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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他握著竹刷，放進口中。
“方才你說算了，怎麼就算了？你原本想說什麼？”
竹刷緩慢地在齒間移。
從前在公主府，有時熬夜太晚，驪珠懶得彈，也是這樣閉著眼，任由他替臉，刷牙，洗腳。
他的作很輕，驪珠被他托著下頜，有種令人眷念的溫度。
含含糊糊道：“就是算了……沒什麼要的。”
“要我對你說真話，你倒是遮遮掩掩，真話都藏自己肚子里是吧？”
裴照野遞水給。
咕嚕咕嚕漱了口，驪珠仍閉著眼。
裴照野覺應該是在等他給臉。
……公主就是不一樣，使喚人都使喚得理所當然。
裴照野瞥了一眼旁邊的水盆。
水聲淅瀝，他將溫熱巾帕覆在那張掌大的臉上，生疏而輕地拭。
忽而開口：
“大雍國力衰微，烏桓人肆邊境，因此誕下了許多混有烏桓脈的孩子。”
巾帕將的面龐蒸出淡淡，驪珠睜開眼，對上裴照野幽深視線。
“朝廷，場風雨如晦，藏污納垢，才有裴家不思正道，以權易圖謀家族前程。”
“是南雍先負了你，你不愿投靠南雍的朝廷，為之搏命，也是理之中——沈家的皇朝，本就該由沈家人自己保護。”
這樣也很好。
這樣他就不必上戰場，也不會有傷死掉的危險了。
好一會兒，裴照野開口：
“冊子里寫我的容，你都看過了？”
“只剩後半頁，還沒來得及看。”
驪珠沖他溫然一笑：
“你要是不想我看，我就不看，我把那一頁撕下來給你。”
“……”
裴照野忽而不自然地了鼻子。
“好啦，那我就走了，這里既然收拾好了，你就留在這里。”
驪珠轉過，剛要出門，忽然整個人一輕——
怔愣看著將抱起來，輕輕放到床榻上的男子。
燈燭晦暗，裴照野瞥了眼床榻一側陷黑暗的墻壁。
那些他舊日刻下的印記，待到天明，就會暴在的眼皮下。
他本想在被人發現之前，將那些年時稚的、可笑的字句全都抹去，但偏偏又在此時改變了主意。
“睡吧。”
裴照野替掖了掖被角。
“順便告訴你，你想看那一頁也看不到了，因為我已經趁你不注意時，用墨全都蹭花了。”
第24章
快闔上眼簾的驪珠又倏然睜開眼。
“……你蹭掉了什麼？什麼時候弄花的？你怎麼又跟我耍心眼！”
驪珠一下子清醒過來。
所以他今晚口無遮攔說那些胡話的時候, 其實是想轉移的注意力，趁機暗地里做這件事是吧？
裴照野但笑不語，轉而出。
玄英正帶著長君匆匆趕來，見他滿面春風的從公主的房走出, 臉頓時變白三分。
“公主——”
玄英與長君二人倚坐在驪珠榻前, 肅然追問：
“那狂徒可有冒犯公主？”
驪珠憤怒地拆發飾：
“冒犯了！他冒犯得很徹底, 我再也不會相信他了！”
他到底不想讓看見什麼？
可惡啊。
越不知道就越好奇！
玄英與長君對視一眼。
玄英拍了一下他的肩，沉聲斥道：
“你不是說那匪賊還算知禮, 在山寨時沒有對公主手腳嗎？現在是怎麼回事？”
長君愕然：“老天作證, 他之前的確無于衷啊, 他對公主的興趣還不如對公主頭上的金步搖興趣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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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英信誓旦旦：“不可能, 哪兒有男人見了公主能無于衷的, 心不, 下半也得一。”
長君與驪珠肩并著肩, 震驚地看向語出驚人的玄英。
“……咳，玄英失言，公主這幾日驚了, 早些休息，其他事醒來後再說吧。”
門緩緩闔上，室寂靜, 只偶爾幾聲鳥鳴, 昭示著天將明。
驪珠翻了個，將自己蜷團，昏沉沉想：
這床好窄，床板跟石頭一樣。
就算鋪了厚厚褥子，睡起來也不舒服。
他從前就睡在這種地方嗎？
……那也不是害的！
余怒未消，明日照樣不會跟他說話！
一瞥朦朧晨從窗外, 將驪珠眼前的墻面照亮。
上面好像有什麼字。
