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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不眠,病房里消毒水味道和藥味彌漫,沈鴦有些頭暈目眩,口悶得難。
“小沈,去睡會兒吧。”
大叔眼底爬滿,有著不符合年紀的滄桑,嗓音沙啞:“你師父這有我呢。”
兩人同時看向病床,人雙目閉,臉頰凹陷,像一段表面干枯,里已經腐爛的木頭,源源不斷散發出將死之氣。
空氣沉重抑,醫生的話在耳邊重復播放:“是隨時的事,做好心理準備吧。”
沈鴦輕輕搖頭,驅散不好的念頭,固執地坐在旁邊。
請了長假,在旁邊支一個小折疊床,和大叔流守夜。
夏日將盡,去食堂打飯的路上,撿到了一只死掉的蟬,死了之后像個空殼,輕飄飄的沒有重量,把它放進花圃底下。
沈鴦給人梳頭,師父以前一直是長頭發,上臺表演時盤在腦后,特別好看。
生病后洗頭極其不方便,也沒辦法好好打理,那時候還能說話,“幫我把頭發剪短點吧。”
沈鴦把多年的長發一縷縷剪短,邊剪邊哭,師父卻笑著照鏡子:“哎呀,長頭發吹干要老半天,現在可就方便了。”
還轉頭爽快對大叔說:“以前總說我頭發長見識短,現在我長見識了沒?,
大叔揮揮手,“胡說八道,我才沒說過。”
然后轉過頭去眼淚。
午后漫長枯燥,附近的病房偶爾傳來細碎的聲音,走廊不時有腳步聲響起,從這頭到那頭。
沈鴦趴在床邊睡著了。
夢里師父是健康的樣子,五端正大方,頭發往后梳一束,面紅潤嚴肅,正拿著藤條手心。
“哭什麼哭!這麼簡單都學不會!”
沈鴦被得一哆嗦,一邊哭一邊彈琵琶,有人探頭進來調侃:“呦,這曲子新鮮,要哭著才能彈?”
“滾滾滾!”師父叉腰白對方一眼,揮著藤條趕人,轉頭兇說:“學不會不準吃飯!”
沈鴦坐在木頭板凳上,淚水糊了滿眼,仰頭看師父,人眉烏黑,眼睛黑白分明,雙涂了口紅。
涂出外面來了……
稍微的走神并沒有逃過人銳利的目,手背上又是一道紅痕。
到晚上也沒能彈好,得到前后背,在路燈下抱著琵琶發呆。
人冷著臉走出來,塞了碗筷到懷里,“倒了也是浪費,明天再記不住,別想踏進我家的門!”
說完過門檻走了,沈鴦捧著飯菜狼吞虎咽,好大一碗飯,還有和青菜,米飯淋了湯特別香。
大叔低聲嘀咕:“自己都舍不得吃,便宜那個丫頭,我看啊,觀音廟里應該塑你的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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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拍著桌子站起來,聲音平時溫好聽,吵起架卻不落下風,言辭犀利:“給吃一碗飯我們家就飛黃騰達了是吧?”
“你是做了好心人,那個爹你又不是沒見過,上梁不正下梁歪,萬一哪天來訛我們,你就知道慘了!”
為了,師父和大叔兩夫妻沒吵架。
兩人顧及著街坊鄰居,都低聲音吵,但沈鴦還是會聽見幾句。
不敢再去打擾師父的生活,白天在茶館當服務員,空余時間拿個蛇皮袋撿廢品賣,所有錢放進鐵餅干盒里,攢了很久 ,惴惴不安抱著盒子去找師父。
師父掃兩眼,冷哼一聲:“半途而廢的人,我不歡迎你。”
沈鴦打開盒子,眼神怯懦:“這些當學費,可以嗎?”
人看著盒子里零零散散的錢,先是難以置信,然后轉拿抹布桌子,一副忙忙碌碌的樣子。
沈鴦以為師父不要了,跟在后面團團轉像個小尾,聲請求:“師父你先拿去,不夠我再攢,可以嗎?”
一塊桌子了又,人轉頭,眼睛紅紅的:“你先欠著吧,我不會算賬,以后一起給,省事。”
在小板凳上學了一天又一天,四季轉,風景變幻,的頭發慢慢及腰,賣香燭紙錢的阿婆總夸長得標致。
師父帶去茶館老板面前,老板點頭認可,說讓試登臺看看效果。
底子好,換件服薄涂一層口紅就抱著琵琶上臺。
第一次上臺,下面一群人眼睛盯著,手指比冰塊還僵,雙手像剛安上去的,不聽使喚,第一個音就彈歪了,更遑論開口唱歌,沈鴦張得滿頭大汗。
師父跟著撥弦,輕輕哼唱,溫細語了一顆害怕的心,沈鴦漸漸平靜,手指慢慢回暖恢復靈活。
一曲畢,臺下人點頭稱贊。
“梅君,名師出高徒啊,你這徒弟不得了。”
人哼了一聲,“還有得學呢。”
實際上角都要翹到天上去。
茶館里有文化的客人說沈鴦跟茉莉花似的,素白清雅,霞姿月韻,一來二去,多了個外號小茉莉。
從夢里醒來,沈鴦只能默默接現實。
時間去寺廟燒香,人沒有希時,只能寄托于神明。
風吹檐鈴,聲音似穿越多年從遠方傳來,沈鴦回過頭看著殿巨大的佛像,再次雙手合十,虔誠鞠躬。
這段時間總做夢,夢見從前的事。
也夢見師父好起來。
比如現在,人站在面前,笑容和藹地著。
“阿鴦。”
師父抬手的腦袋,“這段日子苦了你了。”
沈鴦鉚足勁搖頭,“不苦,一點也不苦,只要你能好起來,我什麼都愿意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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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舍仔細端詳著,“時間真快,你不再是抱著琵琶哭的小姑娘了。”
“我也該走了。”
沈鴦知道自己在做夢,忽然有些害怕,抱住眼前人,生怕下一秒就要消失:“學費還沒呢,你不許走。”
“真是個傻孩子。”
人輕笑,笑起來極。
毫無預兆地醒來,沈鴦眼角一片潤,看著心電監護儀起伏的線條,心抑到極點。
去洗手間洗了臉,再回來時,大叔佝僂著背,握住一只枯槁的手仔細拭,低聲呢喃:“梅君,下輩子我還做你丈夫,到時候你健健康康的,咱們走得長一些,說好了啊。”
沈鴦躲回洗手間捂痛哭。
凌晨兩點零四十七分,醫生宣告鐘梅君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