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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開始不久,花廳外忽然傳來木碾過青磚的轱轆聲。

珠玉隔簾一挑,先探進來的是只蒼白的手掌,骨節分明手指死死扣著椅扶手,淡青管在近乎明的皮下蜿蜒如藤蔓生長。

“既言,好孩子,你怎麼過來了。”老夫人一愣,扶著嬤嬤的手趕忙要起來。

“祖母,孫兒不孝,許久未曾陪您一同用膳。”謝既言穿著羽扇豆藍的圓領襕袍,領緣繡著銀線卷草紋,腰間蹀躞帶上掛著一柄青竹折扇,一把寸許長的銀鑲金匕首。

額前落有碎發,眉目清雋如墨,面是久不見的蒼白,消瘦的下頜線條如刀裁般鋒利。

“父親。”

“兒子給父親請安。”謝既言單手控制著椅,蒼白的指節抵在上輕咳。

謝舉元看著許久未見的嫡次子,眉心微微一蹙,半晌冷漠道:“既是子不便,你該在院中休養。”

熱鬧的飯廳,霎時一靜。

謝既言抬起頭,平靜看向謝舉元,淡淡道:“是,父親說得沒錯,兒子自知是廢人出行有礙,等陪祖母用膳後,兒子就回院中休養。”

“你……”

“唉、罷了。”謝舉元雖然對次子的喜不如長子那般,到底這也是他曾經抱以希的孩子,家宴人多,他不可能就這樣落了兒子的臉面。

他搖搖頭:“你母親病重,用完膳後,記得去看一看。”

“是。”謝既言垂眸應下。

等再抬眼時,眼底已經探查不出任何緒,他抬手微微側行禮:“兄長。”

“嗯。”謝執硯頷首,眼底緒不明。

“既言,你過來,坐到祖母跟前來。”老夫人許久沒見這個嫡孫,想念得

分席,去眷那桌并不太和規矩。

好在今日只是單純家宴沒有外人,加上謝既言久病,雙殘疾後多年未曾飲酒,只要家里的老祖宗開心,也沒有人會說什麼。

“愣住做什麼。”

“還不快些過來。”老夫人著急道。

謝既言搭在椅上的手掌一,青白指節按在紫檀椅扶手上,他本要推辭,余卻瞥見眷席上那抹鵝黃的倩影。

不敢過多表現出什麼,心頭那潭已經死掉的水,卻克制不住泛起了漣漪。

今日他本不該出現了,但一想到被謝清姝送回去的石榴,那點不甘一點點蠶食他的僅剩不多的理智。

家宴而已,他也是嫡子,那為何不能出現。

“祖母。”盛菩珠和三嬸娘竇氏同時站起來。

到底是竇氏快了一步:“母親,兒媳去令晞那邊坐。”

說完也不等老夫人同意,就匆匆站起來,讓席間伺候的婢把碗筷挪過去,一點不帶猶豫的。

盛菩珠抿了一下,老夫人拉著的手坐下來:“好孩子,既然你嬸娘過去了,你就好好陪我用膳。”

“既言是你大伯娘的嫡次子,我記得你婚時他正在病中,恐怕你是認不得人。”老夫人笑著同盛菩珠說道。

“嗯。”

“孫媳聽郎君提過,只是認不得人而已。”盛菩珠溫婉一笑,并不點出在新歲家宴時見過謝既言。

因為沒什麼好說的,那兩年謝執硯不在長安,雖然大燕不講究男大防,但新婦和小叔子私下偶遇過,說出來總不太好聽。

碾過青磚的聲響格外沉悶,謝既言雙手控制著椅緩緩前行,從盛菩珠後經過時帶起一陣甘苦的藥香。

他沒有停頓,椅平緩駛過去,在老夫人左手邊的位置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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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看,有什麼吃的,讓人給你夾。”

“若是沒有,你就說說吃哪些,讓大廚房重新做。”老夫人拍著謝既言的手,眼底是滿滿的慈,溢于言表。

謝既言只笑道:“孫兒沒有特別吃的,也沒有不吃的,該孫兒祖母才對。”

老夫人無奈嘆了聲:“你別與你阿耶計較,他子素來如此,你大兄這回犯錯,他正在氣頭上,說話難免重一些,顧不上你的緒。”

謝既言點頭:“祖母放心,孫兒知曉。”

“阿兄犯錯自然該罰,只是母親糊涂了些,希祖母原諒母親這次。”

謝既言都這樣開口,老夫人對于這個孫子的愧疚,怎麼可能拒絕,嘆了聲:“我知你母親子,自然不會真的同計較,但我也希你能好好勸一勸,莫要再鉆牛角尖了。”

“嗯,孫兒會勸。”謝既言抬頭看了一眼,他的視線并沒有準確落在哪一

盛菩珠卻無端皺了皺眉,也不知是不是多想,總覺得他的視線最終目的是落在上。

宴席過半,酒過三巡。

這時候,有婢捧著一籃子石榴上來。

個大鮮紅的石榴,整顆放在籃子里,然後還特新放了一個白瓷碟,碟子里的剝開的,晶瑩剔如瑪瑙珠子一般的石榴籽。

老夫人一愣:“今兒有石榴?”

