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著老人家遞過來的東西。
一部手機,
的殼子邊角磕破了。
上面還沾著點深的印子,
干得發暗,
像沒洗干凈的醬油漬。
小魚媽媽的。
“你爸媽……出車禍了。”
褚爺爺的聲音還在飄,
褚卻聽不清了。
只手去接手機,指尖到殼子的瞬間,突然像被燙到似的了。
那不是醬油漬,
是。
見過的,
上次褚小眠切菜傷了手,就是這個。
干了之後會發暗,會邦邦地粘在皮上。
小意外?
眼睛死死盯著手機殼上的印,像要把那點痕跡盯掉。
開車蹭到了?
手機摔了?
傷了?
在醫院?
對方要打司?
要賠錢?
褚指尖懸在手機上方,沒敢再第二下。
“呼——”
“哧——”
呼吸開始急促。
“咚——”
心跳似乎都慢了,
慢的要知不到。
爺爺為什麼那個表?
為什麼不是司機來接了?
為什麼?
怎麼了?
“人……沒了……”
這聲音像生銹的針,
慢慢的、慢慢的扎進褚的耳朵里,
又順著管往心里鉆。
盯著手機殼上的印,突然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晃。
校門口的路燈、穿校服的學生、爺爺發紅的眼睛,
全變了模糊的斑,
只有那點深的印,清晰得像要刻進的眼睛里。
呼吸越來越急,
“呼哧、呼哧——”
堵在嚨里,
像破了的風箱。
想,卻發現指尖還懸在手機上方,僵得不了。
只有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疼得打了個哆嗦,才勉強找回點知覺。
心跳好像真的慢了。
慢得要把耳朵在口才能聽見。
“咚……咚……”
好沉啊,
沉得像砸在棉花上,
悶得快要窒息。
突然想起早上出門時,小魚媽媽笑著幫把書包背到肩上,說:
“學習辛苦,晚上回來給寶燉排骨,放你吃的玉米。”
褚小眠站在玄關,舉著車鑰匙喊:
“再磨蹭就要遲到啦。”
那些話還在耳邊飄,
可爺爺說“人沒了”。
“沒了”是什麼意思?
是像去年養死的小倉鼠一樣,再也醒不過來了?
是再也聽不到小魚媽媽喊“寶”,
再也看不到褚小眠下班給帶的草莓蛋糕了麼?
沒有了,
說好給燉玉米排骨湯的人沒有了?
喊“寶”的人沒有了?
給織紅繩銀鈴、說“戴了就平安”的人沒有了;
舉著車鑰匙催“別磨蹭”的人沒有了;
下班繞路買草莓蛋糕、說“考得好就獎勵”的人沒有了;
早上幫把保溫杯塞進書包、叮囑“課間熱著喝”的人沒有了;
就連……
就連高中那麼辛苦的學業下,
在教室里唯一盼著的,
“放學回家喝湯”的期待,
都跟著沒有了。
是這樣麼?
“沒有……了?”
眼睫得像被風吹得發抖的蝶翼,一下下掃過眼下泛紅的皮。
視線早被淚水糊一片,卻還是死死盯著爺爺,聲音發得像斷了線的風箏:
“沒有了?”
沒人回答。
只有校門口的風卷著茶香吹過來,刺得鼻子發酸。
猛地往後退了一步,腳後跟磕到馬路牙子。
疼,
卻像沒知覺似的。
眼眶紅的厲害,
接著追問:
“小魚媽媽……沒有了?”
“褚、褚小眠……也沒有了?”
每個字都像從嚨里出來的,帶著破碎的氣音。
扯了扯角想笑,
想說是假的,
想說是爺爺騙,
可眼淚卻先滾了下來,砸在手機殼上,混著那點印,暈開一小片痕。
“我……”
張了張,口的悶痛突然炸開,呼吸變“嗬哧、嗬哧”的氣聲:
“我……沒有爸爸媽媽了?”
這句話輕得像嘆息,卻像重錘砸在空氣里。
眼淚越掉越兇,
“沒有了?”
