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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十四歲那年,驪珠被沈負一彈弓打進荷花池後,就再也沒接近過水邊,此刻才終于又回憶起溺水的恐懼與無助。

水瞬間從口鼻灌,發不出聲音,踩不到實地。

鼻腔里的水像刀子一樣刺痛大腦,耳嗡嗡作響,沉得像鉛,求生驅使人力掙扎,然而越是拼命拍打,越是不住地往下沉。

秋水徹骨寒涼。

投水之時,衛士就在不遠,驪珠知道自己不會死。

今日如果只有沈負落水,定被問責,可若也一并落水,這就只能算得上姐弟爭執的小事。

各打五十大板,覃氏還能說什麼?

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就是窩囊點而已。

還好這一生,窩囊的日子比得意的日子多,重新習慣這種窩囊日子,對而言就和呼吸一樣簡單。

-

驪珠這一跳的代價是臥床十日。

途中高燒兩日,咳嗽五日,吃什麼吐什麼又三日,著急上火的明昭帝命番按脈診病,折騰得驪珠整個人都清瘦了一圈。

病中的驪珠一連做了許多噩夢。

又夢見沈負登基,要將送去和親的事。

……

那時,驪珠試圖拉攏朝臣,被婉言回絕;嘗試著請前夫覃珣向覃太後求,他卻避而不見。

無路可走時,驪珠聽到一些風聲。

——朝中那位主戰派的領袖,裴胤之裴太僕,似乎對自己有意。

于是著頭皮,向素無往來的裴府遞了名帖,邀他公主府赴宴。

那夜,公主府的燈火格外暗,驪珠刻意沒去細看他的樣貌,只按照計劃,將琉璃杯中的酒漿笨拙地灑在那人的玄黑袍上。

竹聲歇,歌伎悄然退下。

驪珠抖著,將手向他的腰帶,陌生的男子氣息近在遲尺。

“長公主,夜已晚,臣回府更即可。”

裴胤之忽而攥住的腕骨,嗓音淡而溫和。

“長公主無需憂心,只要神闕前將士熱一日未涼,就不會將一國社稷,托付于擺之下。”

驪珠抬起頭,那是第一次正眼看向這個出寒門的年輕文臣。

他有英的鼻梁,含笑的眉眼,這是個極英俊的青年。

翌日早朝,裴胤之一介文臣之,主請戰,赴神闕退敵。

驪珠知道他此戰大捷,也知道他大勝回來後的第一件事,便是請旨賜婚,尚清河公主。

但夢里的卻跌跌撞撞追趕在他後。

不要去!

他的敵人不在陳兵邊境的北越軍中,他後的母國也絕非他的盟友。

即便他這一戰能勝,也將留下病,在三年之後奪走他的命!

有人寧可讓南雍屈辱和談,也要他橫死邊境,保住自家的榮華富貴!

那個人——

那個人——!!

……

“公主可是夢魘了?”

驪珠霍然睜開雙眼。

傍晚霞照進寢殿

一支斜在烏發間的釵篩下幾縷,給榻邊子的面龐鍍上一層鎏金暈。

醒來,覃皇後拿起了案幾上的藥碗,慢悠悠地攪

“聽聞公主之前想去封地巡游,可看公主眼下這狀況,瞧著還是留在宮中靜養為好,公主放心,你父皇已經罰了負兒五十個手心,狠狠替你出了氣,你現在若再執意走,倒顯得像還在負氣,我不好做,是不是?”

第4章

果不其然,打了小的來了老的。

驪珠藏好自己見了鬼似的驚懼神

覃皇後閨名覃宣容,出自宛郡覃氏三房一脈,和當今至尚書令的覃氏家主覃敬是堂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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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不是那些仰仗皇帝寵,才能在宮中立足的平民皇後。

驪珠害得沈負落水,讓兒子手心被得皮開綻,自然要來找驪珠算賬。

其實覃皇後要怎麼算賬,驪珠都無所謂,但不能阻攔自己這趟出巡。

驪珠垂下眼,怯怯懦懦的樣子。

“……您不能……這是父皇允了我的……”

“不能?”

覃皇後微笑,將盛著藥湯的勺子遞到驪珠邊。

“我這都是為了公主著想,大病初愈,怎麼能人放心讓公主獨自出遠門呢?”