蔣嬤嬤笑著拿了一小碟,放在老夫人面前:“您貴人多忘,難道忘了府上誰院中石榴生得最好?”

“你瞧我。”

“我真的差點忘了。”

老夫人大笑一聲:“你這孩子,這是把院子里的石榴全摘了,孝敬我?”

謝既言垂眸,笑得有些靦腆:“孫兒這是借花獻佛,也不知道祖母能瞧中哪顆,所以讓人都全部摘下,讓祖母在冬日也能嘗個鮮。”

“這麼多我一人可吃不完。”老夫人笑著嘗了一粒。

酸甜適中,晶瑩剔的果子,剝開來一粒粒的,其實很方便。

“那就由祖母做主,分給府中妹妹們。”謝既言淡淡笑起來。

“嗯,那就分了吧,大家都嘗一嘗,也拿一些到執硯那桌。”老夫人朝蔣嬤嬤吩咐。

等說完,拍了一下手:“對了,你菩珠嫂嫂最石榴,正好等分完有剩的,就讓菩珠都拿走。”

老夫人笑著端了一碟子剝好的石榴籽,放到盛菩珠面前,笑容滿面道:“菩珠怎麼不吃?”

“既言院里的石榴每年結得都好,往年既言送石榴給我,我吃不完就各房都分一分,我記得獨數你最。”

盛菩珠盯著白瓷碟里的石榴,眸深了深。

抬眸,對上謝既言看向的視線,蒼白的指尖搭在椅木質的扶手上,袖微微往後垂落,出手腕上一道

異常猙獰的疤痕,看著不像刀傷,更像是什麼撕扯啃咬的疤痕。

盛菩珠瑩潤指尖起一粒石榴送口中,門牙輕輕咬破石榴籽,酸甜的水流出來,是記憶中的味道,可不知道為什麼,一下子就變得沒有那麼了。

對石榴的執著,更像是阿耶種下的那棵一直沒有結果子的石榴樹,覺得嘗一嘗,就像是吃過阿耶種的果子。

謝執硯手中端著酒盞,指腹沿著盞沿慢慢刮過,那里有一道并不明顯的細紋,是他握盞時,沒收住力氣,不小心用力震出來的。

盛菩珠吃了幾顆,沒有再吃,老夫人只當是不好意思。

于是隔著屏風對謝執硯吩咐道:“三郎,你妻子冬日吃石榴,等會兒散席後記得替菩珠挑兩顆大的帶回去,免得菩珠臉皮薄,不好意思多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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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時,被他拒絕的石榴,現在大大方方擺在宴席上。

“嗯。”謝執硯眸影中,隔著幢幢的火,與盛菩珠對視上。

兩人隔空相,一個眸晦暗,另一個懵懂清澈。

謝既言著對視的夫妻二人,突然捂著劇烈地咳嗽起來,蒼白的手死死扣住椅的扶手,燈燭了個燈花,映得他眸底有暗

“怎麼了?”

“好端端的怎麼又咳起來?”老夫人著急讓蔣嬤嬤去請醫士。

“祖母不礙事的,忍過這陣就好。”謝既言聲音嘶啞道。

謝執硯卻站了起來,他走到謝既言後:“天寒,路遠,孫兒送既言回去。”

謝執硯做事放心,老夫人自然不會拒絕。

“對,天寒,他不了一點。”

“你們兄弟好,恐怕也許久未見,不如一路上說說話。”

“等宴席散後,我讓蔣嬤嬤送菩珠回韞玉堂。”

“三郎你不必擔心。”

第34章

如墨,風卷著碎雪撲進回廊,椅碾過青石板的聲響格外沉悶。

謝既言搭在椅上的手指突然痙攣,蒼白的掌心死死握拳頭,整條手臂青筋暴起,手背上淡青的管,急劇地搐著。

又疼了?”

謝執硯推著謝既言穿過抄手回廊,他嗓音混著朔風,下頜凝著冷意,燈影下的側臉凌厲近乎明,唯有眼睫在暈中濃黑如墨。

他俯去拾謝既言落的絨毯,指尖不經意過對方的膝頭,毯下雙如山石,因為難以忍的痛苦,已經萎控制

“兄長多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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