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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春風不度
衛姝瑤總覺這話中似有深意,聽著別扭得很。
其實很擔心和謝鈞單獨相,每次看到他,都莫名發怵,總會想起那把脖頸的匕首,刀鋒異常冷涼,比自己曾放在脖頸上的那把刀冷多了。
謝鈞看似溫潤如玉彬彬有禮,但知道這不過是僞裝的表象罷了。
衛姝瑤見過真正的如玉君子,譬如謝明翊的父親。真正溫潤的君子,不會像謝鈞那樣突如其來地甩出暗,更不會面無表地割破別人的脖子。
想,他其實是外熱冷的子,看似待人親近,實則骨子裏對所有人都淡漠。
謝鈞也在凝視。
即便沒有與他四目相對,衛姝瑤也被他看得掌心滲汗。
猶豫了好半晌,才嘀咕道:“不能和聖上有關。”
衛姝瑤聽見謝鈞輕笑了一聲,音調愉悅,似是覺得很有趣。
接著,他忽然從袖中出了個件。
衛姝瑤本能地繃了子,不知謝鈞要做什麽,努力睜大眼著他。
謝鈞將一塊玉佩遞到眼前。
謝鈞遞過來的玉佩,剔晶瑩,澤潤厚,但邊緣已經沁了漬,又被人盤出了包漿,呈現詭麗的澤。
謝鈞肯定很珍重這枚玉佩。
衛姝瑤面疑,盯了他一會兒,沒敢接。
謝鈞垂下烏黑的眼睫,遮住眸子,應是在回憶往事。
良久,才見他淡淡笑了笑,嗓音溫而低沉,道:“是長姐的,在北邊時常佩戴這枚玉佩。”
他說話時,眉眼裏掠過淺淺哀思,不待人瞧仔細,轉瞬如煙即逝。
衛姝瑤便明白了。
這是謝錦去世那日戴的玉佩。
抿了抿,這才手去接。
冷。
他的手指好冷。
謝鈞手指冰涼,讓人想起暴雨時分,甚至讓想起初逢時的影,莫名冷到心裏去。
不過是一剎那的,而後二人指尖迅速分開。
衛姝瑤屏住呼吸,不敢看謝鈞的神,只聽見他溫和的聲音再度開口。
“請娘娘允諾,不要告訴他這是本王還給他的。”
他嗓音含笑,不像是在請求。
衛姝瑤驀地擡眼,神詫異地瞪著謝鈞。
大約因為不再故作嚴肅,又恢複慣有的憨模樣,謝鈞面上的笑意濃了一些。
“你以為本王想求什麽諾言?”他目微沉。
衛姝瑤連忙搖頭,“我不敢揣測殿下心思。”
憂心忡忡地想,要怎麽才能和謝明翊胡編這玉佩的來歷?
“那本王便當娘娘允諾了。”他目灼灼地看著衛姝瑤。
衛姝瑤思忖片刻,忽問道:“你難道沒有特別想要的東西嗎?”
謝鈞邊笑意凝滯了一瞬,平靜答道:“沒有。”
其實并非沒有。
甚至就在他手可及之。
罷了。
“天下衆人若有所求,無不希冀他人慷慨。但對本王而言……”謝鈞微笑,不急不緩地說:“謀事在人事在天,但凡本王想要的,本王會自己博出個結果,便不勞煩娘娘了。”
衛姝瑤愣住,一時半會兒沒聽明白。
謝鈞知道心裏在琢磨什麽,低頭看著許久,淡笑了下。
“娘娘發髻上這朵山茶別有趣味,若是娘娘不介意,可否贈與本王?”他面淡淡,似是隨口一問。
耳側別著一朵嫣紅山茶,層疊盛綻的綺麗襯得雪明眸,愈加明豔。
衛姝瑤不想欺瞞謝明翊玉佩的來歷,故而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山茶是來的路上隨意采摘的,也不是貴重的東西,并沒有深想。
“你既拿了這山茶抵作允諾,先前的允諾就不能作數了。”急匆匆地把花朵放進他手裏,嘟噥道:“況且我方才也沒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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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鈞掂量著那朵豔的山茶,慢騰騰往林邊緣行去時,腦中唯一的想法竟是——
最後笑起來的時候,他生平所見百花皆稍顯遜。
謝鈞走到林間休憩的白狄使臣之中,遠遠就聽得鮮虞敏在訓斥儲鉞。
“你知不知道今日自己有多失禮!”音調拔得很高,問他:“你為何要去挑釁太子哥哥?”
