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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花房的單向鏡被刷晚霞那天,蘇晚正在數地磚里的螞蟻。銀灰瓷磚被打磨得像鏡面,倒映出鎖骨那朵黑玫瑰紋——墨花瓣邊緣泛著淡紅,是昨夜被陸䂙吻得太狠滲的。螞蟻正拖著半粒草莓糖碎屑往磚深鉆,那糖是今早陸䂙喂時從指下的,裹著他指尖的火藥味。
"第一遍。"
男人的聲音從鋼琴方向飄來。蘇晚抬頭,看見陸䂙坐在琴凳上,指間夾著枚銀懷表。懷表鏈纏在他腕間,鏈扣硌進三年前咬出的牙印里,那道疤至今還泛著。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襯衫,袖口卷到小臂,出手肘新添的傷——是昨夜用臺燈砸的。
蘇晚深吸一口氣,腔里灌滿草莓香的甜膩。陸䂙今早換了新的香氛手帕,浸得比往日更濃,說是"給你的嗓子做點熱"。盯著鋼琴蓋側那面夕形鏡子,鏡面映出自己蒼白的臉,還有陸䂙搭在琴鍵上的手,指節泛著用力過度的青白。
"陸䂙是蘇晚的唯一。"
第一遍念出口時,聲音像被砂紙磨過的鐵片。玻璃花房某個角落傳來齒轉的輕響,是藏在吊頂里的錄音設備開始工作。蘇晚知道這段話會被灌進那只雕花八音盒,發條每轉一次,就會有個和聲線相似的機械音重復這句話,直到齒磨壞。
陸䂙沒抬頭,只是將懷表蓋扣上,金屬撞聲在花房里開漣漪。"草莓藤今天該澆水了。"他忽然說,目落在花房東側那排盆栽上。那里種著二十株草莓,是上周從林舟的草莓園移來的,系還帶著悉的腐土氣息。
蘇晚的指尖猛地蜷。記得那片草莓園,記得林舟教辨認果實的樣子——"頭泛白才夠甜"。可現在那些翠綠藤蔓被移栽進致的白瓷盆,每片葉子都被修剪得整整齊齊,像群被馴服的囚徒。
"第二遍。"陸䂙又說,懷表在指間轉了半圈。
"陸䂙是蘇晚的唯一。"
這次聲音穩了些,卻帶著不易察覺的抖。蘇晚盯著鏡中自己的,看見角有塊淡青——是昨夜他掐出來的。那時他剛發現藏在枕頭下的刀片,刀片用林舟送的那條巾裹著,巾上還留著鳶尾花香。
"念錯了。"陸䂙終于抬頭,目像淬了冰的手刀,"最后三個字該加重語氣。"他起時帶起一陣風,雪松混著硝煙的氣息漫過來,蘇晚忽然想起七歲那年在地下室聞到的霉味,也是這樣無孔不。
男人走到最近的那盆草莓前,指尖過第三片葉子。那片葉子邊緣有些發黃,是今早被他故意澆了過量的水。"知道為什麼給它們換盆嗎?"他忽然轉頭,眼底閃著偏執的,"林舟種的草莓太野了,得教它們學會規矩。"
蘇晚沒說話。看著陸䂙從工籃里拿起把銀剪子,咔嚓一聲剪斷那片黃葉,斷口立刻滲出明的。過玻璃照在上,泛著詭異的虹,像鎖骨那朵玫瑰滲出的。
"第三遍。"他把剪子放在瓷盆沿,金屬反刺得人眼睛疼。
"陸䂙是蘇晚的唯一。"
最后三個字咬得太重,舌尖嘗到鐵銹味。錄音設備的齒聲停頓了半秒,像是在嘲笑這刻意的強調。蘇晚看見鏡中陸䂙的角勾起弧度,他彎腰從盆里摘下顆青草莓,用指腹了就遞到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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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獎勵你的。"
草莓皮帶著絨,酸味瞬間炸開。蘇晚想躲開,卻被他住下強迫張開。酸順著嚨下去,激得胃里一陣翻涌——這味道和林舟草莓園里的完全不同,了曬的甜,多了種被圈養的腥氣。
"咽下去。"陸䂙的拇指挲著的結,著吞咽的弧度,"記住這種味道,以后你只能嘗到我給的甜。"