睜著沉重眼皮，驪珠勉強辨認出了上面孩般的拙劣字跡。
「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
「梟騎戰鬥死，駑馬徘徊鳴」
是一首軍樂啊……
驪珠闔上眼，耳邊似有觥籌錯，短簫鐃鼓。
忽而想起來，前世與裴照野初見時，也曾聽過這一首曲子。
……
驪珠第一次見到裴照野，是在覃府的一場婚宴上。
彼時覃珣的堂弟大婚，宴請雒權貴無數，位列九卿的裴照野，以及與覃珣新婚一載的驪珠也在其列。
夜宴正酣，喝得酩酊大醉的覃戎搖搖晃晃起。
“……今夜諸公談及伎藝表演，興致頗高，唯獨缺了宮廷雅樂，素聞公主才高，不如請公主奏樂一曲，以娛賓客？”
此言一出，席間驟然安靜下來。
有人道：“將軍吃醉了，如何能令公主為樂工事？”
“怎麼不？這是覃家，清河公主亦是我覃家冢婦，怎麼奏不得？來人！取樂來！”
覃戎大有借酒發狂的意思，在場的覃家人卻無人阻攔。
彼時覃家剛提出以歲幣和緩邊關力的建議，得明昭帝重用，權勢正盛，驪珠不敢正面相抗，四張。
玉暉呢？
他去哪兒了？他為何不在？
嗵——嗵——
席間響起鼓聲，眾人矚目。
過稀疏竹簾，驪珠看到那人頭戴進賢冠，紅纓系于冠，結在頜下，襯得面容冷白，線條嶙峋。
男子倚著憑幾，坐在鼓邊，懶洋洋笑道：
“方才聽諸公暢談樂理，頭頭是道，在下也一時技，將軍想聽曲子，不如聽我這曲。”
覃戎冷嗤：“你？裴太僕的才學，朝中無人不知，沒必要在這里自取其辱吧。”
主和派的朝臣紛紛笑了起來。
男子卻道：
“宮廷雅樂非我所長，不過諸公日日雒，何愁聽不到宮中雅樂？倒是軍中樂曲，多年未聞，不如今日奏一奏，以免了咱們南雍絕唱。”
“說得好！”
“就奏軍樂！”
主戰派的朝臣們贊同聲連連，頓時過了對方的聲勢。
驪珠隔簾相，見那人振袖而起，擊鼓而歌之——
詞中意曰：
城南城北俱惡戰，尸骸遍地群。
堡壘筑在橋梁上，道路無法通南北。
五谷無收君何食？想做忠臣也無力。
歌聲染著醉意，豪邁灑，旁若無人，滿座眾人俱沉寂。
正唱著，一道簫聲驟然而起，與鼓和之。
男子朝簾後深深去一眼。
簫如泣如訴，歌至最後兩句：
「思子良臣，良臣誠可思」
「朝行出攻，暮不夜歸！」
一曲奏罷，竹簾後傳來溫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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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調易奏，人心難得，裴太僕此曲，甚得我心。”
男子目幽幽，幾穿竹簾。
……
日上三竿。
頂著一頭發的驪珠坐在榻上，盯著墻上那首詞曲出神。
昨夜裴照野幾番阻攔宿在這里……就是因為這個嗎？
驪珠抬手著那些痕跡。
字跡過于拙劣，一眼便能認出是孩字跡。
除了這首詞曲以外，還有一幅潦草的南雍北越疆域圖。
抱著膝細細端詳，幾乎能想到小年坐在榻上，一筆一劃，意氣昂揚的樣子。
驪珠忍不住彎起角。
這有什麼好遮掩的，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
“公主醒了？”
聽見室響，帶著洗漱用的玄英推門而，道：
“正好，公主快些梳洗起吧，再不去，怕是都要打起來了。”
小院中。
執劍守衛的長君對階下二人道：
“公主已醒，梳洗後自會傳召，還請二位稍安勿躁。”
丹朱了下頜：“傳召，這詞新鮮，你們公主真有排場，回去我也讓我們山主學學。”
捷雲掃一眼，視線從高大格和過于實的臂膀上掠過。
作為覃珣邊的僕從侍衛，捷雲和長君早就相識，等待時不免與長君閑聊起來。
捷雲：“真是人嗎？我第一次見這麼健壯如牛的人。”
“等把你捆柱子上，或者一箭把兩個人串串，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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