神病院”幾個字上輕輕敲擊,像在確認某種存在。這個總是在噩夢里驚醒的人,此刻眼底有種他讀不懂的平靜,像暴風雨前的海面。
“鎖起來吧。”蘇晚把鐵盒推給他,發夾別回圍上,“放進保險箱。”
那天下午,林舟在書房安裝新的保險箱時,蘇晚坐在暖棚的角落里摘草莓。的果實在手里,像握著顆跳的心臟。想起陸䂙第一次帶去地下室,指著鐵欄外的夕說:“七歲那年我在這里數過100次晚霞,每次都覺得像你的痣。”
“在想什麼?”林舟走進來,上帶著木屑的味道。他額角有片傷——是安裝保險箱時被釘子劃到的,鮮紅的珠滲出來,讓蘇晚想起陸䂙撞墻后的樣子,順著眉骨往下流,滴在鎖骨的痣上。
“沒什麼。”蘇晚把摘好的草莓放進竹籃,“晚飯做草莓醬吧。”
林舟的目落在的手背上,那里沾著草莓,像未干的跡。他走過去,用紙巾輕輕掉那些紅痕,作溫得像在理易碎的瓷。“別累著。”他說,指尖劃過虎口的疤痕——那是陸䂙用倒刺戒指劃出來的,當時滴在草莓糖上,甜腥味彌漫了整個房間。
晚飯時,蘇晚把草莓醬抹在面包上,醬里的籽硌在齒間,像細小的沙粒。林舟突然說:“明天我去趟醫院,復健科的張醫生說有新的理療方案。”
蘇晚的作頓了頓。知道林舟為什麼突然提這個——他總是這樣,在緒不穩時找些瑣碎的話題,像用細沙填補裂。就像三年前在神病院外,抱著他的胳膊發抖,他就指著天上的云說:“你看那朵像不像草莓?”
“我陪你去。”說,把面包推給他。
林舟搖搖頭,握住的手:“不用,暖棚的草莓該施了。”他的拇指在手背上輕輕挲,那里的皮因為常年勞作而變得糙,卻比當年戴著鐵鏈時,多了種真實的溫度。
深夜,蘇晚從噩夢中驚醒。夢里又回到了那棟別墅,陸䂙坐在床邊給剪指甲,過鐵欄落在他睫上,像層金的囚籠。“等草莓了,我們就去園子里摘。”他突然說,指尖劃過的腳踝,那里還留著鐵鏈磨出的紅痕。
猛地坐起,額頭上全是冷汗。邊的林舟睡得很沉,右臂在下,眉頭微微皺著——他總是這樣,即使在夢里也在承舊傷的折磨。蘇晚輕輕把他的胳膊挪到被子上,指尖到他后頸的疤痕,那里的皮下有塊碎骨沒取出來,雨天會作痛。
書房的方向傳來輕微的聲響。蘇晚披上外套走過去,看見保險箱的指示燈亮著微弱的綠。記得林舟說過,這個保險箱的碼是他們相遇的日子,十歲那年在鄉下外婆家,把第一顆的草莓塞進他里,酸得他眼淚直流。
手指在碼盤上懸停片刻,蘇晚輸了另一串數字——陸䂙被送進神病院的那天。保險箱“咔嗒”一聲打開,鐵盒躺在里面,月過百葉窗落在上面,像道冰冷的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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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出病歷本,走到窗邊。月在紙頁上流淌,那些“晚晚今天笑了”的計數,在黑暗中像跳的螢火。蘇晚的指尖過最后那條記錄,“第99次晚霞”幾個字被指甲劃出深深的痕,像有人曾在這里反復掙扎。
突然,后傳來腳步聲。蘇晚猛地合上病歷本,轉時看見林舟站在門口,上穿著睡,右臂不自然地垂著——他又在睡夢中傷到了自己。
“睡不著?”林舟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目落在手里的病歷本上,卻沒有驚訝。這個永遠溫和的男人,似乎總能提前預知的所有舉,像三年前,他知道藏了片碎玻璃想割開腳鐐,卻故意裝作沒看見。
蘇晚把病歷本放回鐵盒:“有點。”
林舟走過來,從冰箱里拿出牛。加熱時,他的手在發抖,牛濺在灶臺上,像串破碎的珍珠。“其實……”他突然開口,聲音很輕,“當年他的主治醫生,是我托人找的。”
蘇晚的呼吸驟然停滯。看著林舟的側臉,月在他睫上投下淡淡的影,像幅模糊的素描。“我給醫生寄了你的照片,”他的聲音有些發,“告訴,陸䂙的幻覺里,始終有個鎖骨帶痣的人。”
牛沸騰的聲音打破了沉默。蘇晚突然想起陸䂙在神病院的最后一次探視,他隔著玻璃對說:“醫生說我快好了,等我出來,我們就去種草莓。”當時以為那是瘋話,現在才明白,那或許是他唯一一次,試圖抓住某種正常的可能。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蘇晚的聲音有些發。
林舟關掉燃氣灶,把牛倒進杯子。熱氣模糊了他的眼鏡片,“因為你該知道,”他說,指尖在杯壁上輕輕敲擊,“他的牢籠,不全是他自己造的。”
那天晚上,蘇晚又做了夢。但這次不是噩夢,夢里站在草莓園里,陸䂙穿著病號服,安靜地坐在暖棚角落,手里拿著素描本,卻沒有畫。過塑料落在他上,像層溫暖的繭。
“醒了?”林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正輕輕拭眼角的淚。窗外的天已經亮了,暖棚里傳來草莓苗生長的沙沙聲,像首溫的歌。
蘇晚坐起,看見床頭柜上放著杯溫牛,旁邊著張紙條,是林舟的字跡:“今天去醫院,晚上回來給你帶草莓蛋糕。”末尾畫了個小小的草莓,像顆跳的心臟。
拿起紙條,在口。那里的皮下,是三年來逐漸平穩的心跳,不再像當年被陸䂙囚時,總是跳得又快又急,像頭隨時會沖出牢籠的野。
蘇晚走到窗邊,看著暖棚里的草莓苗在晨風中輕輕搖曳。它們的扎在曾經是神病院菜園的土地里,卻長出了嶄新的綠。知道,有些記憶永遠不會消失,但它們終將變土壤的一部分,滋養出更堅韌的生命。
保險箱的指示燈還亮著微弱的綠,像顆安靜的星。蘇晚想,或許不必把鐵盒鎖得那麼,有些東西,當你敢于直視它時,它就再也無法傷害你了。
就像那些寫滿計數的便簽,那些被反復涂抹的素描,那些關于晚霞和朱砂痣的瘋語,終會在里,變某種奇特的養分,讓這片草莓園,結出更甜的果實。
暖棚的門被風吹開,帶著草莓花香的空氣涌進來。蘇晚深吸一口氣,轉走向廚房——要給林舟準備便當,在里面放幾顆剛摘的草莓,最酸的那種,像他們共同走過的那些日子,酸里藏著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