他的指尖忽然用力,掐得蘇晚間發。花房西側傳來輕微的響,是藏在黑玫瑰叢里的監控在轉。蘇晚知道此刻有雙眼睛正盯著他們,或許是在別墅書房的陸䂙,或許是某個被他雇來監視的保鏢,但更多時候,覺得那是陸䂙母親的眼睛——從那張鎖在保險柜里的照片里,冷冷地看著這場重復的鬧劇。
"第四遍。"陸䂙松開手,轉去拿那把銀剪子。這次他走向第二盆草莓,那株藤蔓上結著顆半紅的果實,是所有盆栽里最接近的。
蘇晚盯著他的背影,忽然發現他襯衫后領有頭發——不是的,也不是陸䂙的,是染栗的長發。想起昨天傍晚來送文件的那個助理,發尾也挑染著同樣的,離開時脖子上有片可疑的紅痕。
"陸䂙是蘇晚的唯一。"
聲音里泄出嘲諷,被陸䂙準捕捉。他剪斷那結著半紅果實的藤蔓,作干脆得像在砍斷什麼重要的東西。果實墜落在瓷磚上,發出悶響,紅立刻在鏡面般的磚上暈開,像滴落在雪地里的。
"念錯就要罰。"他轉過,掌心托著那顆摔裂的草莓,紅從指下來,"知道該怎麼做。"
蘇晚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知道他要做什麼——像昨天那樣,把這顆摔壞的草莓埋進花房中央的黑土里,用指尖開潤的泥土,著腐爛的甜味漫上來。陸䂙說這是在教"珍惜",可每次埋完果實,都會在土里藏片玫瑰刺,那些刺被磨得越來越尖,像排微型的匕首。
"第五遍。"陸䂙把草莓放在腳邊,順著瓷磚的紋路蜿蜒,快要到腳踝的銀鏈。那鏈子是上周換上的,比之前的腳鐐更細,卻在接口藏著倒刺,稍一就會勒出紅痕。
蘇晚深吸一口氣,草莓香的甜膩嗆得嚨發疼。彎腰去撿那顆摔裂的草莓,指尖到冰涼的果時,忽然想起林舟去年送的那盒草莓巧克力,也是這樣紅得發亮,他說"像你鎖骨那顆痣"。那時還不知道,有些紅會變烙印,刻在皮上,滲進骨頭里。
"陸䂙是蘇晚的唯一。"
這次聲音很輕,像片羽落在玻璃上。錄音設備的齒聲變得均勻,陸䂙的表和了些,他走到鋼琴邊重新坐下,指尖在琴鍵上彈出個單音,清脆得像冰棱斷裂。
"休息十分鐘。"他打開懷表看了眼,"等會兒我們學新句子。"
蘇晚沒,只是盯著腳邊那灘紅。過玻璃照在上面,竟真的泛出晚霞般的暖,像很多年前在老城區閣樓里踩過的那塊斑。那時總以為都是自由的,直到被關進這座玻璃花房,才知道有些會變牢籠,把人困在永恒的黃昏里。
陸䂙在彈那首未完的《夜曲》,斷斷續續的旋律漫過來,裹著草莓腐爛的甜香。蘇晚悄悄把那顆摔裂的草莓塞進磚,看著螞蟻們涌上來搬運果,忽然覺得自己就像這顆草莓,被摔碎,被分食,卻還要在腐爛前,努力記住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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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音設備還在轉,齒聲混著鋼琴旋律,像首永不停歇的囚歌。蘇晚知道十分鐘后,要念的新句子是什麼——陸䂙今早特意告訴的,"離開陸䂙的蘇晚,連枯萎都不配"。
低頭看著掌心沾著的紅,忽然很想笑。原來有些課,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人學會救贖,只教會你如何在絕里,把自己變一把鎖,鎖住自己,也鎖住那個拿著鑰匙的人。
玻璃花房的玻璃外,真正的晚霞正在醞釀。而花房里的人,還在重復著這場關于與囚的午后課,直到所有的草莓藤都學會沉默,所有的錄音帶都磨出雜音,所有的晚霞都變永遠關不住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