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音溫和,然而語氣卻含著不容糾纏的決然。
覃珣背脊驀然一僵。
不是南遷至雒,一無所有的白板皇帝,他也不是與天子勠力以匡天下的權臣。
會傾聽他們每一個人的意見,但不是世族選出來的傀儡。
沒有人,可以做的主。
希他能明白這一點。
在驪珠中帶剛的注視下,覃珣眼睫微,面上厲逐漸消融。
很奇怪。
他并不覺得難過或是惱怒,反而從此刻的決然中汲取到一種安定的力量。
知道他在說什麼,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蘭臺四季流轉,北幾度,他看著長大。
不是他選擇的妻子,是他替自己親自選擇的君主。
既然如此,他還在懷疑什麼,質疑什麼呢?
肅肅如松下風的世族公子起,振斂衽,朝著驪珠一拜。
“無論公主做出怎樣的抉擇,我與公主共進退。”
……
落日圓融,照得營中一片。
五大三武將和玄袍高冠的文臣在遠烏一片,圍著這座大帳,虎視眈眈。
一把孤刀立在帳前,沒地三寸,像塊無聲的碑,威懾著這些人。
“……公主就在帳中,召見諸位文。”
眾文剛跟那些武將舌戰一場,鬥志正濃,一聽這話,一群老頭立刻殺氣騰騰沖帳。
進帳的時候還不忘繞開那把刀,連角都不敢沾上半分。
覃珣的視線落在不遠。
“你不進去護駕嗎?”
正與華醫師談話的裴照野抬起頭來。
他手里握著一只藥瓶,聽到覃珣的聲音,朝他投來一道意味深長的視線。
“幾個老頭而已,一個能打十個,哪兒用得著我?更何況,該防的恐怕不是他們。”
覃珣攏起眉頭。
這都什麼時候了,這人還在吃這些飛醋嗎。
“裴照野……”
“趁我不在,竟敢給公主的飲食里加這些補腎益的東西,什麼冰清玉潔的世族公子,哪家世族公子是靠爬床加進爵的?”
覃珣渾一,著他瞠目結舌,一時啞然失聲。
“……什麼補腎益的東西,你簡直無中生有!”
見他如此反應,裴照野就心中有數了。
想也知道不會發生什麼,補品又不是春藥,更何況他還留了敗火茶讓長君給覃珣喝,他就是有心也無力。
裴照野扭頭:“華醫師,您說呢?”
華醫師微笑道:“這個嘛,這些時日伺候公主貴,的確發現公主有大補的跡象,據我觀察,應該是出自覃公子家中送來的飲食。”
“不可能,我何時——”
覃珣下意識否認,但很快又想起了什麼。
自打母親漸漸接薛家的注定的結局後,對公主再無之前的敵意,但是對裴照野的執念卻愈發濃烈。
母親固執地告誡他,絕不能輸給裴照野,一定要比他更能得公主的歡心。
如果是母親……的確有可能這麼做。
覃珣的臉由青轉紅。
“看來覃公子是想起這回事來了。”裴照野悠悠道。
“此事我自會向公主請罪,不勞裴將軍心。”
“請罪?是替你自己請罪,還是替你母親請罪?覃公子可得說清楚,胡頂罪,這是把公主當昏君糊弄呢?”
裴照野似笑非笑,卻句句話咬在要害。
覃珣冷著臉道:“我母親不過一宅婦人,裴將軍何至于此?”
裴照野朝華醫師笑了笑,後者會意,留下幾瓶傷藥便告辭離開。
他轉而看向覃珣,槐樹下,他笑意微斂,冷肅幾分。
“這話你該問問你母親,我跟之間誰更想要對方死,你應該很清楚。”
“……”
覃珣無言以對。
“你也想不通這件事對嗎?”他微微挑眉,慢吞吞道,“為何你母親見了我就像見了鬼,對我又懼又恨,還生怕你遭我的毒手。”
覃珣擰眉:“你到底想說什麼?”
四下寂靜片刻。
“我想說的很簡單。”
裴照野抬腳上前半步,兩人個頭相近,都是人群中百里挑一的高挑。
然而此刻覃珣近距離觀察他的模樣,才忽而發現,不只是高,他們還有一雙極為相似的眼睛。
仿佛有一擊重錘敲在覃珣心口,他心底突然冒出個疑:
一個人會在什麼況下,對一個素不相識的年人恨之骨?