“太醫說,不算什麼大病,再養幾日就能大好,真的。”

驪珠抿著,偏過頭去。

“皇後娘娘……還是多關心一下沈負吧。”

覃皇後收回手,將勺子隨意丟回碗中,擱置一旁。

“哦?關心他什麼?”

“蘭臺那日,他說了些什麼,難道沒有人告知——”

“那日當值的幾名小吏,背後議論皇家是非,蘭臺戍守的衛兵更是護衛不利,害得皇子落水公主染病,當日在場二十七人,論罪當誅。”

覃皇後打斷了驪珠的話頭,平緩語調中出肅殺之氣。

著驪珠蒼白如紙的臉彎了彎角。

“負兒說了什麼?還請公主告知。”

仿佛一盆冰水澆下。

驪珠瞳仁,怔怔吐字:

“我……忘了,也不是什麼……重要的話。”

“這樣啊。”

狹長目饒有興味地審視著驪珠,像是在欣賞的驚懼惶恐。

須臾,面上肅殺如東風解凍,一眨眼和煦如春。

“那二十七人雖說論罪當誅,但公主大病一場,宮中也不宜見……這樣吧,公主要是執意想去封地,就讓這些人一路隨行,差事辦得好,算將功折罪,辦不好,再數罪并罰,公主以為如何?”

著淚的眼眸一亮,不敢置信,連忙點頭。

覃皇後又命端來藥湯,一口一口,微笑著喂驪珠喝下。

“公主心善,是他們的福氣,只是我很好奇,公主平日是最不出門的一個人,怎麼就突然一時興起,要去封地出游?”

用玩笑般的語氣道:

“莫非外頭有什麼東西,勾了公主的魂?”

驪珠怯聲答:

“不敢欺瞞娘娘,下個月就是我生母誕辰,我怕父皇見到我,又牽心中愁腸,所以,不如離宮出游,或許父皇就不會記得這件事了。”

“……”

的眼神,似鋼刀刮過低垂的側臉。

十六歲,正值碧玉年華,朝春暉般的貌。

據宮里的老人說,清河公主與先皇後生得七八分相似,小公主憨靈,先皇後秾艷殊麗,母二人都是世間有的絕

宓姜,宓姜。覃皇後在心底默念著這個名字。

應當是絕,必須是絕,否則,怎麼能以浣這樣的卑賤出為一國之母?

又怎麼能……死後多年仍讓一位君王念念不忘?

覃皇後收回視線,索然無味似地起

“難為公主一份孝心……好生養病吧,府與宗□□很快就會替你打點好船只行裝,等太史令觀星擇日,定下日子,便可啟程。”

“多謝娘娘。”

等到皇後一行人徹底離開,驪珠才抬起頭。

覃皇後還是老樣子,遇事不決先殺人,一提先皇後就變臉。

不遠的銅鏡映出一張略顯頹唐的臉蛋。

時隔多年,演窩囊廢還是那麼信手拈來,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驪珠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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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歸還是好消息更多。

沒人丟命,也能順利出宮,就算之後還有千難萬險……

關關難過關關過吧。

-

季秋初七,楓葉紅霞舉,宜出行。

明昭帝命人備了金車,六馬并架,親自送驪珠從中門天子馳道而出。

原本是君王之心,群臣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偏偏,他讓覃皇後和皇子沈負也一并隨行相送。

皇後皇子不與天子同乘,車馬儀仗只能從側門而出。

目睹此景的百公卿愁苦了臉。

須知當初先皇後誕子,剛過百日,明昭帝就破例加封這個孩子為清河公主,賜一個縣的食邑。

清河公主六歲時,先皇後病故,明昭帝哀慟萬分,又給了清河公主兩個郡的食邑,規格比肩皇子親王。

而皇子沈負,作為明昭帝的嫡長子,還是獨子,長到八歲尚未得什麼榮寵。

今日更是公主出中門,皇子走側門。

世人都說,母憑子貴。

可落在南雍的兩位皇子公主上,卻是有目共睹的子憑母貴。

驪珠也滿面愁容。

前世沈負繼位後,被清算得那麼慘,其中有父皇一半功勞。

河近在眼前。

實在不能再送了,明昭帝依依不舍,囑托再三。

“……除了府和宗政府安排的人以外,父皇還安排了校尉陸譽,率衛兵隨行,此人可信,這一路就由他,還有你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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