儲鉞盯著腳下的綠茵,雙手攥拳頭,沒有言語。
鮮虞敏更是怒火中燒,以往儲鉞就算違逆的意思,也定然會給解釋,可他今日沒有。
不知他在想什麽,只覺他緒低落,像剛被帶回來那時一樣,渾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抵。
“鉞哥哥,你告訴我,今日到底是怎麽了?”鮮虞敏嗓音不由自主地一。
儲鉞抿了,一語不發。他從未像今日這樣失態,只因想讓驕傲的王姬瞧瞧,他不輸給任何人。
可他最後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儲統領,你與楊照先生有何淵源?”
儲鉞擡起頭來,就見擊敗他的勝者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淡淡笑著問話。
儲鉞心中更是煩悶,梗著脖子邦邦回道:“無可奉告。”
謝鈞瞇起眼睛,越過儲鉞的肩膀,看向躲在後面的鮮虞敏。
“你的王姬殿下,整日給本王下帖,本王不堪其擾,你可知打的什麽主意?”
他慢條斯理地撣了撣袖擺,道:“想從本王這裏,討要一張楊照做的拓木弓。”
鮮虞敏惱地瞪他,又被他嚇地了肩膀。
儲鉞的心似被利刃紮了一下,屏住呼吸,急忙回頭去看鮮虞敏。鮮虞敏無辜地吐了吐舌頭。
儲鉞手指攥著,青筋繃起,半晌才嘆了口氣,如實相告,“我是他的外孫。”
謝鈞笑了笑,“今日本王把話說清楚,那把弓不能給你,因為是長公主的。”
鮮虞敏小聲嘟噥說:“我也不知道是這回事呀……”
“本王手中有一本楊照先生的筆劄,待你大婚時,本王奉上作為賀禮,還請你勸一勸你的王姬,勿要再擾。”
鮮虞敏問:“你怎知道他何時大婚?”
謝鈞笑道:“約莫是快了。”
說完,他輕飄飄睨了一眼鮮虞敏,嚇得又是渾一僵。
見謝鈞慢吞吞走遠,鮮虞敏才松了口氣,回味著他說的那些話,倏地反應過來。
“儲鉞!你何時有了喜歡的姑娘,竟要談婚論嫁了?怎麽不告訴本王姬,也不知準備禮還來不來得及。”
儲鉞急紅了臉,應道:“小殿下,我沒有談婚論嫁。”
鮮虞敏眨著眼睛,盯著他追問:“你沒否認有喜歡的姑娘,那你何時親,我好早點做準備啊。”
儲鉞沒說話,臉都憋紅了。
不知為何,鮮虞敏心裏莫名生出一酸,有點難。的手指攥著擺,指節微白。
“咳,你也要親了,以後得收斂子,不許像今日這般莽撞沖,竟還出言挑釁。”鮮虞敏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道:“太子哥哥幫了我們很多,給我們送了許多糧食武布帛,這次他還要派遣一些員跟隨我去白狄,教我們農耕技巧。”
“他做的都是對百姓有益的事,你不知激就算了,一個勁兒顯擺你的箭幹嘛,能讓人們吃飽飯嗎?”
說到最後,鮮虞敏臉已經十分嚴肅。
儲鉞從話裏反應過來,問:“小殿下,你不進宮了嗎?”