那雙眼幽幽注視著他。
“你母親對其他人很差勁,但對你卻無可挑剔,如今他棄你母親于不顧,與旁人生兒育,你若是個有良心的,日後與你父親狹路相逢,不要有任何的心慈手,一切以公主的利益為上。”
覃珣抿了抿:“這話不必你說,我心中自有分寸……”
“我的意思是,即便公主要覃敬死,你也得遞刀子。”
覃珣霎時變。
他的確因父親的冷拋棄而憤怒,但那畢竟是養育他二十年的生父!
“手刃生父,天理難容,裴照野,你未免也太……”
“讓你遞刀子,沒讓你殺人,放心,手刃生父這種好事還不上你。”
裴照野笑著拍了拍他的肩,在覃珣駭然神中,他抬腳朝著大帳的方向從容而去。
之前殺氣騰騰沖進來的老頭們早已鎩羽而歸。
此刻帳只有玄英長君兩人。
裴照野掃了一眼自己的大帳,有這兩位宮廷布置,不過眨眼,就從之前潦草簡陋的模樣變得舒適起來。
兩人向他見禮退下,裴照野朝榻邊走去。
之前只有一層薄褥,一床被衾的榻上,此刻鋪了一層蓬松的兔皮褥子,借去他裳暫穿的公主把頭埋在被衾間,一不,像株埋在土里等著發芽的植。
“華醫師說你之前崴腳的地方沒傷到筋骨,但連日穿著那泥,外傷得趕上藥清理,快起來。”
“……沒力氣。”
甕聲甕氣的嗓音從被衾里傳來,驪珠從寬袖里出一手指,指了指後背。
“傷得嚴重的地方都在背後,你替我上藥吧。”
裴照野應下,解之前,先去外頭吩咐了一聲,讓守衛不能放任何人進來。
守衛問:“那要不要讓人先進來,把將軍的件搬去別的營帳?”
裴照野高深莫測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不必,今夜我就在住在這里。”
守衛:“哦哦,將軍公務繁忙,辛苦了。”
“……明晚也住,之後都住。”
那守衛不著頭腦,試探道:“將軍為了赤驪軍的前途殫竭慮,我替大家伙……謝謝將軍?”
裴照野盯著他的蠢樣冷笑了一下,轉頭回帳。
幾名守衛頗覺莫名其妙,隔了好一會兒,才猛地扭過頭看向對方。
之後都住是什麼意思!?
為了赤驪軍的前途,將軍竟然向公主自薦枕席的消息在營寨不脛而走。
兩個當事人毫不知。
驪珠趴在榻上,裴照野替解了腰帶,褪下袍,出大片傷的後脊,沐浴時被熱水一浸,有的又滲出來,和袍黏在一起。
裴照野心臟一,涌出一怒火。
方才說的傷不嚴重,是要先見了這些人,安了他們之後再療傷上藥——管這個不嚴重?
他現在手指碾上去,要是能不吭一聲算是條好漢。
口怒意翻騰,裴照野冷冷瞧著那顆鉆進被衾里的腦袋,著火氣道:
“……覺得疼就跟我說,我會輕點。”
驪珠哼哼一聲以做回應。
他其實下手已經輕得不能再輕,雖然有點疼,但尚在能忍的范圍,驪珠從頭到尾也沒吭一聲。
“到底是我上藥包扎的手藝好,還是公主練了幾日劍,就變鐵打的了?真的不疼?”
驪珠答:“不疼。”
剛說完,裹住腦袋的被衾就被人掀開,裴照野坐在腳踏上,曲著理了理黏在臉上的發,看著的眼。
“那你哭什麼?”
驪珠了自己的臉,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流了好多眼淚。
睜著眼,臉上漉漉的,又因蒙在被衾里太久,雙頰紅,有點迷茫的樣子。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不疼啊。”
裴照野的眸幽靜,他不吭聲,只是一手托起的臉,一手用巾帕給臉。
他得很仔細,也很乖,由著他擺弄。
“你在想什麼,臉這麼嚇人。”驪珠先開口問,的聲音還有點啞。
“在後悔。”
“後悔什麼?”
驪珠閉上眼,被一條熱乎乎的巾帕覆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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