腳後跟又磕到了馬路牙子,這次的疼終于鉆了進來,卻只讓踉蹌著又往後退了半步。
退向學校的方向,
退向剛才還盼著“放學回家喝湯”的教室方向。
盯著爺爺過來的手,像見了燙人的東西似的,又往回了。
“小,跟爺爺走,去……再見他們最後一面。”
褚爺爺的聲音也帶了哭腔,往前挪了半步,想拉的手腕,卻被猛地躲開。
“我不要……”
三個字,輕得像羽,
卻帶著用盡全力氣的抗拒,
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又往後退,
恨不得重新從門口進去。
“我不要……”
“我不要回去了……”
搖著頭,眼淚糊住了視線,連爺爺的臉都看不清楚。
“我不要見他們……”
“我哪也不去……”
“我不要了……”
“不要爸爸媽媽了……”
這句話說得極輕,輕得像風吹過耳邊的呢喃。
可眼淚卻掉得更兇,
“啪嗒、啪嗒”砸在鞋尖上,暈開一小片痕。
搖著頭,
視線里的爺爺變模糊的影子。
只有那雙過來的手,
像要把拉進“沒有了”的現實里,
讓忍不住又往後了,心臟揪得生疼。
……
趴在窗臺上的小人兒在抖。
抖個不停。
裴衾宸的鋼筆“嗒”地砸在會議桌上,打斷了前面人的匯報。
滿室寂靜里,
他幾乎是從主位上彈起來,大步流星朝窗邊走。
皮鞋踩在地毯上沒了往日的沉穩,
帶著點急切的慌。
“幺幺?”
他手把人從胳膊扶起來,了褚的臉頰。
指尖到一片冰涼的,
是沒干的眼淚。
結滾了滾,他放輕聲音,尾音帶著平時極有的慌:
“幺幺,”
“幺幺,醒過來。”
沒反應。
褚的睫還沾著淚,側臉在窗沿上,呼吸輕得像要斷了似的。
他指尖拍在的肩膀上,力道重了些,
“別睡了,幺幺。”
還是沒醒。
攥著角的手了,眉頭皺個淺川,像是還陷在夢里沒出來。
“都出去,立刻馬上!”
男人聲音突然冷得像冰,卻藏著沒住的,尾音砸在空氣里。
他下意識把褚往懷里帶了帶,掌心扣著的後頸,讓的臉在自己的西裝襟上。
擋住沾著淚的睫、皺的眉,不讓滿室的人多看半眼。
“褚幺幺,別睡了。”
男人指腹陷進頸後的里,連西裝袖口的褶皺都繃得發。
依舊沒睜眼,
睫黏在眼下像片沒活過來的蝶翼。
那點著的慌終于破了堤,作瞬間狠了幾分。
“幺幺,不準睡了。”
沒反應。
攥著角的手只是無意識地,眉頭皺得更,像在夢里被什麼攥住了嚨。
裴衾宸心跟著揪一團,另一只手抬起,指節輕輕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拍在的臉頰上。
一下,又一下。
冰涼的淚漬被拍得散開,
他卻像沒看見似的,湊到耳邊,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
“褚,”
“我讓你醒過來聽到沒有?”
呼吸噴在耳後,帶著他難得的。
懷里的人間突然滾出“嗬哧”的氣聲,像被掐住了嚨。
裴衾宸手猛地輕了半分。
就見眼睫得厲害,終于從黏連的淚里掀開條。
視線模糊得辨不清人,
只本能地往聲音來源偏,
間溢出細碎的“嗚”聲,
像了傷的小。
“看我。”
裴衾宸立刻俯,額頭抵著的,把聲音得極近,帶著強行鎮定的哄:
“褚,看著我。”
“沒事的幺幺,我在。”
可噩夢的余悸還攥著褚,本聽不進。
“嗚嗚……”
攥著他西裝襟的手猛地用力,又狠狠推開他。
帶著拼盡全力的抗拒。
下一秒,
人已經踉蹌著往會議室門口沖,後背撞在門框上都沒停。
只捂著口,
“嗬——”
“嗚……”
“哧——”
裴衾宸心臟一,幾乎是立刻追上去。
走廊里的員工都被這陣靜驚到,卻沒人敢攔。
只看見他們一向冷的裴總,
西裝皺著,
眼里是從未有過的慌,
死死跟著那個跑遠的纖細影。
電梯門剛要合上,
褚猛地手住,整個人跌進去。
後背抵著冰涼的廂壁,眼淚混著冷汗往下掉,連呼吸都帶著哭腔的“嗚”。
電梯數字跳得飛快,門一開,又沖了出去,直奔公司大門。
外面還下著大雨,豆大的雨點砸在玻璃上,模糊了整個世界。
不知道為什麼要跑,
不知道為什麼。
也不知道要跑去哪兒。
應激反應?
無所謂了。
好難,好抑。
想氣。
腦子里空空的,
只有夢里爺爺發紅的眼睛、手機殼上的印,
還有“沒有了”那三個字在反復轉,
轉得太發疼。