鮮虞敏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我何時答應說要進宮,那都是父王一廂願。你沒看到,太子哥哥和他心上人那般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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儲鉞怔愣了許久,心裏湧的緒再也難以抑住,突然一把抓住的手腕。
“既然你不必和親,那我是不是可以……”他說話開始結。
鮮虞敏忽地明白了他想說什麽,著他面紅耳赤的模樣,自己也紅了耳朵。
“就、就算你有話要說,也要等晚上,不能是現在。”掙開了他,紅著臉跑開了。
謝明翊和衛姝瑤站在遠,看著這一幕,本就十指扣的手不自覺又收攏了幾分。
“他倆總我想起我年的時候。”衛姝瑤笑著說。
許是站在涼的林蔭之下,掌心傳來他炙熱的暖意,卻并不覺得悶熱,反倒覺得很安心。
謝明翊微微揚起下,慢騰騰開口,“我年時可沒這般遲鈍。”
“你是說……”衛姝瑤擡起眼,笑著問他:“你早就將我放心上了?”
眼底碎芒盈盈,如深林中映照著晨曦的清泉。
謝明翊著,心底暖意徜徉。
他擡起的手,吻了吻的手背,眉眼裏盡是繾綣。
“是啊。”他看著,聲道:“比你揣測的早得多。”
“那你還如此難親近?”衛姝瑤嗔著捶了下他的膛,哼哼道:“我還為這事哭過呢,你賠我眼淚。”
謝明翊順勢將腰肢摟住,一下帶自己臂彎裏。
他著,眸中含笑,道:“自然是要賠的。”
謝明翊忍不住了的臉頰,而後掌心覆上衛姝瑤的後頸,俯下去。
“賠一輩子,好不好?”他聲音低沉,與纏綿深吻。
“嗚嗚……還得早點回行宮,我說好要給王姬說咱們青梅竹馬的故事呢……”
衛姝瑤漸覺得不上氣,攀著他脖頸的手慢慢無力,徹底融進熾熱的意裏。
前些時日湯谷剛下過暴雨,溪水盛漲,潺潺淌流而去。
一對璧人相擁的影子倒映進水裏,在波粼粼的水面上起伏搖曳。
兩岸石榴花開,夏日熱風拂過,嫣紅的花瓣簌簌而,些許花瓣飄落進溪流裏,墜不分的影子之中。
水中花影糾纏,再難以分開。
春去秋來,幾載歲月匆匆而過。
謝鈞從崀山趕去天門關參加雲舒和蕭知行的婚禮。
前年魏知州告老還鄉,蕭知行接替了他為天門關知州,以後他就便要駐紮在天門關了。
這樣也好,蕭家族長之位以後必定會給蕭知言,蕭知行留在天門關正好避開紛爭。
謝鈞站在淩霄臺,看接親的隊伍從城門進來。
他袍隨風翩翩,著遠的新郎新娘并行進太守府。
“起風了,表哥別涼。”蕭玥上來給他送裳。
謝鈞謝過,隨意披上,認出是那次衛姝瑤放風箏時,蕭玥送的外氅。
“前年慎王去世,大哥死纏爛打了好幾年才終于融了人心,也算得償所願。”蕭玥笑道。
謝鈞含笑應道:“有人終眷屬罷了。”
“表哥,我都婚了,你怎麽還是孤一人?”蕭玥見他今日心舒暢,不免多了一句。
謝鈞抿了抿,微微一笑,聲道:“緣分未到。”
自從謝鈞回了天門關,不再偏萱草,而是喜好種山茶了。
孫伯逢人就嘀咕,說主子在院子裏種了很多山茶,最喜歡一種花豔麗名為人靨的品種。
但是孫伯不喜歡,總是莫名他想起那個穿緋紅衫的小妮子。
當初他把那丫頭脅迫自己開庫房的事稟報給謝鈞,謝鈞只是好生安了他幾句,對那小妮子一句責備都沒有。
後來有一日,謝鈞難得醉酒,特意將孫伯去,讓他把那日形再說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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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伯不明所以,但還是繪聲繪地描述了一遍。
說完了開庫房,又讓他接著說守城。
孫伯口若懸河,說得眉飛舞。
謝鈞半撐著額頭,一口一口抿著清酒,邊始終淺淺含笑,目迷離地著明月。
不知是不是錯覺,孫伯發現每當他說到一些地方,謝鈞面上的笑意就會濃幾分。
後來,孫伯才發現那都是皇後娘娘在場的節。
應是在的節都十分可笑罷?
孫伯便越發來勁,使勁渾解數,將那小妮子描摹得愈加稚蠢笨。
可不知為何,謝鈞的笑意卻比醉意更濃烈了。
多年以後。
又是中秋佳節。
三歲的蕭慕雲溜出府,爬上淩霄臺,挪到謝鈞邊,從他側的盤子裏撿了一塊桃花吃。
“表舅父,月亮好啊,真好看。”說話聲氣,咬字不清。
謝鈞的頭,“你母親讓你做的功課做完了?”
“我可厲害著呢。”蕭慕雲搖頭晃腦念起賞月詩詞。
謝鈞抿笑了笑,昂首向那高懸蒼穹的玉盤。
蕭慕雲忽問:“表舅父,你也教我一首吧?”
“那表舅父念一句,你跟著念一句。”謝鈞聲道。
蕭慕雲連忙點頭,難得表舅父待如此耐心。
謝鈞緩聲開口:“山之高,月出小。”
蕭慕雲忙跟著念:“山之高,月出小。”
“月出小,何皎皎。”
“月出小,何皎皎。”
謝鈞今日應是很疲倦的,可他面只是略有落寞,未見憔悴。
稚兒的嗓音在溫月中,一字一句淌他耳中。
他著遠山,月灑落下來,給他溫潤的眸子籠上了薄薄水。
他目虛視,心思不知飄往了何,半晌沒有開口。
“表舅父,你怎麽不念了呀?”蕭慕雲好奇追問:“你是不是也不記得啦?”
謝鈞素來沉穩,此刻看蕭慕雲的目,卻帶著幾分憂思。
他閉了眼,良久才慢慢睜開。
“是啊,表舅父年紀大了,許多事都不記得了。”
謝鈞手,溫去角殘餘的碎渣,笑著說:“下次讓你父親教你吧。”
十年後。
蕭慕雲去掃墓時,在謝鈞墓碑前擺了一束他最的山茶花。
“表舅父,又要到中秋佳節了。”
“去年我進京住了一年,沒能來看您,您不會怪我吧。”
站在墓碑前,絮絮叨叨,像小時候纏著謝鈞那樣,把這一年的事都說了個遍。
“太子殿下又闖禍啦,聖上罰他抄書,那麽大、一卷,他實在寫不完了,只好悄悄求著我給他寫。”
“看他委屈的樣子,我免不得心,只好替他寫了。”
“對了,他分明比我小三歲,可現在都快超過我了,真不知吃什麽長那麽快。”
“皇後娘娘也很疼我,知道我最喜歡吃桃花,常讓太子殿下給我送來呢。”
末了,想起什麽,低了聲音,悄聲道:“對了,我上回宮時,皇後娘娘答應贈我一副字帖,您猜我要了什麽題字?”
“您還記得,您教過我的那首詩嗎?”
“我悄悄把字帖掛在您以前住的寢屋裏啦,也不知您會不會生氣……”眺遠,恍惚中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中秋夜。
垂下眼,喃喃低語,把謝鈞忘記的後半部分念出口:“山之高,月出小……”
的聲音宛若幽幽羌笛,在寂靜之中唱起縹緲的相思,久久未散——
山之高,月出小。
月出小,何皎皎。
我有所思在遠道,一日不見兮,我心悄悄。
番外二系列全部結束啦,進番外三青梅竹馬
謝謝寶們一路的陪伴和支持~!如果寶子們還有想看的番外,可以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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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山之高》出自宋代張玉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